張燈結綵,熙熙攘攘。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姜煜還是被眼前這過於熱鬧的景象,給嚇了一跳。
相較於往常,他今天來學校的時間,要早上不少。而本來現在這個時間裡,應該略顯冷靜的校園裡,卻是頭一次充斥着來回走動的身影。
他們大多穿着制式校服,少數人穿着令人眼花繚亂的新奇服裝——按照倫也的話來講,就是充滿了二次元感覺的輕飄飄類型的服飾——與此同時,他們的臉上,又帶着顯而易見的興奮與激動,當然,還有滿到快溢出來的期待和些許的惶惶不安。
這是因爲豐之琦學院作爲千代田區乃至整個東京都內,人氣都算得上不錯的私立學校,同時校風又格外地強調自由,所以每逢這個日子,都會有許多從當地或外校來的普通遊客來參加。
這就導致豐之琦校慶的熱鬧程度,在全國的高校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因此,不談已經參加過兩次文化祭的高三學生,一年級與二年級的學生,會對這個活動產生期待以及些許緊張擔憂,近乎是無可避免的。
當然,去年除了被倫也央求着剪輯了一個動漫大串燒MAD外,文化祭上啥也沒做,甚至連班級活動都沒怎麼參與的姜煜,除了感覺這段時間學校裡有些過分熱鬧了外,其實也沒啥特別的感受。
倒不如說會不由自主地產生“周圍是不是太熱鬧了不太適合我這種人所以還是待在家裡會比較好對吧?”這樣的想法。
腦子裡做着沒意義的聯想,姜煜略顯悠哉地往教室走去。
這次他和倫也還有加藤班級上的活動是很老套很沒新意的小吃攤,售賣的同樣是很老套很沒心意的鯛魚燒。
不過這東西就像倫也所推崇的遊戲設定一樣,就算再老套,就算再沒新意,只要能夠獲得玩家的青睞,那麼就能夠稱之爲“王道”了。
就好似Key社那個充滿了夏日風情的乒乓球遊戲……哦不……島可夢……貌似也不對?啊,是了,其實那是個galgame來着。嗯,就跟那個遊戲一樣,哪怕給老玩家的即視感頗爲嚴重,但仍舊會令人通關後心湖中泛起百般繁雜思緒,難以釋懷,也難以傾訴。
言歸正傳。
在班級活動這邊,料理上有幾個家政課上表現很不錯的學生進行輪流換班,服務員的職責自然是由其餘學生輪換。而姜煜做出的貢獻是……嗯,什麼也沒有。
因爲校風標榜着“自由”二字,所以就算是這樣的班級活動,學生也有着參加不參加的選擇權。只是,如果選擇不參加的話,大概就會被人在背後給出“不合羣”以及“讀不懂氛圍”之類的評價吧。
畢竟,「結黨」和「排他」,將這兩點說成是人類社會的本質或許也不足爲過。
甫一踏進教室,姜煜便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有些焦躁地在角落中進行着小範圍移動——更準確地說,是在以他的座位爲圓心,正不停地往復繞着圓圈。
“……倫也?”
姜煜走近後,挑了挑眉,有些訝然地看向自己的好友。
倫也如夢初醒般擡起了頭,確認來者是自己想要找的人後,他一把抓過姜煜的肩膀,認真地說道:“一會兒開幕典禮結束之後,來視聽教室集合!”
言罷,也不待姜煜進行迴應,倫也立即轉身往教室外邊快步走去。
在衝出教室的瞬間,倫也被一個正巧走進來的男生抓住了手臂,隨後只聽得對方有些好奇地問道:“喂~倫也,今年的上映會是從幾點開始啊?簡章上沒寫耶?”
倫也一甩手掙脫開來,一邊急匆匆地往外邊走,一邊沒好氣地回答道:“我早說過今年沒弄活動……抱歉,我趕時間要先走了!”
“誒?倫也~~!”
男生錯愕的呼聲,並沒有讓倫也有絲毫的遲疑,不過須臾功夫,便只能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轉角處。
姜煜扯了扯嘴角,暗道自己好友這又是發什麼瘋?
不過如果按照還沒有完全變成視覺類小說的ADV遊戲的尿性,現在他面前應該會出現「不知所謂,等會直接回家」以及「果然還是很在意,去看看吧」的選擇枝纔對。
但就算要在現實生活裡面找虛擬感,也該代入DND規則吧?除開那扯淡的僞回合制戰鬥外……什麼命中補正,豁免判定等等,只要稍一研究,就能夠讓人沉迷其中。
半小時之後,體育館內。
由於體育館之後也會作爲舉辦活動的場所,因此並沒有如同新生入學儀式一般,每個人都分配到了一張摺疊凳。豐之琦的所有學生,按照年級以及班級的順序,略顯嘈雜地站立在各自的位置上,時不時地交頭接耳兩句,消遣一下等待的無聊以及快按耐不住的興奮。
然而,姜煜卻不是其中的一員。
他現在正在體育館的後臺,一臉微妙表情地看着忙前忙後的學生會和文化祭實行委員會成員。
周圍的人並未在意他這個無關人員,或者說,沒有在意他的餘地。
“開幕前10分鐘,各部門進行最後一次確認,有問題及時彙報!”
站在幕布最前方的白石環奈,正沉着冷靜地指揮着,那副模樣,簡直會讓人忘記她還是一個才接任學生會會長沒幾個月的一年級生。
當然,由於他們是通過無線電進行交流,姜煜並不能得知其中具體的情況,不過從白石環奈的臉色來看,應該並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彙報結束,白石環奈摘下耳機,長舒了一口氣後,那彷彿正發着光的雙眸,這才轉移到了姜煜的身上。
姜煜輕輕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白石環奈見狀,快步往姜煜所在的角落走了過來,一直走到跟其不過50釐米的地方,才站定在原地。
姜煜身子微微後仰,靠在了牆壁上,揚了揚手機,微笑着問道:“所以,現在叫我過來,是有什麼急事兒需要幫忙嗎?”
他現在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爲在來體育館參加文化祭開幕式之前,收到了這位新任學生會長的LINE消息。
白石環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略顯羞赧地垂頭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急事,只是這是我接任會長以來,頭一次主辦這樣涉及全校的大型活動,心裡稍微有些沒底,所以……所以……”
說到最後,白石環奈臉上浮現出了一抹顯而易見的紅暈,話語也變得磕磕絆絆了起來。
姜煜瞭然地點了點頭,遲疑了會兒,還是放下了蠢蠢欲動的右手——眼前這位少女,並不是他能夠隨意摸頭的存在——乾咳一聲後說道:“‘沒事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如果你想聽我說這樣的話,大概是沒戲的。”
“誒?”
白石環奈聞言有些錯愕地擡起了頭,怔怔地盯着面前正侃侃而談的少年。
“我並不知道白石你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所以不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但,就算是這樣的我也知道,這一個月以來,學生會和文化祭實行委員會,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在飛速運轉着不是嗎?”
“因此,我能夠說的只有——相信你自己吧,白石。然後,去享受這場文化祭吧。”
白石環奈愣神過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什……什麼……嘛!原來前輩你也會說這樣的漂亮話啊?”
姜煜回過神來,也是明白了自己剛纔說出了怎樣的羞恥之言,因此耳根處都一下子紅了起來,右手捂臉說道:“啊……失策……白石你還是忘了我剛纔的話吧!”
“纔不會忘!”白石環奈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花,後退了兩步,微微仰頭,直視着正捂着臉的姜煜,“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總覺得稍微安心了一點呢。不過,前輩你有一點可說錯了喲?”
“說錯?”
姜煜放開右手,眨了眨眼睛。
白石環奈笑盈盈地點了點頭,右手握住了校服下對襟毛衣的衣袖,顧盼倩兮,眼波流轉:“現在可還沒到我享受的時候吶,至少……也要等開幕式結束之後吧?大概?”
姜煜聞言愣了一瞬,失笑着搖了搖頭,攤手道:“是啊。”
……
“咦?加藤!你有看見阿煜嗎?”
倫也好不容易應付完朋友關於他這次爲什麼沒有舉辦動畫上映會的問題,站在隊伍左看看右看看,沒有發現自己好友的身影,倒是在身側意外地找到了某個隱身技能MAX的成員。
“姜君嗎?”加藤惠搖了搖頭,哪怕在四周嘈雜的環境下,表情和語氣,也依舊顯得那麼平淡,“我也沒看到耶。”
“是這樣嗎?”倫也大感詫異地撓了撓頭,“我還以爲加藤你肯定會知道阿煜的行蹤誒……”
“……”加藤惠臉色有了微妙的變化,“爲什麼會這樣說?”
“嗯……”倫也凝神思考了會兒,隨後試探性地說道,“因爲……感覺加藤你跟他關係挺……不錯的?”
“是嗎?”
“呃……我也不確定啦。只是感覺,嗯,感覺。”
倫也有些含糊地解釋了兩句,加藤惠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下一刻,體育館內的燈光忽的一暗,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一片漆黑所覆蓋。
突如其來的黑暗,會令人下意識地感到不安。而大多數人解決這種不安的方法,都是利用言語來彰顯自我的存在。
在漆黑之中,學生們的喧嚷聲迴響着。一個個的聲音肯定有各自的意義,可無數個聲音聚集在一起,便顯得毫無意義了。
不過黑暗也有黑暗的好處。
在炫目的陽炎之下,不同人之間的差異,會纖毫畢細地展露出來。
但也正因如此,沐浴在那好似要將這漆黑撕裂開來的聚光燈下的行爲,正昭示着與他人的決然不同之處。
所以,佇立在那裡的人必須是特別的存在。
隨着眼睛逐漸適應這片黑暗,學生們的聲音一個又一個地隱沒了。
正前方的舞臺上,被聚光燈打上了強光。
隨後,將校服在校規允許的範圍內進行了一定程度改造的白石環奈,穩步從幕後走到了前臺。
明明是一年級生,但在衆目睽睽之下,絲毫不顯得怯場,反倒落落大方的褐發褐瞳少女,面帶笑容地開始了文化祭前的演講。
其實一般來講,各個學校的文化祭上,學生的自主權都相當之大,校方基本上只擔當一個從旁協助的角色。但由於這幾天對於豐之琦學院來講,是文化祭兼校慶,因此這種本該彰顯學生會個性化的演講,也就變得有些乏善可陳了起來。
不過,好在演講人是被好事者封爲“豐之琦三大美少女”之一的白石環奈,各個年級中,仰望甚至愛慕她的都大有人在,因此倒沒有冷場之虞。雖說這種程度的問題,文化祭實行委員會,應該早就有所備案纔對。
“回顧往昔、把握現在、暢想未來”三個中心議題相繼結束後,白石環奈面色不改,語調微微上揚,宣佈了這一屆文化祭的正式開始,場下摩肩接踵的學生頓時發生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哪怕是待在後臺的姜煜,也能夠聽得一清二楚,因此頗爲嫌棄地堵住雙耳。
演講結束之後,學生們開始陸續走出體育館,去對各自班級或者社團的活動進行最後的準備。
白石環奈一回到後臺,便被一衆興奮的學生會和文化祭實行委員會的成員團團圍住。
稍微被嚇了一跳的少女,下意識地朝姜煜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姜煜雖說沒有什麼活動需要去準備,但也沒有等白石環奈從一衆興奮的學生中脫身,當然也沒有理會對方求救的目光。
他只是微笑頷首,右手豎起大拇指,然後便悄然從後臺離開了體育館,前往視聽教室。
如今正在慶典的最高潮,他沒有必要去分享屬於那位少女的光芒。
他的舞臺,尚在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