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你三爺爺走了
回到家裡,三兒含着煙,站門口向了半天,不知道幹什麼好。 二嬸跟三兒說:“還不換衣去修車呀?”三兒扶着脖子咂了一下嘴,不滿地答道:“我就不能歇一下午哇?”
“歇,歇。”二嬸轉身回屋了,“跳跳死的誰不讓你歇一樣。”
門前靠右手邊,不是很遠的地方,是徐三爺家的土房子。徐三爺走五個月了,三兒從來沒去看過徐三爺家的土房子。看着徐三爺家土房子周圍瘋狂滋生起來的半人高的蒿草,三兒又咂了下嘴,猶豫了一下,回身走進屋裡,先到房間寫臺的抽屜裡找到徐三爺家鑰匙,再到自家後面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小院子裡,在牆角找到已經生了鏽的鋤頭,拎着鋤頭出門,往徐三爺家方向走去。二嬸跟三兒走出門,小心地問:“三兒,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給三爺爺家房子鋤草去。”三兒把鋤頭扛到肩上。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徐三爺家屋子周圍的蒿草鋤完了。三兒停住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拎着鋤頭來到屋子邊,摸摸發潮的帶草筋的泥牆皮,吁了口氣,把鋤頭放牆邊靠好,伸手從口袋裡摸出香菸盒,抽出一支,點上了,深吸一口,慢慢地吐出來,回身仰頭看看門前不遠的地方那棵一丈多高的老桃樹。野桃早成熟了,掉地上腐爛了,只剩下發黃的樹葉還掛在樹枝上,在秋風中瑟瑟發抖。三兒嘆了口氣,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摸出門鑰匙。
打開徐三爺家的大門,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面而來。三兒眨眨眼睛,儘量適應屋子裡昏暗的光線。屋子的擺設還是徐三爺走之前的樣子,只是桌椅上、牆上的年畫上和屋樑上結滿蛛網,落滿了灰塵,屋子裡面的水泥地面潮溼得厲害。緩步來到通往後面披屋的小門邊,三兒打開門一看,發現披屋頂上的小瓦有幾處縫隙,光線從縫隙裡漏進來,竈臺上還有落水的痕跡,土地面溼涅涅呈現出黑色。三兒想,肯定是野貓之類的動物把小瓦撓開了。
猶豫了一下,三兒又回到大門口,掏出手機,拔通徐興家電話。徐興父親接的電話。客氣一番後,三兒問:“叔,你家房子要修,貓把小瓦撓開了。你要不回來我給你修。”徐興父親說:“不了,也沒人回去。房子裡的東西誰要誰撿去。”三兒說:“三爺爺說還回來。”徐興父親嘆了口氣:“三兒,你三爺爺走了。”三兒吃一驚:“怎麼會呢?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徐興父親接着說:“來了不到一個月就生病了,一直在醫院裡住着,九月初就走了。”
三兒在大門坎上坐下了,有口氣堵在胸口,怎麼出喘不出來。
童林牽着裙子走了過來,看三兒木木張張地樣,擔心地問:“三兒,你怎麼了?”三兒側身掏出煙盒,抽出一支菸,在手上捏着,輕聲地說:“三爺爺走了。”童林愣了一下,走到門坎邊,三兒騰出位置,點上煙。童林坐了下來。三兒說:“三爺爺救過我命。”
“小時候說過。”童林擡頭看着門前的桃樹,心裡沉甸甸的。
風大了,吹着桃樹葉嘩嘩地響。有樹葉飄下來,輕輕地落到地面上。三兒跟童林靜靜地坐着,都沒說話。童林享受和三兒在一起的時光,距離近了,感覺心也近了。
“三爺爺怎麼走的?”童林打破沉默。
“生病了,去了就生病,然後就走了。”
“怎麼會這樣呢?三爺爺有八十了吧?”
三兒問童林:“你什麼時候走?”童林埋怨道:“真是的,這麼問以爲我要死呢。”三兒抽了口煙。童林偏頭看看三兒,再回頭看看遠處的高崗說:“那年大旱,我跟秋子從河裡擡水上高崗澆南瓜,三爺爺說,這麼小的桶還兩個人擡着,我給你提着吧。然後三爺爺挑兩隻大桶,再提只小桶爬高壩上去了。那時候三爺爺真有勁。好好的怎麼死了?”
“幹嘛呢?”小麗轉過屋角,“坐這兒談戀愛呢?吃飯了。”
三兒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招呼童林:“回家吃飯吧。”童林懶洋洋地撐身站起來。三兒回頭鎖好大門,再拿起靠牆上的鋤頭扛在肩上,和童林一起,一人牽小麗一隻手,往斜對面家裡走去。小麗問:“三爺爺還回來嗎?”童林接過話茬:“三爺爺走了。”小麗說:“我知道三爺爺走了。”童林解釋道:“走了就是死了意思。我是說,三爺爺死了。”
“走了怎麼就死了呢?”小麗笑了,“我要走了我還死了?”
童林又解釋說:“這是委婉的說法。晚輩不忍心說老人死了,就說走了。”小麗拽拽三兒手,懷疑地問:“三爺爺真死了?”三兒說:“三爺爺真死了。”小麗難過地說:“怪不得沒送桃子給我吃呢。”三兒說:“桃子早熟了,沒人摘,掉地上爛掉了,明年記着摘。”
二嬸聽說三爺爺死了,愣半天才說:“不走死不了。走的頭一天還送菜給我,有勁着呢,說菜地裡的菜想摘就摘,不要錢了。都往城裡跑,城裡有什麼好哇?聽三爺爺說,徐興他爸水都捨不得用,把水龍頭開小小的,滴。在家想怎麼用怎麼用,進城受那罪。”
童林問:“徐興他爸有工作嗎?”二嬸搖搖頭:“在廠裡看大門,一個月二百多塊錢。徐興他媽在家給布鞋店做鞋,賺錢比他爸還多。徐興那孩子爭氣,在工廠當技術員,也給其它廠幹活掙外塊,賺了不少錢,在高陽買了房子,三屋一廳,廠裡分的房子給他爸媽住。三爺爺跟三奶奶去了跟徐興住。三爺爺說也不能白吃白住,去了給徐興帶孩子。”
吃過晚飯,三兒就洗澡上牀了。小麗趴牀邊,抱着收音機找小品節目,問三兒:“想三爺爺呀?”三兒閉着眼睛,哼了一聲說:“不想。人老了都要死,我老了也死。”
“不准你死。”小麗不滿地說,“你死了我跟你一塊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