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5章 懸崖邊上走刀鋒(爲盟主YangerSun加更23)
所有的廝殺聲,都消亡了。
所有的烈焰,都已經熄滅。
那夭矯的縱劍身影,收起了漫天劍氣。
那沉默的鐵甲殺神,此時沉默佇立。
那高大的龐然巨身,這一刻迴歸了肥胖的體態,靠坐在城門洞內,疲憊的臉上,掛着人畜無害的微笑。
新節城,已經易手。
仍有殘旗斷刀,短弩的碎片散在血泊裡。
這座城池的守軍,盡數被驅趕到城中校場,等待着茫然不知何措的命運。
守衛此地的護城大陣,當然也已經被摧毀。
萬家閉戶,百姓各自在屋中不安。
會洺府東部的這座城池,已是予取予求的狀態。
但得勝營士卒,卻沒誰闖一處民宅——撈不着什麼好處不說,軍紀是真能殺人。
本城府庫任掠,大家都是排着隊進去慢慢挑。道元石都拿不過來,誰耐煩去搶老百姓那幾個銅子兒?
整個新節城,陷入一種帶着迷茫的安靜。
不知明日何日,不知明日是何人,不知是否有明日……
“還好嗎?”姜望輕聲問。
先一步入城,承擔了最危險的任務,殺守將,破城門,對轟軍陣,聯手後來參戰的重玄勝和十四,穩住了城門處的控制權,後又巡城數次,斬殺頑抗之將領。
幾乎是一刻也未停歇。
但比起後來參戰的重玄勝和十四,他的狀態卻是要好得多。
夏國諸城以太氏研製的禁神盤,來區分神臨以下修士。當然是因爲神臨之血的本質,能夠更精準的得到區分,比戰力更容易釐別。
但同時也是因爲……能夠在護城大陣壓迫下、在新節城這樣的城防中、完成單騎奪門的外樓修士,全天下不超過十人。
實在不必納入常規考慮。
不巧的是,姜望正在其中。
“兩天。”
重玄勝的聲音有些疲憊,但很明確。
“以最壞的情況來計算,我們還有兩天時間。”
他沒有回答姜望的問題,而是直接安排起了軍務,勉起餘力道:“望哥兒,能者多勞。去把手下兄弟分成兩班,讓他們抓緊時間休息。兩天之後,還有苦戰。叫他們該吃氣血丹吃氣血丹,別捨不得。”
姜望想了想,道:“全軍休息吧,包括你和十四。”
他的聲音揚起,遍傳全城:“全軍就地休息,無須顧慮城防事,我來巡城!”
說罷將身一縱,直上高天,就在新節城高處,灑然按劍,赤眸流照八方。
以一人,監察一城。
滿城降兵緘默,三千齊卒安睡。
……
……
北線,東線,同央城主戰場……
整個夏國以貴邑城爲中心劃一條斜貫線,自此以北以東地區,幾乎無處不戰!
在這紛亂不堪的戰場環境裡,發生在錫明城外的戰事,對交戰雙方而言,都可以說,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無論是齊方重玄遵還是夏方安國侯靳陵,都注意到了在目前這個戰事階段,錫明城的重要性。都在來之前做好了戰爭的準備。
但都不知道自己會面對哪一個對手。
因爲齊方在正面戰場上佔據的優勢,所以反倒是重玄遵先一步脫身,及時來到這裡,完成了對新齊守將劉義濤的“支援”。
在初到錫明城,驟逢靳陵大軍的情況下,重玄遵果斷隻身出城搦戰,以神而明之的日月星三輪斬妄刀,橫於萬軍之前。
完全是送死一般,好像故意等敵軍圍殺。
誘敵的味道太濃。
靳陵果然心生警惕,沒有第一時間接戰,而是選擇了結陣防禦。
因爲他清楚重玄遵是之前在臨武北部鏖戰的齊方神臨境將領,而並不知曉先前在錫明城攪風攪雨的那一支齊軍,是何人統帥,具備怎樣的實力。
此時對面兩軍相合,據錫明城而守。
他作爲夏方自前線好不容易抽調回來的將領,要以穩定臨武后方的局勢爲第一戰略目的,自不可輕率冒進。
將齊軍定在這裡,已是初步完成目標,而若是己方大意之下戰敗於此,前線很難再抽調哪位大將回頭,整個東線戰局,或將徹底糜爛!
不是靳陵沒有冒險的勇氣,是夏軍已經輸不起。
於是一邊緩緩前逼,試探敵方虛實,一邊遣使急召樊敖。
重玄遵也因爲這隻身出城對峙的驚人之舉,爲己方贏得了時間,得以整頓錫明城防務,真正構建起城防來——
這個時候他就必須要感謝重玄勝了。爲了最大化地調動降兵力量,以抓俘建功,重玄勝在錫明城真個花了不少心思,把城防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也早就把不安定的因素清除了一遍,使得再接手的重玄遵,輕鬆許多。
當然,這也使得他更像是重玄勝的副軍了……
重玄遵聲名顯赫,又許以重諾,卻也極大地鞏固了軍心。
如此,他竟也在這錫明城,足足守了四天!
直到城外的靳陵,得到了會洺府異動的消息……
在確認另一支齊軍早已離開、錫明城其實只有重玄遵之後,又急又怒的靳陵,第一時間發起了總攻。
這四天的艱難過程已不必再贅述。在滿城皆爲降軍,己方只有三千嫡系士卒的情況下,哪怕是重玄遵,也終於是扛不住進攻,引軍開西門而走。
他一直在等齊軍突破臨武府中部五城,如此錫明之圍,不攻自解。但等了四天之後,終是沒能等到。
齊軍固然是察覺夏軍後方的騷亂,不顧一切突進。夏軍也是拼了命地抵抗,不肯稍作讓步,以一具具倒在前線的屍體,爲後部剜瘡留出時間和空間。
齊軍亦勇,夏軍亦勇,生死線推進艱難。
重玄遵只能撤。
重玄勝未殺降兵,重玄遵亦未行屠殺之事。
滿城降兵,復歸於夏。他只帶走劉義濤等寥寥數人,並且需要迎接靳陵的銜尾追殺。
這是一場慘烈的逐殺戰。
三千在攻城戰事中得到了足額補充的先鋒營,在錫明城防守戰中,戰死了五百人。
在這場逐殺戰裡,很快就死得只剩五百人!
一方是大齊天驕,名門之後。一方是夏國勳將,積年神臨。
靳陵固然親身感受到了重玄遵的頑強,感受到這支齊軍的精銳。
重玄遵多次親身斷後,連星輪都碎過兩次,也始終無法擺脫靳陵三萬大軍的圍殺,活動空間越來越小……
好在這個時候,臨武中部五城防線,終是告破。
重玄遵帶人混跡在後撤的夏軍之中,逆潮而上,冒險突破,終於與齊軍大部會合。
而靳陵也不得不退守錫明城,收攏前線潰軍,重新構建防線。
臨武府戰事,自此正式進入南部七城階段。
……
夏國的十二月,或許要比齊國更冷。
獨坐霧花城城頭的重玄遵,好似全然感受不到寒風。
一襲白衣,依然不染埃塵。
眸子依然神光深蘊,堅定有力。
隨意往那裡一坐,便是一幅水墨圖景。
只是嘴角沒了若有若無的笑意,整個人顯得異常的冷峻,不可接近。
他毫無疑問立了大功。
他在錫明城的殊死奮戰,好像在夏人的腹部釘了一顆釘子,使之運動不便,是齊軍得以迅速突破臨武中部五城的重要原因。
而後在臨武后方遊走,多次與夏安國侯交戰,率軍突出重圍,成功迴歸齊營,更是英雄般的壯舉!
聞聽此事之齊卒,莫不爲之歡呼。
東線主帥謝淮安,也親自接見他,予以勉勵。功勞簿上,記了重重一筆!
但此時此刻,他只是在想……
戰爭的殘酷,在兵書上真是看不真切。
再怎麼說兵者兇器也,僅是想象,也落不到實處。
三千人的先鋒營,打到最後,只剩三百人隨他突圍成功。而這場逐殺持續的時間,不過三天而已……
在靳陵絕對的兵力優勢下,他實在難以騰挪。
倘若臨武中部五城未能及時突破,即便是他重玄遵,也沒有信心還能夠堅持多久。
而重玄勝呢?
此時重玄勝在會洺府的處境,只會比他剛剛經歷過的更艱難。因爲他在臨武府鏖戰,尚能期待援軍。對方在呼陽關之後,卻是處處皆敵。一旦被咬上,幾乎沒有脫鉤的可能。
先不說重玄勝是怎麼進的會洺府。這狡猾的小胖子,怎麼敢如此做賭?
他憑什麼覺得,他有機會贏這一局?
“將軍。”隨軍副將近得身後來:“兵員已經補齊,拿着謝帥的令,末將親自挑的人。將士們聽說要跟您,都很踊躍。”
“展旗吧。”重玄遵看着重雲低壓的遠空,淡聲道。
這隨軍副將已跟了他多年,才能不算多出衆,卻是極可靠的。此時也只應了一聲“是”,便即轉身。
“仲辛。”重玄遵沒有回頭看,但是忽然問道:“你不問問去哪?”
隨重玄遵追南逐北,在最後一場突破戰中身中六箭的仲辛,此時停下了腳步,只是應道:“將軍說去哪,仲辛就去哪。”
“這一次我們去大鄴。穿平林,去大鄴。”
重玄遵難得地解釋道:“我不能去呼陽關,呼陽關地勢險要,城防構築多年,又有精兵強將駐守,正面極難突破。只能平定臨武全境後,以大軍去打。我不能去岱城,那地方是進入奉隸府的窗口,是我現階段想要爭功、最好的選擇……但既然說是最好的選擇,我那個胖弟弟,一定在那裡等我!”
戰場上瞬息萬變,又消息不通,重玄勝何以能夠一算一個準,精準陷他在錫明城?
他事後反省,是自己苛求完美的性格,被捕捉到了脈搏,從而預估到了選擇。
往前他是不在乎這些的,無非見招拆招,他自信能夠應對一切。
但即便是他,在齊夏這般規模的大戰裡,也屢屢感受到艱難。
他相信他如果選擇去岱城,重玄勝一定還有新的驚喜給到他。
駐守錫明城的慘烈,歷歷在目。
但若要他就此不去做完美之選,而是穩紮穩打地在現在的臨武南部七城鏖戰,拿安穩的功勳,那又是他所不能夠忍受的!
倒不是說他在臨武南部七城作戰,就一定會在接下來的戰功競爭裡輸給重玄勝——重玄勝和姜望在呼陽關之後攪動風雲,是踩在懸崖邊上走刀鋒的危險行爲,能不能回來尚未可知!
他只是不能夠忍受,自己選擇平庸。
所以他去大鄴!
他冒更大的險,去攫取更大的功勳!
大鄴府是夏國皇室龍興之地,是曾經的大夏舊都,是夏太祖、夏太宗皇陵之所在,端是此國要害之地,夏廷防守的重中之重!
且大鄴府與現在的夏都貴邑城,在地理位置上也相去不遠,中間不過間隔一府。京畿地區的軍隊,隨時可以調動支援。
以三千人的軍力,去碰這樣這一座重府,無異於穿行刀山火海。
只要被黏上一次,幾乎就不會有脫身的可能。
尤其是……現在的三千人,還是在原來先鋒營三百人的基礎上補充而成,戰力遠不能跟春死軍出身的精銳相比。
此行幾是九死一生。
仲辛想了想,說道:“先前您說靳陵在等人,那個人沒等來,靳陵卻發起了總攻,說明勝公子已經進了會洺府……勝公子既是在會洺府,又被靳陵等的那個大人物追殺,想來抽身都難,如何能去奉隸府的岱城?”
重玄遵道:“我想不到他會怎麼做,但我想他肯定會做得到。”
仲辛自是相信重玄遵的判斷的,沉默了一陣,還是說道:“既然您確定勝公子會去岱城,您說,如果夏國人知道他的目標……”
在重玄遵看過來的眼神裡,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最後道:“將軍,我只爲您考慮。”
重玄遵平靜地說道:“你似乎在懷疑我,已經不能夠贏得公平的較量。”
仲辛跪了下來,懇切地勸說道:“將軍,您是超乎卑職想象極限的絕頂人物,卑下追隨您多年,從未懷疑您的力量。只是……只帶這三千人去大鄴府,即便是您,也太冒險了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未來是通天坦途,這一戰亦不過途中風景。您何尊何貴,如何也要拿命去爭?”
重玄遵只是站起身來,已往城下走。
留下他平靜的話語,落在這霧花城的寒風裡,不會被任何人所更改——
“我要贏得所有。包括勇氣。”
生日快樂YangerSun!
生日快樂,我親愛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