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
東京凌晨的空氣裡,些許燥熱盡數散去的同時,也平添了幾分清冷之意。
姜潛早早地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透過落地窗,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看着軌道上來來去去永不停歇的鋼鐵箱體,看着東京都高低錯落、鱗次櫛比的寫字樓,也看着隱藏在不知名的某處,似乎帶有縷縷香火氣息的老舊神社。
“噔噔——”
短促的敲門聲響起,姜潛輕呼出一口氣,揉了揉隱約有些疼痛的眉心,沉聲說道:“請進。”
他今早只預約了一位客人。
一位,可以幫助他在這座繁華的城市,初步站穩腳步的客人。
門鎖機芯轉動,解鎖後又很快閉合,一個相貌普通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年輕人穿着黑色的西裝,很普通地搭配着白色襯衣和藍色領帶,鼻樑處架着一副只有底框的眼鏡。
唯一能夠讓人感覺這人稍微有別於他人的,或許是對方頭上那一小根隨風搖擺的呆毛。
姜潛走到辦公桌坐下,指了指實木方桌前方的旋轉座椅,微笑着說道:“這麼早就麻煩你過來,真是辛苦了。請先坐下吧。”
土間大平沒有客氣,作爲半個自己人,也作爲彼此都知根知底的合作者,他們之間,並不需要講究那些商場上的談判手段。
因爲從一開始,雙方就很清楚彼此的底線,以及彼此能夠做到何種地步。
他這次來這裡的目的,是以「江河軟件」的名義,正式跟這個創建不久的「Miracle」,簽訂合作意向書。
當然,並不是真的要合作什麼的意思,只是向外界正式表達一種態度——這家新公司是有後臺的。
僅此而已。
至於到時候如果真的有公司跟「Miracle」在利益上產生了衝突,「江河軟件」會不會出力?答案當然肯定的。但出力出多少,卻是一個有些含糊不清的問題了。
畢竟,姜潛這次來到日本,只是代表他自己以及那位遠在華夏天水的老爺子的意志,並非代表着「天水」這個華夏互聯網產業中的龐然大物。
在這樣的前提下,姜老爺子和姜河,能夠出的力,自然也是有限度的。
姜潛自然明白這一點,因此也沒有在這些方面,對「江河軟件」產生多大的期待,甚至說是依賴情緒。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無論創業還是其它什麼,人脈關係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始終都是自己本身的硬實力。
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合同,姜潛拿起桌上的筆,準備簽字。
其實說到底,現在他倆做的,也只是一個面子上的流程。這份合同一擬定好,姜潛就已經讓專業的法務人員過目了,確認沒問題之後,纔有了今天的會面。
雖說年紀不大,但從剛上大學就開始在家族企業裡面幫忙的他,對於企業管理這方面的事情,耳濡目染之下,還真有不少的經驗與心得。
更別提,他大學時主修的專業,還是經濟管理學。
土間大平接過其中一份文件,掃視了一眼簽字的地方後,點了點頭,將那一沓裝訂好的白紙收回到了隨身的公文包中。
突然的,土間大平似乎想到了什麼,手上的動作不停,但卻擡起了頭,看向姜潛,有些好奇地問道:“你已經跟小煜談過了嗎?”
姜潛聞言一愣,接着立馬笑着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這邊最近還在跟不死川文庫商量具體的授權合同。”
在生意場上,意向是意向,合同歸合同。在正式簽訂合同之前,誰也不能確定到底會發生些什麼。而就算是雙方合作的意願無比強烈,在涉及到具體的利益分配時,也少不了各種各樣的試探、磋商。
不死川文庫跟這家剛成立不久的奇蹟公司,正處於這麼一個過程。
但同時的,姜潛也不禁在心底感嘆了一聲,暗道自己這位堂弟,似乎還真不像他在天水時,偶爾從自家爺爺口中聽到的那副模樣。
畢竟,誰能想到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小夥子,能夠寫出半年暢銷50萬冊的輕小說呢?
末了,姜潛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最近這幾天,似乎正好是……是堂弟他學校的文化祭,我打算正好等這幾天過去了,那邊的合同也應該談得差不多了,再去跟堂弟商量一下具體的細節。”
他還有些不太習慣稱呼姜煜爲堂弟。
土間大平點了點頭,猶豫了會兒,還是開口提醒了一句:“跟小煜商談的時候,普通的氛圍就行了,不用特地親近,也不要故意給壓力。那小子……該怎麼說呢?對於閱讀氣氛這種東西,相當擅長或者說……敏感吧?”
前身的確如同他所說的,很會看氣氛。但同樣的,從國中開始就顯得有些特立獨行,甚至可以說自閉的前身,對於這方面的東西,從來都是看破不說破。同樣的,也不會特意去迎合班級上的氣氛。
這也就導致,直到高中二年級開始,唯一算得上姜煜友人的,只有那個像極了後宮向作品的廢材主角,同時又矛盾性地擁有着強大執行力的資深御宅族。
姜潛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點頭應道:“我瞭解了。”
土間大平推了推眼鏡,平平無奇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對了,稱呼就普通的就行了,叫名字也行,那小子也不太在意這些。”
姜潛再次含笑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同時的,他也悄然在心中,開始勾勒起了那位已經好幾年沒見過的堂弟的嶄新形象。
……
“哥哥~我真的不能去你學校的文化祭嗎?”
站在玄關處,穿着校服的小埋,一邊拉扯着姜煜的衣袖,一邊故意賣乖撒着嬌。
姜煜毅然堅定而又決絕地搖了搖頭,敲了一下自家妹妹的腦門,沒好氣地說道:“我之前也說了吧,今天是週五,就算是你想來看,也得是明天或者後天才行。”
文化祭。
是指在校園中出現的、類似於對外開放的文藝節的節日活動。世界範圍內,由於ACG文化的傳播,自然是以日本文化祭最爲出名。
文化祭並非某個特定的日子,根據每個學校的不同情況,舉辦的日子自然也就不同。但一般都會安排在下半年,以三學期制的學校爲例子,大多數都會選擇在暑假過後的9月份舉辦文化祭。
例如繆斯等人就讀的音乃木阪學院,HTT等人就讀的櫻丘高中,以及真白所在的水高,基本上都是那個時候舉辦文化祭。
而豐之琦的情況有些不太一樣。
從這週五開始的連續三天,在學生中流傳的稱呼是“文化祭”,但在官方對外的說法中,卻是“豐之琦校慶”。
在這樣的官方名稱之下,也就導致豐之琦文化祭上的節目,跟一般學校的節目,稍微有些不一樣。
或者說,更加正式了一點。
一些明顯像是胡鬧的社團,舉辦的一些胡鬧的節目,根本沒辦法通過學生會的審覈。
當然,這也是倫也去年能夠一下子變成校園名人的主要原因——誰讓就算是以格外自由的校風爲豪的豐之琦學院,之前也從來沒有過誰在文化祭上舉行動漫大串燒的放映會不是?
“好吧……”
小埋又一次聽到了否定的答案後,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左腳在地面上輕輕划着圈,看上去就令人不由得有些心疼。
對此,姜煜卻是冷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自家妹妹的表演:“你以爲你這一套在我面前用過多少次了?怎麼可能每次都會生效啊?”
準確地說,除開一開始的那幾次外,姜煜都能夠輕而易舉地看穿小埋的表演,區別只是在於他揭穿或者不揭穿而已。
而這一次,他的選擇顯然是後者。
小埋聞言身子一抖,接着擡起頭來,鼓着臉蛋兒,一臉不滿地哼了一聲,扭頭看向了沒甚稀奇的牆壁。
姍姍來遲的真白有些奇怪地看着這一幕,眨了眨眼睛,語氣平淡地說道:“霸凌是不對的。”
姜煜扶額嘆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霸凌’這個詞,並不是能夠用在這裡的吧?”
真白微微外頭,凝神思考了幾秒,換了個說法:“欺負也是不行的。”
姜煜徹底沒了糾正真白說法的慾望,舉起雙手投降道:“是~是~霸凌當然是不行的,欺負也不對……話說真白你爲什麼不能單純的把這看成兄妹之間,由於些許的意見不合而造成的小小衝突呢?”
“意見不合……小小衝突……”
真白輕聲嘀咕了幾遍這幾個短句,隨後認真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不你也別這麼容易就接受了這個說法啊?!”
“姜煜,真麻煩。”
“麻煩的人從來都不是我吧?”
“嗯?那是小埋嗎?”
“誒?不不不,小埋我怎麼看也不是一個麻煩的女生吧?”
“……關於這一點我想我有權提出異議。”
“歐尼醬!”
……
“真好啊~~!我也想參加文化祭啊~~!”
穗乃果仰躺在塑料長凳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語氣略帶羨慕地感嘆了一句。
在一旁整理隨身物品的海未聞言,當即反駁道:“穗乃果你之前也參加過文化祭的吧?”
“誒~~?”穗乃果一下子坐了起來,“可是我從來沒有參加過其他學校的文化祭嘛!”
“啊哈哈……”南琴梨敏銳地察覺到了藍長直髮少女逐漸變得難看起來的面色,打着哈哈插入了兩人的對話之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畢竟大家都還是學生,總不能逃學去參加文化祭……什麼的吧?”
“小鳥,你句尾那個詭異的停頓……難道你真的……”
穗乃果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地指着稍顯羞赧地笑着的南琴梨。
“小鳥……”
海未也是調轉了自己的視線,一臉複雜的看着自己這位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作爲朋友,也作爲心思敏銳的少女,她其實老早就對南琴梨一些言行上的異常,有所察覺。
而直到最近,那份異常,整合統籌之後,化爲了一個讓她有些害羞,又有些驚訝的猜測。
或者說,那已經不能夠算是猜測,差不多就是既定事實了。
“呵呵……”東條希看出了南琴梨的窘迫,掩嘴輕笑着,給出了自己的建議,“既然如此,那大家明天就休息一天,一起去參加煜君學校的文化祭吧?”
海未皺了皺眉,有些遲疑地說道:“可是,訓練……”
從一開始就一心撲在電腦屏幕前的妮可,聞言頭也不回地說了句:“下一場比賽可是不早了哦?”
東條希沒有接話,扭頭笑眯眯看向繪里,問道:“繪里裡覺得怎麼樣?”
“誒?問我?”繪里似乎心思並不在這間社團活動室裡,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後,方纔迴應道,“我覺得的話……最近大家都這麼努力了,休息一天也沒什麼的吧?”
“這……”海未還是有些遲疑,但面對在場大多數人都贊同的這一現況,也想不到什麼理由去進行反駁。
更何況,她對於豐之琦學院的文化祭,也不是一點興趣都沒有。而就算她一點興趣都沒有,也得稍微考慮一下自己青梅竹馬的心情不是?
雖然南琴梨從剛纔起就沒有吭聲,但海未的視線,佯裝不經意掃視過對方的面頰上幾次,輕易地從中讀出了那隱藏在表面的平靜之下的期待,甚至緊張。
“咦?大家在商量些什麼嗎喵?”
恰巧的,之前一起結伴去洗手間的一年級組的三位少女也回到了活動室裡,推開門之前,也稍微聽到了裡面傳出來的細碎談話聲。對此,星空凜一進來便舉起了右手,發表了自己的疑問。
東條希笑着點了點頭:“是的喲,大家在說明天休息一天去參加煜君學校的文化祭的事情~”
“誒~~好像很有趣喵!”星空凜聞言瞬間瞪大了眼睛,語氣也變得有些興奮了起來,接着她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另外兩人,“花陽親和真姬醬怎麼看?”
“無所謂。”
真姬還是那副老樣子,把玩着鬢邊的髮絲,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但若是跟其很熟悉的人——例如琴吹紬——卻是可以看出對方平靜表情之下的些許緊張之感。
花陽囁嚅了片刻,有些怯怯地開口道:“我……我也有點興趣……畢竟是那個豐之琦學院嘛……”
私立豐之琦學院,作爲千代田區乃至整個東京都心都小有名氣的私立學校,似乎在其他學校的學生眼中,莫名有了幾分想要去探尋究竟的神秘感。
當然,由於某個不便透露身份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是誰的“繆斯第十人”的關係,一衆少女們,對於那座從未拜訪過的高等學校,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興趣。
穗乃果將其餘八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眼中閃過了一絲瞭然的神色。然後她揚起了雙手,滿臉笑容地說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明天大家都要去喔!”
“……”
沉默。
穗乃果有些訕訕地放下了雙手,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海未。藍長直髮少女無奈地笑了笑,頷首說道:“那作爲明天休息的代價,今天就多練一會兒吧。”
“誒~~~?”
話音剛一落下,活動室內瞬間便響起了幾位少女不甘不願的聲音,緊接着的是或蠻不講理或有理有據的求饒聲,活動室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不多時,在某人長時間的積威之下,這些不一致的聲音,都被鎮壓了下去。這時候,纔有人幽幽地說了句:“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告訴煜君一聲?”
一衆少女面面相覷後,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同一個人。
而那位身爲萬衆矚目的焦點的女孩兒,自然也是一臉錯愕的,發出了清脆若鳥鳴的哀啼聲。
……
“小唯你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
秋山澪剛一走進音樂教室,便看見了一臉迷醉表情,癱坐在座位上的平澤唯,頗爲好奇地問了這麼一句。
平澤唯有些迷茫地擡起了頭,看了一眼來者何人後,又頹喪地趴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說道:“什麼啊……是小澪啊……今早家裡的鬧鐘壞掉了啦,害得我以爲要遲到了,所以一路飛奔過來……”
“呃……”秋山澪扯了扯嘴角,好半天才抑制住了自己吐槽的慾望,“關於這個的話,小唯你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不就好了嗎?”
“咦~~~”平澤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滿臉驚訝地看向不遠處的黑長直姬髮式少女,“原來還有這一招!”
“……”
秋山澪不停暗示自己,就當沒有聽見剛纔那句話,面無表情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拿出課本,進行溫習。
平澤唯的睡意似乎也被剛纔一瞬間清晰起來的腦回路攪得一乾二淨,有些呆呆地看了略顯老舊的木製天花板半晌後,突然一拍腦門說道:“我差點忘記了,今天是煜君學校的文化祭對吧?”
秋山澪也有些驚訝地擡起了頭,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之前的聊天記錄,肯定地說道:“的確是這樣,還有明天和後天也是。”
“這樣啊……”平澤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就在秋山澪準備繼續看書的時候,她又突然高聲說道,“那我們明天就去逛文化祭吧!文化祭!”
被這突然響起的高聲,嚇得差點把筆給扔出去的秋山澪,撫了撫劇烈跳動的心臟,有些無力地說道:“也不是不行,正好也可以找煜君確認一下大家的練習水平。”
“是吧是吧~~!”
平澤唯有些驕傲地昂起了腦袋,對於自己剛纔靈光一閃想出的主意,顯然相當得意。
對此,秋山澪不得不提醒道:“得先問一問小律和紬紬的想法哦?”
平澤唯輕聲哼着歌,搖頭晃腦間,也有着點頭的動作,也不知道究竟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
秋山澪再次嘆了一口氣,暗道這種事情,還是等會兒她自己去問一問另外那兩人吧。
身爲HTT裡責任感最強的一個人,她平日的生活(特指社團/樂隊活動),其中的艱辛,也着實是不足爲外人道也。
……
“美智留絕對是想逃課去安安那裡逛文化祭吧?”
身爲「icy tail」中貝斯手的水原睿智佳,用胳膊肘支了支冰堂美智留,一臉揶揄的笑容。
短髮美少女聞言猛然從沉思裡驚醒,慌忙辯解道:“誰、誰會那樣想啊!”
“喲喲~”水原睿智佳發出了毫不相信的音調,“她這樣說哦,小時~~”
“哼哼~~”「icy tail」中的吉他手姬川時乃搖了搖頭,感嘆着說道,“小美也到了思春期呢~你收拾吧,藍子?”
「icy tail」中的鼓手,同時也是樂隊隊長的森丘藍子無聲地點了點頭,表達贊同。水原睿智佳見狀直接敲定了樂隊明天的行動方針:“好!那我們明天就去吧!”
“贊成~~”
姬川時乃舉起雙手,似乎是想加強自己言辭的份量。
森丘藍子再度點了點頭,一臉“大家都是爲了你好”的表情,看着目瞪口呆的美智留。
“……你們都不問問我的意見喔?”
片刻後,美智留髮出了微弱而無力的聲音。
理所當然的,這意見無人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