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天驕見我應如是(爲月票一萬三千五

第1115章 天驕見我應如是(爲月票一萬三千五加更!)

姜望說會重視林正仁,並不是說說而已。

莊國天驕林正仁與盛國天驕江離夢之戰發生前,他正在看臺上。

當然,他並不僅僅是爲這一戰而來。

在觀河臺的每天,他都來這裡觀戰。

最精彩的那些戰鬥,從未脫離他的視野,最耀眼的那些瞬間,他都好好地觀摩了。

可以說,天底下再難有任何一處地方,可以有這樣密集的、天驕之間的精彩碰撞。

三輪選拔賽之後,來自天下列國的一百一十二名內府境天驕,只剩下十四名天驕在。

在黯然退場的那些國家裡,其中有二十七個國家,永遠失去了他們國內第一的內府境天驕。

還有六個國家的天驕,被徹底地廢掉了,從此道途斷絕。

再沒有什麼盛會,能讓這麼多的天驕賭上一切、拿命來拼了。

正是因爲競爭激烈如此,戰鬥殘酷如此,黃河之會上奪魁的天驕,纔是天下公認的第一。

三輪選拔賽結束後,剩下的十四名天驕,將在今天展開第四輪戰鬥。勝者將直接佔據七個正賽名額。敗者七人,則來競爭剩下的三個正賽名額。

這一天是如此重要,因而姜望在看臺上,很是發現了幾個陌生的身影。

比如就坐在他對面看臺的,一位身披黃色戰袍、五官深邃、有着古銅色皮膚的健美女子。

其人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顧盼之間,盡是睥睨,比絕大多數的男兒都更有氣勢。

甚至讓他聯想到了姜無憂。

不過此女子更“彪悍”一些,姜無憂則是更威嚴貴氣一些。

經喬林“介紹”,其人正是荊國內府境第一黃舍利,也是黃龍衛大將軍黃弗之女。在陳澤青提供的情報中,黃舍利身懷四門神通,在荊國國內是摧枯拉朽,戰力絕對強大。

身爲齊國的內府境天驕,姜望在觀察別人的同時,自己也被不少人所觀察着。

整個觀河臺,關注選拔賽事的人幾乎都知道,六大強國的內府境天驕之中,唯有齊國的姜望,選拔賽一場不落,每場都在觀戰。

其實另外幾大強國的天驕。他們不是不關注選拔賽,而只是不像姜望這般,每一場都關注。

在先前的選拔賽裡,那些值得注意的天驕,那些精彩的戰鬥,自然有專人爲他們篩選好,準備各種翔實的資料,讓他們集中進行研究,不浪費正賽開始前的修煉時間。

這方面的事情,天下六強之一的齊國,當然也有,且不會比任何一方做得差。只是姜望更願意親自來感受戰鬥而已。

像今天,大約算得上是內府境選拔賽最重要的一場,黃舍利也便親自到場觀戰了。

對於旁人的目光,姜望並不陌生。

修習幹陽之瞳後,他對“目光”更是有了進一步的感觸。

但這道目光,實在有些太重,重到……有某種提醒之意。

像是某位不速之客,在正式拜訪之前,敲了敲房門。

姜望扭頭往右邊看過去,看到一個黑衣黑靴、如礁石般沉默有力的男子。

他正看着姜望,毫不掩飾、目標明確地往這邊走來。

喬林機靈地傳音道:“秦至臻。”

秦國內府境天驕秦至臻,這個名字姜望當然記得。

其人的相關資料,姜望也翻閱過很多次了。

無論是過往戰績,還是他給人的印象,都是“強硬”二字。

強大的強,堅硬的硬。

如礁石可迎怒濤,激流之中,千百年獨自佇立。

姜望坐定不動,只道:“讓他過來。”

迎上前去的兩名天覆軍士卒於是站在道旁,沒有再阻攔。

但秦至臻還是豎起手掌,示意他身後跟着的一隊霸戎軍士卒停下,停在在天覆軍士卒的防衛圈之外。

身披漆黑重甲的霸戎軍士卒,與身穿紫金色戰甲的天覆軍士卒相峙。

而秦至臻獨自走近前來,走到姜望的面前,與他對視。

姜望心裡的第一個念頭是——

假如左光殊這一次拿到了楚國的內府境名額,又恰巧遇上此人,一定很想給他一個教訓。

當然,任何一個楚人,都不會想跟秦國人客氣。

姜望一開始來黃河之會的目的很純粹,就是想爭天下第一而已。

不過在天下六強的對手之中,他想要“給點教訓”的對手,還是有個排序的。

把左光殊氣得罵孃的項北,是第一。

左光殊一定很想痛打的秦國同境天驕,是第二。主要是因爲秦國人的身份,倒跟秦至臻本人的關係不大。

左光殊沒能來,他這個獨孤大哥,總要幫忙出口氣。

當然,也有很可能氣沒出成,反被人打得一肚子氣。畢竟面對這些頂級天驕,誰也不能說自己就手拿把攥,穩穩不失了。

但氣勢不能輸!

不管面對誰,心裡都要有暴打他們的準備。這纔是爭天下第一的志氣。

正在對視的兩道眼神,一方沉重而有力,一方清澈且堅定。

而他們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共通的、絕不放棄的力量。

姜望始終沉默。

作爲主動拜訪者,秦至臻率先開口了。

他的聲音,遠比他的年齡厚重。而他的語速,緩慢且有力。像一塊礁石,緩緩壓了過來。不容閃避,也不容抵抗。

“有個人跟我提起過你。”

他這樣開場。

他說話的時候,氣場就好像已經擠壓過來,擠佔一切多餘的空間,要碾得人窒息才罷休。

其時,喬林坐在姜望左邊的位置,隨時傳音“遞情報”。

右手邊的座位空着,其他的天覆軍士卒守在更外一圈。

姜望看了一眼右邊的空位,很有禮貌地示意道:“坐下聊。”

秦至臻想了想,邁開步子,真的就跨了過來,側身一轉,在姜望右邊坐下了。齊秦兩國的內府境天驕並肩而坐,不知在商談着什麼,這一幕引得無數人心中猜想。

但沒有幾個人敢把疑惑流露在眼神中,甚至大大方方看過來的人都不多。

唯獨正對面的黃舍利是個例外。她大馬金刀地坐着,正以一種“你們這些陰險嘍囉瞞着老孃在搞什麼陰謀詭計”的眼神看了過來,格外的肆意和輕蔑。

姜望只當做沒有看到。

待秦至臻坐定了,纔開口問道:“誰跟你提起過我?”

“一個修習古飛劍之術的人。”秦至臻慢慢說道。

他這句話的語氣很慎重,表示他提及的,是一個值得認真對待的人。

他也同樣沒有理會黃舍利。

姜望看着場下,面容儒雅的林正仁已經走上了丙字號演武臺,從容自信的江離夢正在登臺的路上,這場他期待已久的戰鬥,馬上就要開始了。

他本來要以最冷靜的狀態,將林正仁好好研究個透徹。

但此刻,他的心已經亂了。

他沒有移轉視線,只問道:“哦?”

“他叫向前。”秦至臻說。

“所以。”姜望問道:“你們是朋友?敵人?”

“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敵人。”秦至臻很平靜地說道:“他挑戰了我的朋友,然後我去挑戰了他。他跟我說起了你,我就來看看你。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

姜望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他現在怎麼樣?”

他沒有問勝負,因爲現在是秦至臻坐在這裡,勝負很明顯。

秦至臻笑了。

這個如礁石一般的男人,笑起來也一點都不輕鬆,顯得過於沉重,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壓迫感。

“等你擊敗我的時候,我再告訴你。”他這樣說。

姜望仍然看着演武臺的方向,沒有太多情緒的流露,只輕聲道:“好。”

如此隨意,但如此篤定的一聲“好”。

秦至臻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於是起身道:“告辭。”

姜望依舊平靜:“慢走。”

秦至臻離開座位,邁步往下走。

一襲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塊礁石,在河流的沖刷中,慢慢地往下方移動。

往下走到看臺底,然後右轉。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嚴格設定好的,半點也不偏移。

快要走出天覆軍士卒的防護範圍外時,他忽然又回頭看向姜望,用一種他很少有的、好奇的眼神:“你不想問問,他是怎麼跟我說的你嗎?”

姜望終於把視線移回來,很認真地看着他:“等我擊敗你的時候,我再問你。”

【你最好準備了答案。】

“好。”

這回是秦至臻說這個字。

然後這個黑衣的男子,便帶着沉默的霸戎軍士卒,走向了右邊的看臺,也同樣佔據了一大塊位置。

黃舍利看看秦至臻,又看看姜望。看看姜望,又看看秦至臻。像打量着兩個小偷。

而姜望和秦至臻,都盯着演武臺。

全程聽秦至臻和姜望打了半天啞謎的喬林,心癢難耐。

他太想知道那個修習古飛劍之術的人是誰了,又跟齊國天驕姜望有關係,又跟秦國天驕秦至臻交過手,必非凡俗之輩,只不知是何方人士,是哪國的天驕。

但畢竟不敢問。

因爲姜爵爺……

明顯心情不太好。

今天在六合之柱見證下的戰鬥,是如此重要。

來觀戰的大人物不少,如盛國副相、出身蓬萊島一脈的真人夢無涯,如宋國的樞密使楚既明,如莊國國相杜如晦……

有來自西北極寒之地的雪國高層、來自河谷平原北方的丹國高層、與宋國關係複雜的魏國高層……

幸虧四面看臺足夠高闊,才容得下這麼多人,甚至也沒有擁擠感。

不必參與選拔賽的、天下六大強國的內府境天驕,也來了三個。

來的人是齊國姜望、荊國黃舍利、秦國秦至臻。

他們分別坐在三面看臺上,各自涇渭分明。當然在黃舍利的眼裡,姜望和秦至臻可能已經見不得人了。

沒來的三位天驕,是楚國的項北,牧國的金戈,以及景國那邊仍然秘而不宣的內府境天驕。

景國那邊大概是爲了保持神秘,楚國項北則是出了名的驕狂,應當是看不上選拔賽。唯獨是牧國的那個金戈,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今日也不來觀戰,大概也是天下強國之傲慢吧。

喬林眼巴巴地盯着演武臺,時不時用餘光瞟姜爵爺一眼。

換做往時,姜爵爺已經跟他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了。

但那個秦至臻走了後,姜爵爺就不再說話。他雖然嘴皮子癢得厲害,但也只好跟着緘默。

這種感覺太難受。

讓一個碎嘴的人閉嘴,就好比讓一個飢餓的人幹看着美食,不許下嘴。

可惡的秦人!

他當然不敢像黃舍利一樣去瞪秦至臻,只能在心裡碎嘴幾句。

看臺上的人,自然有千般百種的心情。或者期待,或者冷眼。

演武臺上的人,卻只有一種指望——那就是贏。

江離夢可能稍微有一點不同,因爲她已經贏定了。她要考慮的,是怎麼贏。

莊國的那位林正仁師弟,人品端正,也算得上頗有前程。大家同爲道屬國出身,她是不是應該給其留一點顏面,讓他輸得好看一點?

還是說,只管以最快的速度獲勝,讓天下人見識到盛國之強大,她江離夢之天資?

走往演武臺的路上,她還在考慮,還有猶豫。

走上演武臺的那一瞬間,迎着四面八方聚焦而來的目光,她忽然了悟了,

在這樣的場合,在這樣的風雲地,她何必還要給誰留顏面?

她只應該追求勝利,漂亮的、光輝的、毋庸置疑的勝利。

黃粱秘境裡,他們有同行之緣,看在同爲道屬的份上,那時候她順手幫過這謙卑的師弟一把,後來也算是各有收穫。

今天,他是時候報答了。

昨天晚上林正仁就有回覆,說已經考慮清楚,願意知難而退,但是希望能在戰鬥中保留一些顏面。更希望師姐能向國內高層反饋,讓盛國多照顧莊國云云……

倒是一個忠君愛國的誠篤青年。

不過,倘若打一個莊國出身的天驕,也要動用盤外招,傳揚出去,國內的那些競爭者會怎麼想?所以她自是不會反饋的。

不過林正仁的態度她很滿意,這次的事情,她也會記下來。

若是甘心情願,以後如有機會,她是不介意再照顧一下的。

若是心懷怨懟……也就如此了,不會再有交集。

莊國作爲道屬一脈,孤零零釘在西境,再怎麼騰挪,發展也實在有限。她和林正仁,也根本就是天壤雲泥之別。

誠然林正仁師弟的人品道德很讓人欣賞,但在黃河之會,她終是有屬於自己的、決不可以放鬆的追求。

現在,她站上了以“丙”字爲號的演武臺。

她知道,哪怕走到如今這一輪的,都是天驕中的天驕,在今日之演武臺同時進行的七場戰鬥中。有她參與的戰鬥,也必然是最受關注的那幾場之一。

因爲盛國,就是有這樣的影響力。因爲她江離夢,就是值得如此多的期待!

她看向林正仁,看着這個儒雅的、謙遜的道脈師弟,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他也是非常努力,非常艱難才走到現在,卻只能止步於此,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

但她很好地照顧了對方的自尊心,沒有將這份憐憫表現出來。

她用從容的、大氣的目光,與林正仁拘謹的、謙卑的目光相對,他們彼此確認了眼神,確認了戰前的約定。

隨着神策軍將領的宣聲落下,這場毫無懸念的戰鬥正式開始。

神策軍真的很讓人討厭。

江離夢忽地想到。然後她便看到,一堵高大的水牆橫推而來。

水牆背後,林正仁雙手掐訣如飛。水蛟咆哮,碧藤瘋長,一道道水行與木行的道術此起彼伏、互相連接。

不得不說,他的道術基本功很是紮實。

他想要掙扎一下,然後才體面地落敗吧?

可惜……

江離夢在心底輕嘆一口氣。

而後躍空而起。

心有憐憫,鬥不留情。

她的動作柔和、曼妙,似要飛天而舞。

她的眼裡,有輝光。

那滿溢的光,如此豐富且燦爛,幾乎要流淌出來,要漫出她的眼睛。

當她躍空而起的時候,她就成了光。

那燦爛而炙烈的光線,以她爲中心,猛然炸開,無盡爆耀。

神通,司曜!

此神通所有者,即爲光之司掌者!

江離夢起手就是殺招,一動就是神通,完全不打算跟林正仁進行什麼默契的表演。而是要一擊定勝負,以最快最激昂的方式,於今日,第一個鎖定正賽名額!

日光、月光、星光、燭光……光隨處可見。

光是溫暖的,也是祥和的。

但是它暴烈起來的時候呢?

在演武臺另一側的林正仁悶哼一聲,緊緊閉上雙眼,兩行血線,從眼角滑落。

根本避無可避,躲無可躲,看到光的時候,就已經被它所傷害!

若非這“天下之臺”自有防護,看臺上不知多少看客就要從此失明。

林正仁只不過是沒能例外罷了。

手中快要結成的印決就此散開,林正仁咬着牙,閉着眼,本能地往後疾退,與對手拉開距離。

“林師弟,認輸吧。”

江離夢沒有第一時間追上去下死手,而是籠在無盡的輝光之中,淡聲說道:“你的眼睛還能治,動作快的話,來得及參加下一場。”

林正仁早先推來的水牆,還沒來得及靠近她,就已經“波光粼粼”。無數輝光將林正仁貫注其間的道元和意志分解,水牆自然而然地崩潰四流。

此時此刻,她好像是光線聚成的人,彷如神女臨世。

她的威儀,她的善念,皆是神女之恩賜。

而螻蟻一般的林正仁,顯出了他一貫的堅韌,他閉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腳踩奔流疾退,手上又迅速起決。

在堅韌之外,還有他罕見的憤怒:“江師姐,你騙我!”

真是儒雅之人,修養滲透到了骨子裡。在這等極端憤怒的情況下,還能叫一聲“江師姐”。有幾人能做到?

不過江離夢自然不會繼續給他表達憤怒的機會。

只嘆一聲:“師姐爲你好,可惜你不知!”

那難以計數的光線,忽然凝出鋒芒,從讓人難有知覺的光,變成讓人徹骨生寒的箭。

引光爲矢,殺生殞命!

這些光之矢,還在江離夢的聲音之前,就已經落在林正仁的身上!

不,並非如此。

雙眸緊閉理應什麼也看不到的林正仁,在那一句“你騙我”之後,就已經連退三步。

每退一步,就有一顆如翡翠雕成的碧樹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連退三步,三樹立起。

這三顆碧光隱隱的翡翠之樹,陣列三才。

甫一出現,已經鎮壓元氣、封鎖氣勢。

江離夢操縱的光之矢,以一發即至的速度落進這翡翠碧樹籠罩的區域裡,卻如陷泥潭,慢得甚至叫人看得清,那一根根光之矢精緻、凌厲而燦爛的模樣。

直到此刻,纔是江離夢那一句“可惜你不知”的話音落下。

看臺之上,一片低呼。

唯獨姜望目光微凝。他當然認得出來,他永遠也忘不掉。

此乃董阿的獨門秘術——

三生碧樹!

以董阿對國家的忠誠,將他獨創的道術貢獻給莊庭,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此時此刻,在這觀河臺再見此術,難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三生碧樹是絕對精彩的木行道術,姜望當初是憑藉着朽木決對木行道術的根本剋制,纔將其輕鬆瓦解。

彼時的董阿,並沒有來得及真正展現出這門道術的精髓來。

直到今天,在林正仁的手裡,姜望纔算是真正看到三生碧樹的強大。

其人竟然以道術之力,遲滯了江離夢以司曜神通展開的進攻!

也難怪旁觀戰鬥的看客們都難掩驚訝。

天驕的誕生,沒有道理可言,很多時候看的就是運氣。大國強國,也無非是有更大的人口基數,更多的強者血脈,因此出現天驕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同時能給天驕提供更好的成長環境,不至於讓天賦卓絕之輩,輕易泯然衆人。

神通這種至高秘藏,當然也跟經歷、跟修行有關,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天吃飯。強國天驕,未必就能比小國天驕的神通強。

真正體現大國強國底蘊的、很重要的一個部分,其實就是各國的術法庫。

那些不斷更迭、不斷演進、可以讓每一位符合條件的天才修士掌握使用的……強大的術法。

楚國之強,極重要的一點,就是“術法甲於天下。”

當然如今這名頭是否還能拿住,已經有待商榷。天下各國,從未放棄這方面的追趕。

而演武臺上發生的這場戰鬥裡。

那璀璨的琉璃碧樹,生生遲滯了光之矢。

此等強大且罕見的道術,簡直不像是莊國修士能用出來的。而更應該是某個大國術庫裡搜找出來的精品道術。

不過,也僅僅只是遲滯而已。

盛國天驕江離夢,當然不至於受阻於此。

耀眼的光芒已經收斂,她左手呈爪狀,往後一拉。

那翡翠碧樹上的輝光,竟全部被剝離了道術本身。

她再攤開五指,往前平推。

碧光旋轉如飛刃,破開空氣直殺向林正仁!

是所謂,光之司掌者。

這碧光來自於三生碧樹本身,自然不受三生碧樹的道術效果乾擾。

一個照面就被弄瞎了眼睛的林正仁忽然往前一步,不進反退,“走”進了翡翠碧樹中!

相對於光刃,他的速度並不夠快,但這一步出人意料,妙到毫巔。簡直就像是雙方演練好的一般。

叮叮叮叮咚!

碧光飛刃恰恰斬落翡翠碧樹之上,發出風鈴般的脆響。

此時此刻,那些光之矢還在三生碧樹籠罩的範圍裡往前掙扎,如在泥淖之中飛行。

江離夢面籠輝光,如神女般聖潔。

當然也不存在畏縮。

面對林正仁的掙扎,她選擇飆飛而往。

強大的氣勁鼓盪衣袍,令她瞧來氣勢驚人,單手前按,恐怖的力量在萌動。

但就在此刻。

在她飛過的一灘積水中——那是林正仁早先的那道水牆,被她以烈光擊潰,散落一地,四處流瀉。

便在這讓人難以注意到的積水中,忽然伸出一隻半透明的、枯瘦且猙獰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江離夢的右腳腳踝!

水中有水鬼!

林正仁有一門養鬼的神通,在先前的戰鬥中也有過展現,江離夢自然是知道的。不能說養鬼類的神通不夠強大,不過此類神通的確普遍存在弱點。

通常陽剛類的術法都是其天敵。

鬼怪什麼的,在現世實在沒有什麼容身之地。隨隨便便一個遊脈境修士,都能以道元與鬼怪搏殺。

當然,也有一些養鬼神通很強,不懼日照、高溫、佛光,如神通將鬼。

但林正仁的養鬼神通,除了數量可觀之外,明顯很一般……

在先前的幾輪戰鬥中,林正仁養的三隻鬼,樹鬼、藤鬼、無頭鬼,都已經顯現過,其中那隻樹鬼已經被人消滅,藤鬼也被打得奄奄一息,短時間內養不回來。

這隻水鬼倒是第一次出場。

不過……

在司曜神通的擁有者面前駕馭鬼怪戰鬥,是不是也太可笑了一點呢?

江離夢嘴角微微翹起。

也不見動作,她的腳踝,忽然就成了光源所在。炙烈的光由此爆發,遍照四方!尤其向那水鬼聚攏。

此爲烈日之光,最能鎮鬼驅邪。

不出所料的、那水鬼幾如雪遇朝陽,頃刻“融化”,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只餘一縷黑煙散去。

而江離夢的人,還在往前,她籠在輝光中的手,繼續前按。

與此同時,以林正仁爲中心,一道道炙烈的恐怖白光憑空貫出,彼此交錯縱橫,直接覆蓋了整個三生碧樹籠罩的範圍!

那白光帶着恐怖的高溫,灼得空氣都滋滋作響。

此術名爲,炙光鎮獄!

本身已是極強的光之道術,在神通司曜的影響下,威能更是大幅增強。已經接近超品!

那些如陷泥淖的光之矢,彷彿也被注入了力量,接二連三,飛蛾撲火般,撞向林正仁藏身的那顆碧樹。

好一陣叮叮咚咚的脆響!

似驟雨敲琉璃!

有眼尖的看客,已看見那顆碧樹上裂紋隱隱。

而炙光鎮獄製造的炙烈白光,也在此時降臨,狠狠將這顆碧樹貫穿!空中隱隱有被燒灼焚化的煙氣飄蕩,此等高溫,哪怕是鋼鐵,也要輕易被融化。

但那炙烈白光,並沒有如衆人所料的那樣,輕易貫穿林正仁。

那顆翡翠碧樹瞬間千瘡百孔。而林正仁的身影,從另外一顆翡翠碧樹中走出。

這三生碧樹,竟然還有此等用法!

哪怕是看臺上,曾經親身感受過此術的姜望,都完全沒有想到這一步。

對於江離夢來說,這門道術更是何其陌生!

林正仁走出來的時候,正是光之矢和炙光鎮獄的力量都集中在之前那顆翡翠碧樹上的時候。

此刻他身周是前所未有的空蕩,唯有炙光鎮獄形成的“囚籠”,還將他困鎖。

而他直接往前。

急步前踏。

右手並指,往左手一劃。

一道巨大的創口,裂開掌心,鮮血隨之狂飆而出。

那血液……

竟然在空中凝聚,化作一隻猙獰血鬼,直接貼上炙烈白光形成的“籠”。

滋滋滋滋……

在如此尖銳且劇烈的聲響中,這隻血鬼整個化作血煙散去,好似就此消亡了。

這是林正仁在水鬼之外展示的又一隻新鬼,這樣一隻能夠擊破囚籠的血鬼,不知要養多久,投入多少資源,卻捨得就這樣輕易葬送掉!

而炙光鎮獄形成的“囚籠”,也被腐蝕開了一個豁口。

林正仁將身一團,便從這口子中滾了出去,躍出炙光鎮獄的囚籠之外,只餘下兩根翡翠碧樹,還在原地與光之矢糾纏。

他滾出囚籠的姿勢絕不優雅,甚至可以說是很難看。

像一條狗一樣,還在地上滾了兩圈半。

對心高氣傲之輩來說,這樣狼狽的姿態,恐怕比死還難受。

林正仁也顯得很憤怒,他雙眸緊閉,但漲紅着臉,怒聲喝道:“江師姐,我以誠待你,你卻欺我辱我,必不與你干休!”

是憤怒令他不顧一切。

往日儒雅知禮的他,現在不顧顏面,不計損耗,不惜生死。

簡直……像瘋狗一樣。

“庸人自辱。”江離夢只冷冷迴應。

有如神女的她在空中回撤,看樣子並不想與發了瘋的林正仁硬來,而是冷靜地選擇了暫避鋒芒。

與此同時。

林正仁在地上滾了兩圈半之後,忽地將身彈起。

隻身如箭飆飛。

但卻並沒有如看客們所預料的那樣,第一時間向江離夢發起瘋狂反撲,而是竄到了演武臺的另一側,與江離夢的距離拉得更遠。

他想做什麼?

在落地的瞬間,無數藤蔓從地底鑽出,彼此糾纏着,將林正仁護在其中。

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有一種極其荒謬的感受。

他們當然都認得出來藤蛇纏壁。

但藤蛇纏壁這種級別的道術,在這種層次的戰鬥中,能起到什麼作用?

林正仁是不是走投無路,垂死掙扎?

卻說江離夢,在空中翩躚回撤,但其實並不是爲了避讓林正仁的瘋狂反撲。

如她這般的天驕,怎麼可能懼怕困獸之鬥?

她在回撤的同時,忽然伸出左手,往天空高舉。

咻!咻!咻!咻!咻!

自那六合之柱撐起的高空中,忽然間有近百道光線落下。

這些光線如金絲、似天罰。

瞬息飆落的時候,鼓起一聲聲尖嘯。

它們環成一圈,光華奪目,扎落整個丙字號演武臺的邊沿,自虛空之中,釘出了一顆顆眼球!

逃避只是假象,江離夢的真實目的,正是這圍繞着演武臺的一顆顆“眼睛”!

虛空之中,一聲淒厲的嚎叫響起,那是林正仁的百目鬼!

這些眼球在同一時間,全部炸開,說明鬼主已經被徹底釘殺。

如很多觀戰者的疑惑一樣。

林正仁明明雙眼已瞎,但在戰鬥中卻好像絲毫不受影響,看得清清楚楚。

江離夢當然也有類似的思考。

不過她一開始並不在意,只打算強勢將林正仁鎮殺。

暫被逃脫之後,她雖然仍然保有絕對的自信,卻也意識到了對手的堅韌難纏,由此轉爲穩健的打法。

在這種戰鬥策略裡,她第一時間釘死林正仁的視野,仍是繼承了戰鬥開始時,先行弄瞎林正仁的選擇。

她在鎖定她的優勢,進而凝固她的勝勢。

林正仁已經大大超出她的意外了,她不想再有意外發生。

現在,林正仁要怎麼辦呢?

他還能堅持嗎?

很多人都在想這個問題。

唯獨江離夢,可以親自來問。

她左手的食指中指並豎於身前,繞一道流光於指尖,此乃防身之術。

做好防備反攻的準備之後,她才大張右手。

一隻只熾烈的刺眼光團,倏然生成,連珠一般轟出,向演武臺上那個可笑的藤蛇纏壁砸去。

江離夢不可謂不強,她的司曜神通結合光行道術,幾乎可以類比於重玄遵重玄神通與重玄秘術的結合。

幾乎是已經把神通開發到了當前層次的極限。

只憑這一門神通,她就擊敗了國內另一位身懷三神通的天驕,取得此次黃河之會的名額。

此時熾光連爆,密集轟落,林正仁若還不出來應對,幾無幸理。

但……

他真的沒有跳出來。

轟!

十餘道爆聲連成一片,那藤蛇纏壁所在的地方,已經被夷平。

若非這演武臺有特殊加持,只怕也要被炸碎。

但是林正仁,在哪裡?

藤蛇纏壁里根本就什麼都沒有藏。

空中的江離夢猛然轉頭,她於是看到了……從第三顆翡翠碧樹裡走出來的林正仁!

他先時的確是從第二顆翡翠碧樹裡走了出來,也直接割開掌心,以血鬼開路,打開了炙光鎮獄的封鎖。

但走出囚籠的,只是一個幻身。

一道簡簡單單的藤蛇纏壁,就浪費了江離夢殺傷力恐怖的攻勢。

這三生碧樹簡直被林正仁玩出了花樣來!

那麼,藏在翡翠碧樹裡的他,到底醞釀了什麼?

江離夢果決非常,左手指尖一抖,那道流光倏忽繞身一週,形成一道流光之罩,將她牢牢防護起來。

憑藉此術,江離夢有信心接下林正仁的任何道術,以待反攻之機。

但林正仁從第三顆翡翠碧樹裡走出來之後,卻沒有第一時間做出行動,而是微微側着耳朵,彷彿是在傾聽什麼。

而後才從早先血鬼腐蝕出的那道豁口躍出,落在了炙光鎮獄的範圍之外。

是了……

他已經瞎了,而且他的百目鬼已經被殺死。

他已經完全地失去了視野!

不,不對。

不知道爲什麼,江離夢心中有一種強烈的、不安的感覺。

她在流光罩的防護中,猛然看向那炙光鎮獄範圍裡的翡翠碧樹。

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林正仁在幾顆翡翠碧樹裡來回位移,輕鬆避開她一道又一道的攻勢,這絕不是這門道術的效果。

在這種層次的道術,怎麼可能強橫至此?

便是盛國術庫之中,能被內府修士掌控的道術裡,也不存在這樣強大的道術。

既能遲滯對手的攻擊,又有極強的防禦,還能鎮壓元氣……若還有位移之能,少說也是超品位階了,怎麼可能被現在的林正仁掌控?

所以,真正讓林正仁在三顆翡翠碧樹裡來去自如的……

江離夢腦海中靈光一閃,找到了令她不安的來源!

擡手一按,幾乎無窮無盡的光亮,頓時將這演武臺鋪滿,也照亮了附在林正仁身後……那一隻猙獰的、碧色的鬼。

是那隻樹鬼!

是那隻本該在林正仁前一輪的戰鬥中,就已經被對手以至陽道術消滅的樹鬼!

它根本就沒有被消滅。

林正仁所養的鬼,也根本就不怕陽光、不怕陽剛道術、沒有鬼類常見的弱點!

這是一個局,是一個從那時候就已經佈下來的局!

或許並不是爲了針對她,她只是主動落入陷阱的那一個罷了!

想起那時候林正仁沮喪的面孔。

想起他那時候說——“養鬼耗費大量資源,卻很容易就被殺死。我的神通如此孱弱,真不知怎麼走以後的路……”

自己當時還寬慰他,說什麼,沒有孱弱的神通,只有不會使用的人。

想起這些……

江離夢遍體生寒!

她一向自視甚高,卻第一次對一個人的城府感到恐懼。

但這些負面的情緒也都迅速被炙光瓦解,她以一個強者的自尊,讓自己迴歸到戰鬥中來。

如果林正仁養的鬼,根本不懼烈光,那麼先前的那隻水鬼……

江離夢猛地低頭,並指一劃。

一道光線閃過,將袍角削落半截,露出如雪如玉的腳踝來。

腳踝上,一個紫黑色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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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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