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楓林舊夢

宋清約無禮至此!

猶記得當初宋橫江身死,宋清約是如何低下頭顱。

猶記得那樣清傲的水府少君,是怎麼搖尾乞憐,任憑驅使。

他已經快要把這廝馴化成狗了!

考慮到清江水族自莊國開國至今,累立的功勳。他聽從杜如晦的建議,對清江水府執行徐圖之策,要潤物細無聲地完成對清江水族的掌控——

整個計劃,能夠在五年內完成。

若是配合他下一步掠取瀾河的戰略,時間還能提前。

屆時宋清約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

可在今日之前,誰能想到,他這尊壽限一千兩百九十六年的當世真人,竟連這五年的時間也沒有了?

杜野虎反了,宋清約反了。

杜如晦躲着不敢見人!

大將軍皇甫端明呢,竟也背叛了朕麼?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莊高羨已經不生氣了。

人心叵測,這教訓自古有之。

他亦從未信任人心。

當初杜如晦做他的老師,教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天子當疑!”

所以無論別人做出什麼選擇,他其實都不意外。

他的憤怒是在尚有閒情時。除了國勢動搖,沒有什麼能夠真正撼動他的心神。

但國勢動搖已經是既定的事實。

他接受這一切,然後來面對這一切。

清江水君罵聲不絕,莊高羨卻只是反手在天空一抹。像是拿住了一塊抹布,將天空的雷雨雲都擦去。還夜空以清澈明朗,但見得,繁星點點,忽閃忽爍。像是神秘的眼睛,在注視這場艱難的戰爭。

宋清約這廝十分狡猾,真身藏在清江水府,只借水脈之力發聲,令他想要強殺奪權,也是不能夠——一路追殺至此的姜望等人,怎會容許他殺到清江水府去?

不可能放棄的。

雖則山權水權不應,甚至國勢反噬,使得他戰力不穩,道身受殃,應對圍攻愈發艱難。

但他的人生,絕無放棄二字。

抹掉這片雷雨雲,是抹掉宋清約的話語權。

他的腳下是莊國山河,他所代表的是皇朝正統。在這片土地上,他不信他孤立無援!

當年韓殷在戰場上被斷絕了國勢支持,從而兵敗身死。但他和韓殷可不一樣。

他是在莊歷永泰元年,也即道歷三九零四年,正式接受玉京山敕封,成爲道門承認的正朔天子。

在道歷三九一八年,贏得了關鍵性的莊雍國戰,是年改元大定。

到如今莊歷大定六年,整個大定年間,莊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難道不是君王之功?難道不是明君之治?

屈指算來,當國十九年矣!若是從掌權那天起算則不止如此。從坐上龍椅那天起,更是遠遠不止。

他是莊國曆史上最有成就的君王,他把莊國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若說整個莊國都無人擁戴他,全是姜望、杜野虎這般豬油蒙心的……他不相信!

在龍光射鬥、天子劍、長相思的輪番攻勢下,他倏忽左右,顛倒上下,盡力招架騰挪,盡顯真人風範。覷得機會,而後馭炁於聲聞,宏聲曰——

“大莊天子莊高羨,敕命天下!”

第一句才發出來,他就發現這聲音並不自主。

姜望面對他沒有半點保留。

身成玉色的耳仙人,竟然飛出了觀自在耳。清輝潑灑真如仙!坐鎮高穹,直接掌控了方圓三千丈內,這天地間所有的聲音!

有命無傳,不達也!

莊高羨冷哼一聲,那一張略顯富態的臉,此刻清氣環繞,威嚴頓生。

身後隱隱有山河顯異,萬民倒伏。

齊曰——“吾皇萬歲,萬萬歲!”

無盡的洪聲衝擊這方天地,他馭世之真,加於聲聞,強硬與耳仙人對耗,突破聲聞封鎖!

故曰——

“今有國賊,逆反倫常,欲弒君王!”

“吾等家國,三代累聚,山河千里,竟一旦而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凡我莊國子民,豈能容此大孽!”

“朕詔之——天下義士,起兵勤王。天下臣民,奉朕之旨!”

“天下當爲朕鼓,朕更爲天下戰,今履極天地,重整河山,再救社稷。”

“此誠天下存亡之機,勿殆也!共討國賊!!!”

畢竟是當世真人,正朔天子,他的話語無可避免地遍傳莊國。四千裡之地,一時盡是天子聖意,震盪不歇。

舉國沸然!

莊國首都名“新安”,杜野虎率九江玄甲鎮之。

杜如晦親臨都沒能掀起波瀾,此時仍然緘聲。

這是莊國中樞,最核心的所在,控制住新安城,就好比控制了人的心臟。

而八百里清江水系繁雜,好比人的血管。清江水君舉族反叛,故此血液不流,人身不暢。

莊高羨也是不得已,宣起勤王口號。

一旦天下勤王,山河盡血,打通“血管”,活動“心臟”,他就有機會打破國勢被封鎖的窘境,真正調動這個國家的力量。更能遙應龍脈,衝破封鎮,以龍氣轟殺那個竊龍之賊!

哪怕退一步來說,莊國軍政體系已經癱瘓,各地的郡兵義勇,都不足以貫通國勢。

只要如他所言“天下臣民,奉朕之旨”,莊國各級官員,皆以官道之力敬天子。莊國各地百姓,皆以民心奉天子。

他仍然能從這個國家最基礎的層面,重新聚集力量,以此爭奪國勢!

國家體制的意義在哪裡?那麼多普通百姓的意義在哪裡?

於莊高羨而言,此時此刻,就是答案!

可是……

當他真正審視這個天下,卻清醒地知道,此事不是那麼輕鬆。今日的對手,對國家體制顯然有深刻的理解,完全封鎖關隘,掐住了國家咽喉!

莊國四郡,曰“華林”、“岱山”、“清河”、“永昌”。

華林郡是帝國中心,莊都所在,受新安城輻射影響。新安城萬家閉戶,白羽軍都乖乖坐營不出,整個華林郡,又能有多少出頭鳥?

清河郡自不必說,受清江鉗制太深,三萬水族戰士巡遊清江,便足以震懾絕大多數城池。郡府清河城這會更是已經淪陷,清河郡守都是階下囚。

岱山郡乃九江城所在,九江玄甲在岱山郡是什麼影響力,莊高羨自己也清楚。此刻在新安城裡拔刀巡行、鎮壓他這莊姓皇權的,多是岱山之人!

而永昌郡……此新附之郡,割雍土而得,這時候不分裂已是萬幸,能給他這個莊國皇帝的支持,也是少得可憐。

莊國的邊軍是強大的,但對面殷歌城雍國軍隊虎視眈眈,鎖龍關何能放手?更何況,邊軍乃是大將軍皇甫端明親鎮,而皇甫端明向來杜如晦馬首是瞻……

當然,莊國是郡城制,各級官員除卻中樞重臣外,各地的城主也是重中之重。

就比如三山城中,胖胖的少城主就聽到了這道詔令,當即披甲提刀,衝向城主府議事廳。

三山城尊貴的城主大人,正與三山城的高層們吃茶,言笑晏晏,好像什麼都未驚覺。

這些個耽於享樂的大人啊!

“娘!”孫笑顏大喊一聲,叫醒這些不關心國家大事的叔叔阿姨……以及老孃:“天子傳詔,要天下勤王呢!咱們快快點齊兵馬——”

坐在上首的竇月眉,驚訝地看了過來,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點:“你說什麼?娘沒有聽清。”

孫笑顏大步湊到近前,提高了音量,很認真地準備再說一遍:“娘!我剛纔說——”

啪!

竇月眉一巴掌扇在他腦門上:“吃什麼吃?現在是吃飯的時候嗎你就要吃?你就是吃太飽了!”

孫笑顏被扇的在原地轉了幾圈。

晃晃腦袋,暈乎乎地走出議事廳。

很委屈,很想姐姐……

三山城城主竇月眉的態度絕非特例。

因爲在莊高羨的政治理念之下,竇月眉所經歷的也不是特例!

而今時今日,既然山河異位,社稷翻覆,新安城又怎會允許莊高羨從容使用帝權、調度國民?

在他的天子詔令之後,立即又有一道政令,自新安城出,借國勢傳播天下——

“吾黎劍秋,繼董師遺命,受杜相所託,以相國印,令行天下!”

“莊高羨無德之君,倒行逆施。覆楓林而掠真丹,損蒼生而肥一人,世所公見!”

“黎民不可欺,蒼生豈爲輕?”

“昏君欲使山河盡血,相府只願萬民安寧!”

“相國府傳令諸郡諸城,爾俸爾祿,民脂民膏,請務必顧念民生,善待百姓,即刻閉鎖城門,休從亂命。我泱泱莊國,自能滌清妖氛。百姓且安坐,未嘗不可紅爐溫酒,靜待天明!”

君權與相權的制衡,是國家體制永恆的話題。

老百姓到底應該聽誰的,往往取決於君與相的影響力。

大部分時候當然君在相前,可遍數列國曆代,權相也不在少數。恰恰杜如晦所掌握的相國府,在莊國影響力極深!

因爲在莊高羨獨坐深宮的那些年裡,整個國家就是杜如晦一人撐挽。相國府在莊國幾乎就等同於朝廷,很多時候政令都從相國府出。

勤苦書院的院長左丘吾,曾經做過一個試驗——

將同樣一班學員,投影爲兩頁史書。分別在兩頁史書中,對同一個問題進行提問。在前一頁裡說“同意的請起身”,在後一頁裡說“不同意的請起身”。得到的結果竟有相當大差距。

左丘吾乃史學大家,更是研究人性的名儒,他的研究是爲了修行,也切實地讓人類更理解人類。

人生來就怕麻煩,當然更怕危險。

莊君之命,是叫天下人都來拼命。相府之令,是叫天下人什麼都不用做。

這使得人們的選擇,在本能層面就有傾斜。

當然,莊氏統治此地已經三代人、數百年,莊高羨當國也有數十年,受玉京山敕封十九年。莊高羨在這個國家自然有很強的號召力。

只是九江玄甲造反,清江水軍舉旗,皇甫端明已死,邊軍不可輕動、就算動了也來不及……誰能如他之命,引兵貫通山河呢?

不是無人願,而是無人能!

便在這個時候,姜望也開口了。

他的聲音是驚雷,以動搖蒼穹的姿態,滾過莊國山河。降外道金剛雷音,天下不可不聞!

“我乃姜望。”

他這樣說。

到了今時今日,他已經不需要介紹自己。

在現世任何一個國家,‘姜望’這兩個字,就足夠。

而在莊國,這個名字或許更邪惡,更可怕,也更強大。

他沉聲道:“我與莊高羨仇深似海,今日必殺他。誰敢攔路,誰就是我的敵人。敵與我,此生不共!”

他只說了這一句,亦只需要這一句。

他要震懾的不僅僅是莊國各路大員,更是那些或者覺得莊高羨有投資潛力,想要施以援手的人或勢力。

他昭明他的仇恨,展現他的決心,誰若是覺得他姜望的恨意不值一提,那就儘管踏上這生死的鬥場!

這句話一出,莊高羨清晰地感受到,那不斷向他涌來的民願民意,剎那間斷流過半。姜望這個名字的威懾力,一至如斯!

零零散散涌來的民願民意,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反伐一衆追殺者。

但他仍然鬥志不熄。

姜望他們若以爲這樣就能結束這場戰爭,那就大錯特錯了!

莊國之所以能夠屹立在西境,他莊高羨之所以能在實力不具的時候保住社稷,靠的難道是韓殷的良善嗎?

靠的是玉京山!

莊國背後自有倚仗,乃道屬之國,道門記錄在冊的正朔帝國!

他在“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上都有名號。

他出事,玉京山不可能不保。

玉京山在莊國這麼多年所投注的,不可能不求收獲。

恰恰莊國境內,就有玉清金冊的金頁,元始玉冊的玉頁!

這些追殺者的手段五花八門,這一路被逐殺過來,他能夠想得到的信道,都被斬斷。

但“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賊廝能斬否?

莊高羨豎掌抵住天子劍,避開王長吉的目光,不讓他有打開神魂戰場的機會,而後單手結印——

玉京山宗大掌教!

雖則十年內聯繫的機會已用完,但現在是莊國社稷存亡之秋,玉京山焉能不救?

印已成,玉虛之炁瘋狂催發,他請求紫虛真君的力量降臨,請求玉京山干預,幫他重整山河!

然而他將玉虛之炁催到極限,也未能感受那金頁和玉頁……就彷彿它們從來不存在。

又平白了浪費了這許多力量!

怎會不存在?

去哪裡了?

被誰藏起來了?還是已經毀掉?

杜如晦……

他又想到這個名字。

這金頁和玉頁,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杜如晦有權限調動。他只給了杜如晦這樣的權力!

這樣的恩寵與殊榮,而今,竟是收穫了什麼呢?

你是求洞真,還是求什麼?

真該死啊!!!

莊高羨對“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的召喚一無所獲,調動的玉虛之炁無由撲了個空。但他自己並不空落。

圍攻他的哪個人,都不肯叫他寂寞。

那光影錯雜,都是鋪天蓋地的殺法!

他頑強地應對着如海潮不息的攻勢,卻在未能聯繫上金頁和玉頁的這一刻——在這失落的一刻,被一種恐怖的威壓,填滿了失落!

轟轟轟!

是雷聲!

莊高羨謹慎地以崑崙之瞳望去,看到的是一隻雷電之眼,是出現在王長吉掌中的、急速轉動的雷池。

不止一座,是五座。

五座雷池相連,落下來的是一片海!

他一直在避讓王長吉的視線,以避免元神再次陷入苦戰,但也因此沒能避開這一擊。

因爲現在的方位,就是他於亂戰之中避讓視線時……下意識會做的選擇!

王長吉冷眼旁觀,如旅人路過,而後一擊即中。

他將這片雷海,按在莊高羨的身上!

轟!轟!轟!

莊高羨一手高舉,掌心現出幽漩,混洞歸元之術已經被他催到了極限……但隨着滋滋滋的聲響,瞬間被撐爆!

他的崑崙之瞳一時圓睜,彷彿天地初開時,清氣上升。他的玉虛之炁就這樣向上空狂涌——民心民意!天子之格!崑崙之瞳!玉虛之炁!

如此四合,結成一隻璀璨華蓋。

是爲山河傘!

這是他壓箱底的防禦秘法,將玉京山秘傳和天子秘術融貫一體,從未展露人前。

雷海轟在山河傘上,終未能傷及莊高羨根本,只將他連人帶傘,轟落高天。

轟!轟!轟!

轟鳴的雷聲中,他舉着華貴的大傘,從容落下。

當他的雙腳踏足實地,他才注意到這塊地方荒涼得有些熟悉。

不由得擡眼一瞧,看到了一塊石碑——從這個角度只看得到石碑的背面,但沒記錯的話,這塊石碑的正面,有他親手寫下的祭文,而由國院祭酒篆刻。 Wωω◆ttκǎ n◆c○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有一個老人,靠着石碑而坐。

低垂着頭,彷彿非常疲憊……也的確永久地睡了過去。

不遠處還有一具伏地的焦黑的屍體,屬於一個無關緊要的,名爲“林正仁”的人。

看着石碑背面的老者。

即便冷酷無情如莊高羨,也愣了一個瞬間。

他心裡想着真該死的人……

已經死掉了。

……

相府之中,黎劍秋橫劍鎮相印。

案前不遠的廊柱上,傅抱鬆被結結實實地捆在那裡。靠坐於廊柱,動不得,也說不得。

偌大的正堂,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昏黃的油燈一盞。

他們是大莊相國杜如晦,近些年來最看重、也傾注苦心來培養的兩個人。

他們都坐着,只是位置不同。

鏘~

黎劍秋拔劍出鞘,這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用劍尖挑了挑燈芯,屋子當即便明亮起來。

……

莊高羨會愣神,姜望並不會。

杜如晦死了是很好的,但他豈能獨死?

緊追着山河傘殺過來,姜望再次啓動身成三界,想要趁莊高羨心神波動,再給他一記狠手。

但莊高羨瞬間就回神,擡手即是南轅北轍,把姜望生生推遠。

此時趙汝成、王長吉他們都落下,仍是將莊高羨團團圍住,仍然是此起彼伏地進攻。

莊高羨這一次卻沿着自己南轅北轍的路,向姜望迫近!

他手持山河傘,身穿冕服,披散長髮。

他逃了這一路,試了這麼多辦法,被斬去那麼多種可能,突然覺得很累了!

而憤怒的情緒,在疲憊之中生出。他死死盯着姜望,是玉色的崑崙之瞳,盯着赤色的乾陽之瞳。

“爲什麼!?”

他憤怒地問:“爲什麼神臨境就要來找死!?既然已經忍了這麼多年,爲什麼不繼續忍下去?!”

他一直在做姜望洞真之後的對決準備——倘若在姜望洞真之前,他所有的扼殺手段都不成功,那麼他會接受洞真層次的對決。

那場對決本該在十幾年後,甚至幾十年後。哪怕姜望能夠比得上李一,也該還有三年!

他對未來有如此清晰的規劃,雄圖霸業近在眼前,對清江水族的徹底收服、護國大陣的構建、國內軍政力量的梳理、對雍國的第三次戰爭……他每一步都做好了計劃,每一步都準備了很久。

玉京山、景國、一真道、墨家,他周旋於諸方,冷靜攫取成長的資糧。

這一路走來,他總是勝利者。

可是爲什麼,姜望現在就要來?

在一切都還未徹底成型,所有的計劃都只走了半截道的時候!?

他的確是猝不及防。

這的確不可能事先想象!

姜望握着他的劍,身外是三界的幻影。

他已經極致地分配力量,這一路追殺,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輕易啓用身成三界的狀態。

但是面對莊高羨這樣的真人,不啓用身成三界,又根本沒有正面對抗的資格。

這一路消耗,殺到此時,他已是勉爲其難了。

可是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半點。

他只是這樣說道:“上一代白骨聖女殺你奶奶的時候,你爺爺忍了;白骨尊神殺你爹的時候,你爺爺忍了;一城百姓爲邪教所祭,你忍了!你們都覺得自己更重要。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忍不下去。”

哈!

莊高羨根本不在意他對自家祖父的編排。莊高羨本想問,哪裡不一樣。

但姜望又說:“那日在清江水底,我知道你來了!你或許也知道我去過!但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莊高羨的眼神變了。他放開了南轅北轍,果然大步前跨,同姜望殺到一起:“比如說?”

姜望感覺到莊高羨的怒意,仇人的進攻令他專注,仇人的憤怒叫他愉悅!

他的聲音從牙縫裡往外撞:“假如你知道你爺爺其實這麼多年一直都還活着,他是眼睜睜看着你爹去死,眼睜睜看着你受欺負,不知道你忍不忍?”

他執劍反伐,面對莊高羨以攻對攻!

“假如你知道,殺董阿的時機是你爺爺找到的,他爲了引我入魔,激發我的殺意,從而叫杜如晦未有後繼,不能洞真。不知道你忍不忍?”

“假如你知道,莊承乾最後的殘魂是被我斬殺!他就死在清江水底,死在你趕到之前!不知道你還忍不忍?!”

是真?是假?

莊高羨這麼聰明、這麼多疑的人,當然能夠從莊國的歷史裡找到答案。

轟!

莊國的皇帝陛下搖身而起,一時不能按捺的殺意甚是激烈喧囂。終於他也開始恨了!

但趙汝成一劍逼來,天子劍削天子氣。

靈犀狀態下,左手妙到毫巔地穿入間隙,屈指一點,九劫洞仙指!

“死!”

莊高羨轉動鶴短鳧長,使姜望反伐自身。

又轟然一拳對出。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直接轟碎了趙汝成的指骨!

鶴短鳧長的力量,顛倒於冥冥之中。

姜望正以非我譽我皆非我的道途殺劍進攻,驟遭此變,劍轉自身。卻是青雲一閃,連折數十轉,反身以指代劍,擡起閻浮劍獄,將這一劍籠入其間,當場消解!

看似無解的鶴短鳧長,被正面破解了!

莊高羨今天已經用過太多次,並不新鮮!

他所掌控的是顛倒的力量。

在剛纔那一瞬間,無非是以姜望的劍招來攻擊姜望自己。

可是姜望自己接得住!

在接住之後他又前衝,用依然凌厲不動搖的劍式,來告訴莊高羨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事實——

“從此時此刻開始,要想鶴短鳧長在我身上生效,只有一個辦法——讓我殺死你!”

一切招式有跡可循,生死的顛倒纔是無可迴避。

但是在生與死的那一瞬間,莊高羨是否來得及轉動鶴短鳧長,又是否敢對賭呢?!

莊高羨是有答案的。

他猛然一拳,砸飛了龍光射鬥,再次南轅北轍,推開姜望。然後身形一轉,竟落在那塊生靈碑之前,一掌按在生靈碑上!

他恐怖的力量逸散之下,直接將杜如晦的屍體碾成了齏粉,狂風一吹即不見。而那就此變得光溜溜的生靈碑,彷彿成爲他的權杖。

他就這樣撐着,以此碑拄山河。恐怖的元氣力量以他爲環,推拒四面八方一切敵:“過去,現在,未來,朕主山河!”

“大莊社稷三百年,太祖披荊斬棘,仁帝苦心經營,無數人前仆後繼,無數人壯烈江山,方成今日四千裡!”

“歷代英靈,無雙國士,仍記否?!”

“朕以大莊天子之名,呼喚爾等!”

“護我江山!”

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瞬間亮起。那是血色的光照,凌厲、殘酷,卻炙烈,強大!

何止此處?

這時候若有人飛到極高之處,就能看到,以楓林城這裡爲起點,三山城、山陽城、青嵐城、九江城……

在許許多多曾經有過壯烈犧牲、曾有過無辜埋骨的城池,都有這樣的光照亮起,都豎有這樣一塊生靈碑!

乍看下去,像是蒼茫大地上,一隻只點亮的血燈籠!

莊高羨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竟也是他埋下的手段!

不只是悼念,不只是作戲,更是要將楓林城域的覆亡,充分地利用!

楓林城的老城主,曾經哭廟要說法——“楓林城域那麼多人,難道就被白白犧牲了嗎?”

莊高羨在今天給了回答——“不白犧牲,死後尚有利用空間!”

是的,他在呼喚整個國家。

呼喚現在的百姓,乃至過去的英靈。

他號召所有人,活着的乃至死去的,全都站出來,維護他莊高羨的權柄,繼續爲莊姓皇朝貢獻力量。生前貢獻,死後亦貢獻。

他要用這些生靈碑,用歷代爲莊國而死的英靈,再次凝聚起國勢,收攏他無敵的力量!

殘念殘魂殘意,涓滴成江海。

無數的流光向他聚攏,他的冕服沐浴神輝!

這一刻萬靈朝天子,莊姓皇室三百多年的經營,他今日一併用之。

歷代爲莊國而死者,今日爲莊君而戰。

無論是姜望、趙汝成、祝唯我,亦或王長吉、林羨、白玉瑕,這一刻全都不得近身,全都被強行推拒。

這是純粹的磅礴的力量,國勢加於帝王身,超於道術神通的分野,洞真之下怎可企及?

就連一直肆虐在他體內的咒死之力,此時也乖乖蟄伏,不可造次!

在那莊國首都新安城中,杜野虎緊急闖進相府,將一卷黃綢丟到黎劍秋面前:“快!”

黎劍秋也不多言,鋪開此卷,御意爲毫,一筆疾書。

剖心坦肝數十言,是爲英靈安息書。

杜野虎聚兵煞爲力,強行摁下傳國玉璽,於卷末蓋印,如此即爲國書!

黎劍秋又以相印附之,嚴肅地道:“去找宋清約,讓他加水君印。現在咱們名不正言不順,不加水君印,不夠抗衡,不能安撫英靈。”

杜野虎大手抓起此書,騰空而起,疾飛清江水府——

但是否來得及,又是否爭得過?

此時的莊高羨神采飛揚,天下皆反竟幾家,亂臣賊子又何妨?

朕一意斬之!

他是天命之主,他是正朔天子,只要腳踏這片土地,他就應該是無敵的存在。

違逆此心,即逆天心。

違逆此命,即爲國賊。

但在這個時候……

篤篤篤!

響起了敲門聲。

“請問有人在嗎?”有個聲音在這樣問。

那是一個篤實的、溫暖的聲音。

姜望愕然擡頭,趙汝成驚得揭面!

“打擾了。”那個聲音說:“我只想看看……是否還有人活着。”

這一道禮貌的歉聲後,響起推門聲。

就連那受萬靈所朝的莊天子,一時也驚愕低頭——

他掌下的那塊生靈碑,就像一扇門,被緩緩地推開了!

天地光轉,物換星移。

在場所有人,都出現在一片廢墟里。

大地開裂,天穹暗沉,滿目斷壁殘垣,以及密密麻麻堆起的墳塋……

姜望如遭雷擊!

趙汝成不敢置信地左右張望。

就連一直冷漠疏離的王長吉,這時也垂下了眼眸。

這裡是……

這裡是已經被剝離現世很多年的楓林城域!

這裡是現世與幽冥的縫隙。

是的。

莊高羨是莊國正統皇帝,是統治這片土地三百年之久的莊姓皇族嫡脈。

他在呼喚這個國家的現在和歷史,他在呼喚百姓與英靈。他號召所有的莊國子民,爲他而戰!

而楓林城域的數十萬人……被他遺棄而又遺忘的數十萬人……

亦是莊國子民。

他們因此回來。

他們沉淪在幽冥與現世的縫隙裡,在永淪的痛苦之中迴歸,歸來陛見天子!

莊國的皇帝,能夠面對莊國的百姓嗎?

莊高羨駭然發現,向他洶涌奔流的那些英靈力量,一時截流,無法再來。彷如隔世!

“這是哪裡?!”他怒聲喝問。

他當然是知道答案的,畢竟曾經搶奪白骨真丹,他有投下一瞥。可他不願意是這個答案,希望能得到其它的回答。

已然洞世之真,有時竟求假!

楓林一域相隔,葬送了他最後的機會。

吱呀~

一扇院門剛好被推開,院中走出來一個面容端正、穿着簡樸的年輕人,他肩上扛着鋤頭,腰側斜插一卷書……

看着眼前這麼些人,顯然也是驚訝的。

但一霎的驚訝之後,臉上更多是釋然。

他放下了肩上的鋤頭,還順便帶上了院門。

“大哥!”趙汝成顫聲。

姜望死死地看着他,顫抖着嘴脣,說不出話。

淩河……

淩河欣慰地道:“真好啊,你們都長大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呢?我一開始還記得,後來就忘了……”

他摸着自己很有些蒼白的臉,笑着道:“我現在比你們都顯年輕吧?”

“我今天準備出門,想看看西郊那邊的鎮子,還有沒有人沒安葬……應該是都安葬了的,但我總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近來我的記性很壞。嗯,我想着今天要出門看看。”

他絮絮叨叨的,像在閒話家常。

往常在城道院的時候,趙汝成就總嫌他煩,一到淩河“唸經”的時候,就找各種理由開溜。

今天卻捨不得走。

人們這時候才知道,鋪滿了視野的那些墳塋,竟是誰人所爲。

淩河在這片土地,安葬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他一直在做這件事情。

已經五年又兩個月了!

“你好,有人在嗎?”

“還有人……活着嗎?”

這麼多年……這麼多天……他每一天都在重複這樣的問題。

從來沒有人回答他。

今天看到這麼多人,他是很高興的。

但這些人裡還有身穿冕服的莊高羨……他不喜歡。

“你是我們莊國的皇帝?”他問。

不知道爲什麼,眼前這個人明明稀鬆平常,他的眼神也不帶有什麼超凡力量,但被這樣的人,這樣的眼睛看着,莊高羨竟然緊張。

他有一種小時候背書沒背好,被杜師抽查的不安:“朕……”

“怎麼還敢來見我們呢?”淩河又問。

莊高羨想到了生靈碑,想到了自己親筆寫下的生靈碑文,心中生起一種悲憫,竟然也有些真實的傷懷了:“朕那時候……”

“你知道楓林城,死了多少人嗎?”淩河又問。

莊高羨愣了一下。

戶籍,自然是有的。楓林城域有多少人,以前自然是能查到。但現在……早已銷掉。

人都死絕了。

查這個有什麼意義呢?

他發現自己的嘴脣有點幹:“三……四……幾十萬?”

“是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淩河說。

莊高羨沒法說話了。

他還能怎麼接話呢?

淩河開始掐訣:“現在我們,要跟你討債。”

莊高羨猛然驚轉,面露獰色。

轟隆隆隆!

以他爲中心,忽然升起白色高牆。一堵堵高牆,共同構建成一座不斷變幻、不斷擴張的迷宮!

他若拔身而起,石牆也隨着他高漲,好像能夠一直延伸到天盡頭。

莊高羨大袖一揮,便轟倒大片的石牆。

可石牆之外還是石牆,視野之中,彷彿無盡。

這不是淩河的力量!

這是整座楓林城域,這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五年又兩個月的痛苦與絕望!

就如姜望身成三界,創世得真。

這座被遺棄在現世縫隙裡的城域,也在漫長的對抗痛苦的過程裡,演化了自己的“真”。

恨是唯一的真。

“這是楓林城城衛軍趙朗的石牆迷宮。”淩河慢慢地說。

他立在最高的石牆之上,身形隨着石牆拔高。他俯瞰迷宮中心的莊國皇帝,雙手迅速結印,最後合手於脣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無名指尾指各自相併。在中指與無名指構成的三角區域中,張嘴吐息——

吐息瞬間成龍捲,咆哮着撲到了莊高羨身上!

“這是吹息龍捲,來自楓林城道院、清河郡道院的王長祥。”

他的右手高舉起來,對着天空。

掌心起微旋,而天穹劇烈動盪。天風如鞭,尖嘯着向莊高羨笞落!

“這是楓林城主魏去疾的九天罡風。他守城而死,死前欲問董阿,想見君王。”

淩河在綿延無盡的石牆上緣疾行,腳步越踏越快,在呼嘯而過的風聲裡,手中握住了一柄刀。狹長而直,冷鋒似雪。

“刀名快雪。”他說着,迎面一刀斬落:“此楓林城衛軍魏儼之刀!”

他在這石牆迷宮之中,獨自對莊高羨展開了進攻。攻勢如此狂暴。

不,他怎是獨自?!

他代表了楓林城域千千萬萬人!

他的每一刀,都是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的咆哮。

何止千鈞萬鈞,問世間誰人能承?

莊國的皇帝,是莊國萬民之主。

萬民擁之,則爲帝。

萬民覆之,他就什麼都不是。

莊國的國格在過往支持着他,而在此刻鉗制着他。

爲君者當承萬民之願,也承……萬民之怨!

淩河殺法不絕,鋪天蓋地,殺得莊高羨左支右絀。

“這是沈南七……”

“這是黃阿湛……”

“這是蕭鐵面……”

百種千般的道術殺法,如瀑布一般奔流。那些道術殺法,或許簡單,或許複雜,但在這個楓林城域所結成的獨立世界裡,它們就代表了這個世界的力量。

舉手投足,合道如一。

他甚至於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根戒尺——

啪!

狠狠抽在莊高羨的臉上,將他抽得高高飛起。

“這是一個沒有名字的私塾老先生!”

……

所有人都被阻隔於石牆迷宮外,這是一場漫長的進攻。是楓林城域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與莊高羨的戰爭!

萬民伐君,君亦君乎?

當轟鳴不絕的聲音只剩餘響,迷宮的石牆一座一座垮塌。

已經鼻青臉腫的莊高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呵呵呵呵……”此刻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國勢了,他的天子位格正在散去,他的修爲也衰而復衰,他是真正意義上被從龍椅上扯下來的君主!

但他辛苦地笑着:“殺不死我的,就這種程度……”

砰!

淩河一拳砸在他的臉上:“這是……淩河的拳!”

但這一次,莊高羨只是輕輕地搖晃了一下。然後一記擡腳當胸,將淩河踹飛!

淩河的身形倒飛在空中。

他輕飄飄的,像一縷煙。

他看起來很稀薄。

人們不敢去擁抱他,怕把他抱散了。

在這個時候,他低下頭,看着趙汝成:“小五,我的拳頭沒力氣,你不會笑我吧?”

趙汝成搖頭。

淩河道:“小五,你剃了頭髮,這麼短,真叫我陌生……你現在是否找到了你自己?”

趙汝成看着他:“我想找到你。”

“又犯傻。老二倔,老四貪,老五傻。你們啊……”淩河寵溺地搖了搖頭。又看向姜望:“好幾年前,我好像感應到你。老三,我不確定你是不是來過。”

“我來過。”姜望說:“那一次我去殺了董阿。”

淩河點了點頭,又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幻,但心臟越來越清晰,五光十色,斑斕迷離。

他說道:“這裡記錄了楓林城域所有人的殘念。我埋葬他們,也記錄他們。我是他們活過的證據。”

“你今日要弒君王,你在做正確的事情。”

“你不要害怕。”

“世上若有人疑你。”

“用我的心臟答他。”

就此煙消雲散。

只有一顆不斷變幻光色的心臟,飛向姜望。

還有一卷經書落下,落在緘默的王長吉手上。

哪有什麼不死的神話啊。

那種立地洞真,甚至一步衍道的傳奇,不會發生在平庸的淩河身上。

整個楓林城域都覆滅了。

幽冥的死氣侵蝕一切。

楓林城陷落時,他也只是一個開脈未久的普通道院弟子。

熬到現在,只是一道執拗的念頭。

是整座楓林城的怨念。

是舊夢一場,碎在姜望的眼前。

這時候一隻手猛然探來,探向那顆心臟。

莊高羨的手!

他面目猙獰,要抹掉這楓林城域最後的遺留。

刷!

長相思橫在他身前,姜望連人帶劍,撲到了他身上!

方寸之間,劍光如瀑,定生死之分!

“去死!”莊高羨鬢髮散亂,轉動鶴短鳧長!

但本人已經被推遠,神通幻象竟消散。

他努力地想要穩住自己。

可是他太虛弱了!

先與真人韓煦爲戰,又擊退雍國衆神臨,再硬抗地獄無門各個閻羅的殺手鐗,而後遭遇長河圍殺,被一路從長河殺回莊國,還受國勢反噬……又在石牆的迷宮裡,爲國格所錮,生生承受整個楓林城四十七萬人的怨念衝擊!

轟!

他被一劍轟到了地上,轟在了楓林城的廢墟里。身邊恰是一隻仰躺的旗幡,只有半截字,依稀是“望月”。

他強行調動餘力,一個翻身躍起,又被一劍轟落。

他趴在地上,艱難地擡起頭來,伸出已經滿是血污的手掌,在斷壁殘垣間,掙扎着往前爬。

“景國!靖天六友!”

“你們答應了我的。現在就是約定之刻,怎麼還不出手?!”

姜望追了上來,左手一把抓住他的長髮,將他摁住了,右手鬆了劍柄,在劍身墜落的時候,五指合握,抓住劍身前端!

長相思鋒銳無比,輕易就割破了他的手指。

可是他渾如未覺,握劍如匕,就這樣血淋淋地紮在了莊高羨的後心!

莊高羨猶不放棄,仍往前掙。

“玉京山!”

金頁玉頁都不見,玉京山他還沒有聯繫上。

“我乃正印真人,正朔天子。”

“你們看着我死。”

“你們竟看着我死!”

“一真!”他又吼道!

但一真道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手,即使是在這麼絕望的時候,他也清醒地知道答案。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啊!

我也是拼盡了一切,才走到今天……

他猛然翻身!

姜望卻一把按住他的臉,將他再次按砸在地!

前身側壓,就這樣以持匕的姿勢握持長相思,在他的身上一陣亂扎!

他的血和莊高羨的血匯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血。

噗噗噗!

血口接二連三,殷紅染着殷紅。

“嗬嗬嗬……”

莊高羨艱難地呼吸着。

噗噗噗!

姜望瘋狂地扎着。

莊高羨被血沫嗆住,又劇烈地咳嗽。

他猛然強撐起來!

又被按下!

“姜愛卿!朕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驚天大秘密!”

他臉上帶着怪異的瘋狂的笑容,吐着血道:“一真道主祂——”

噗噗噗!

姜望完全沒有聽他在說什麼。

他的聲音也混着血沫聽不清。

姜望完全忘記了招式,不記得神通,不知道怎麼使劍。只是機械而又瘋狂地扎刺!

噗噗噗噗噗噗!!

兵器入肉的聲音,彷彿永遠不會停歇。

天空下起了血雨。

不知道是在祭奠誰。

姜望全無知覺,仍在不停地扎着,把地上這尊帝王的身軀,捅了個稀巴爛!

“他已經死了。”趙汝成撲過來,死死抱住他的腰身,不讓他再動:“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三哥!!!”

姜望愣愣地鬆開劍,鬆開了他從來倚之如命的長相思。

趙汝成環着他的腰身。

而他就這麼跪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這是他很多年沒有回來的故鄉。

血雨落長街。

故人不相見。

他的雙手顫抖着,這血淋淋的雙手擡起來,想要捂住自己的臉。

但又握成拳頭落下了。

在血雨中他仰天嘶吼——

“啊!”

“啊!”

“啊!!!”

……

……

……

第1101章 蒼青第1294章 星河微瀾第1768章 歸去來兮!第1632章 以道行武第790章 仍要見天涯(爲盟主六子怕水加更)第492章 千星第1315章 ?先天離亂,極煞餓鬼(爲大盟燕少第576章 我詛咒你第176章 神通可期第八十七章 上生典獄官第888章 ?海疆榜第1356章 ?握如星沙第153章 國師趙蒼第四章 更深漏斷第1607章 恨見姜某五神通!第280章 浮事第1118章 ?曾見青史,萬古如斯(月票一萬四第1479章 離不得(月底求月票)第1169章 ?與我死來 (爲月票一萬九)第1487章 唯南不臣第1493章 生平所見前五第269章 請不必回頭!第436章 張先生第149章 詛咒紙人(爲盟主烏列123加更2/3)第二卷總結兼感言第604章 秘藏第695章 君臣第476章 暴起第266章 奇也怪哉第993章 ?以待來日第2262章 魚肉第343章 苦覺第897章 白象王第1497章 一十七年第1294章 星河微瀾第670章 歲終第399章 白事街第891章 死中求生第九十八章 我非天才第797章 思無邪 (爲盟主騎牛南下加更)第857章 魂歸來兮第七十一章 天地廣闊無拘也第一百八十五章 誰得廣聞誰在甕中第727章 ?日落第2286章 龜雖壽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二十三章 百鬼晝行第955章 ?泥塑已碎第386章 問心無愧第1701章 他很寂寞第1253章 惡貫滿盈(爲盟主Bili八個牙露加更第1375章 ?共祭第一百八十二章 將有何求第933章 人如燈,命如油第二十四章 天下盡紫旗(月底求月票)第552章 末世之演第198章 青牌第2226章 吹冬呼夏, 鷹視狼顧第313章 會獵於赤尾第812章 官威第808章 長樂第1104章 逢山鬼第272章 你一定要找到我第983章 七個刀錢 (爲盟主陳澤青加更!)第九十四章 天雷地鼓第1624章 相見時難第860章 誣第二十一章 我的師弟不可能這麼誠懇第704章 魔聞第1891章 山崩海嘯不回頭第1134章 否決(求月票!)第一百零七章 固知此罪,罪在不贖第2183章 古老兵墟,十二星神第1372章 在路上第1342章 ?倒看人間第一百零七章 固知此罪,罪在不贖第八十三章 追思山海第一百零四章 八方來會第1316章 ?天外飛仙第一百零七章 病第1095章 ? “齊館”第七十四章 葉青雨第2255章 天公第1535章 此心如何第1869章 凡天下之風月第1347章 ?萬軍陣前 (爲大盟燕少飛加更,8第794章 擡棺守門,天涯釣龍第1034章 十年藏刀,求得一殺第1419章 ?洋水,陰山第1059章 臨淄城內第1172章 閻羅天子第1848章 魔羅迦那第653章 鬥戰金身第301章 敢誇大言第752章 鄉人相逢於異鄉新卷細綱已完成,明天中午十二點恢復更新第398章 讀書人第1564章 世間豈獨英雄能長歌第347章 懸空寺第2322章 東海無事,因恨興波
第1101章 蒼青第1294章 星河微瀾第1768章 歸去來兮!第1632章 以道行武第790章 仍要見天涯(爲盟主六子怕水加更)第492章 千星第1315章 ?先天離亂,極煞餓鬼(爲大盟燕少第576章 我詛咒你第176章 神通可期第八十七章 上生典獄官第888章 ?海疆榜第1356章 ?握如星沙第153章 國師趙蒼第四章 更深漏斷第1607章 恨見姜某五神通!第280章 浮事第1118章 ?曾見青史,萬古如斯(月票一萬四第1479章 離不得(月底求月票)第1169章 ?與我死來 (爲月票一萬九)第1487章 唯南不臣第1493章 生平所見前五第269章 請不必回頭!第436章 張先生第149章 詛咒紙人(爲盟主烏列123加更2/3)第二卷總結兼感言第604章 秘藏第695章 君臣第476章 暴起第266章 奇也怪哉第993章 ?以待來日第2262章 魚肉第343章 苦覺第897章 白象王第1497章 一十七年第1294章 星河微瀾第670章 歲終第399章 白事街第891章 死中求生第九十八章 我非天才第797章 思無邪 (爲盟主騎牛南下加更)第857章 魂歸來兮第七十一章 天地廣闊無拘也第一百八十五章 誰得廣聞誰在甕中第727章 ?日落第2286章 龜雖壽第345章 敬他如敬神第二十三章 百鬼晝行第955章 ?泥塑已碎第386章 問心無愧第1701章 他很寂寞第1253章 惡貫滿盈(爲盟主Bili八個牙露加更第1375章 ?共祭第一百八十二章 將有何求第933章 人如燈,命如油第二十四章 天下盡紫旗(月底求月票)第552章 末世之演第198章 青牌第2226章 吹冬呼夏, 鷹視狼顧第313章 會獵於赤尾第812章 官威第808章 長樂第1104章 逢山鬼第272章 你一定要找到我第983章 七個刀錢 (爲盟主陳澤青加更!)第九十四章 天雷地鼓第1624章 相見時難第860章 誣第二十一章 我的師弟不可能這麼誠懇第704章 魔聞第1891章 山崩海嘯不回頭第1134章 否決(求月票!)第一百零七章 固知此罪,罪在不贖第2183章 古老兵墟,十二星神第1372章 在路上第1342章 ?倒看人間第一百零七章 固知此罪,罪在不贖第八十三章 追思山海第一百零四章 八方來會第1316章 ?天外飛仙第一百零七章 病第1095章 ? “齊館”第七十四章 葉青雨第2255章 天公第1535章 此心如何第1869章 凡天下之風月第1347章 ?萬軍陣前 (爲大盟燕少飛加更,8第794章 擡棺守門,天涯釣龍第1034章 十年藏刀,求得一殺第1419章 ?洋水,陰山第1059章 臨淄城內第1172章 閻羅天子第1848章 魔羅迦那第653章 鬥戰金身第301章 敢誇大言第752章 鄉人相逢於異鄉新卷細綱已完成,明天中午十二點恢復更新第398章 讀書人第1564章 世間豈獨英雄能長歌第347章 懸空寺第2322章 東海無事,因恨興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