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擡頭往天上望去,本就密集的雪花,以這個角度去看,就顯得更加密集了。
不少的雪花落在他臉上,打在他的鬍子上,落在了他雪白的頭髮上。
有的融化了,有的和雪白的頭髮融爲了一體,分不出彼此來。
老者保持着這個動作,持續了好一陣兒,纔算是將揚起的腦袋低下來。
他伸手往背上摸了摸,背上空無一物,沒有大弓。
又順勢往腰間摸去,拿出了纏着金絲的彈弓,從右側的腰間的口袋裡,摸出了一枚彈丸。
他伸手將彈丸包裹在彈弓的包內,一手握着彈弓,另外一手拉着彈弓包,將其舉過頭頂,瞄準天空,用盡全身力氣的去拉。
雖然用盡了全身力氣,卻也只不過是將彈弓拉了一個半開。
與他一同坐在爬犁上的從人,隨着長孫晟的動作仰頭朝着天上望去。
只見雪花亂飛之中,有着兩隻蒼鷹在盤旋。
因爲風雪太大,再加上蒼鷹飛的高,看上去就如同兩個小黑點一樣。
“砰!”
一聲響動響起,長孫晟鬆開了彈弓包,彈弓上面的皮繩彈動着,將包裹裡面的石子兒打上了天空。
不過這石子兒並沒有飛出太高,只往上飛出不遠,便無力的落在了雪地上,砸出來了一個黑洞。
拉扯彈弓時還顯得有些神采的老人,在彈丸從天空中墜落之後,整個人都顯的沒有了精神,彷彿身上所有的力氣,都如同這彈丸一樣被大雪給掩蓋住了。
他靜靜地看着雪地上那個被彈丸砸出來的坑,大口的喘着氣,沉默不語。
這樣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擡手將手中的金絲彈弓丟了出去。
大雪蓬鬆,彈弓剛剛落在上面,就落了下去,被大雪所掩蓋。
與他一起坐在爬犁上的從人,見此不由的大驚,連忙從爬犁上跳了下去,去撿拾這個金絲彈弓。
這東西可是家主的最愛,從來都不離身。
尤其是家主拉不動大弓之後,這彈弓就更受他的喜愛。
如今卻被丟掉了。
“別撿了,就讓它在這裡吧。”
坐在爬犁上的老人,出聲說到,聲音中帶着一些落寞。
“這彈弓我用不上了,就讓它待在這裡吧,帶着也沒有什麼用處,只是擺一個樣子而已……”
那從人聞言便止住了動作,站在這裡看看坐在爬犁上的老人,再看看那落在積雪中的彈弓,顯得很是猶豫。
這樣過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去撿拾這個彈弓。
轉身回到爬犁之上,一邊拍打着身上的積雪,一邊盯着那個彈弓落下的地方出神,眼中神色複雜。
但是更多的,卻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拉着爬犁的馬匹,還在繼續朝前走着。
爬犁壓過積雪,留下深深的痕跡,發出一些咯吱吱的聲響。
爬犁越走越遠,彈弓落下的地方,所留下的痕跡已經看不到,融入到了這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
隊伍沉默的前行着,只有寒風在呼嘯。
“那一年啊!我作爲汝南公宇文神慶的副手,送千金公主至沙鉢略可汗處,有兩隻大雕在天空之中爭搶食物,我取下背後的長弓,搭上壺中的羽箭,一箭射出,兩隻大雕同時中箭……”
隊伍緩緩地往前走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包裹着皮裘坐在爬犁之上的老人,開口緩緩地說着,聲音沙啞,帶着一些歲月的滄桑。
似乎是在對身邊的從人訴說,又似乎是自己呢喃。
他仰頭看着天空,眼中充滿了追憶,在回想着曾經的輝煌。
時光流轉,歲月變遷,不知不覺之中,當年那個意氣風發一箭雙鵰的青年已經老去,成爲了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他心愛的長弓,已經離他而去,就連更爲好用的彈弓,如今也拉不動了。
他已經老了,沒有那年輕時的意氣風發,餘下的只有蒼老的身軀。
雖然如此,有些東西卻一直沒有改變。
年輕時,他爲了中原王朝和突厥的關係,來往於兩地之間。
憑藉着高超的智慧,過人的勇武,堅定的意志,爲中原王朝和突厥之間的和睦相處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如今她已經老了,卻還依然在路上,還在爲着同樣的事情而努力。
駿馬不見了,長弓不見了,彈弓也沒有了,只餘下了一個已經不再年輕的人。
他還在做着這些事情,爲年輕時的理想而努力。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從人坐在爬犁上,靜靜的聽着老人的訴說,如同厚重的歷史在眼中慢慢的翻開,又似歷史長河在眼前流淌而過。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臉上已經佈滿了淚水。
天氣寒冷,淚水全部凝結成了冰珠。
爬犁上的老人不是別的,正是和韓成交好的長孫晟。
長孫晟真實的年紀遠沒有此時看上去的那樣大。
大業六年年底的那趟出行,再加上病痛,將他整個人的身子,都給折磨垮了,這一趟行程下來,使得他看上去如同蒼老了十多歲。
大業六年年底,長孫晟從江都出發,一路冒着風雪經過馬邑,北出長城,又在草原上向北行進上千裡,來到了突厥的王庭所在地。
去見才登基的突厥始畢可汗,向他傳達楊廣的詔令,讓史畢可汗點起草原的兵馬,朝着東邊進發,和大隋一起攻伐高句麗,對高句麗實行戰略上的壓制。
將這一系列的事情完成之後,長孫晟才從突厥那裡離開,前往涿郡,與楊廣匯合,彙報突厥那邊的情況。
按照當時的約定,在今年十二月的時候,突厥的大軍就已經該前來了。
但是到了現在,大業七年的二十月已經過了一半兒了,突厥人還是沒有到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孫晟再次主動請纓,前去解決這些事情。
楊廣本來是不想讓他去的,因爲長孫晟的身體情況看起來實在是太差了。
但是見他言語懇切,這些年來,又是他一直在負責突厥那邊的事情。
突厥人對他敬服,所以也就應允了長孫晟的請求,再一次的派遣長孫晟出使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