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利的出現,讓張本民吃驚不小,好在先前有過話,會帶賽豹過來找點吃的,所以,回答起來也算是自然。“哦,這不最近幾天看賽豹有點瘦麼,可能是缺吃的了,俺心疼得很,所以一尋思,就趕緊來嫂子這裡看能不能找點回去,給它打打牙祭,就跟過年一樣!”
“怪不得呢,剛纔你在門口說啥過不過年的,俺尋思着過年不是還有段時間的嘛。”
“俺的意思是,有好吃的好穿的,還有,還有好玩的,那不就跟過年一模一樣的麼!”
“也對。”劉勝利一點頭,“剛好,俺看門後的小桶裡有點狗食,足夠它吃一打頓的了。”
“真是太好了,俺馬上就拎回去,給賽豹過個癮!”
“你等等,俺跟你一道回去,剛好有個事說一下。”劉勝利的臉上浮現出一陣喜色。
“看來是個好事兒。”
“唉,要說嘛,應該是個好事,可你嫂子就是不同意,這不俺專門過來說服她。”劉勝利放低了聲音,“待會你也去勸一下。”
“你還說啥事啊,要是不靠譜的話,那俺也是要反對的,畢竟你是大隊書記,得考慮到影響。”
“其實也沒啥,就是……俺想把房子翻建一下。”劉勝利一咧嘴,“跟你也不遮掩,說白了就是要個面子,你說俺都是大隊書記了,還住着那個破舊的房子,人家不笑話麼?”
“哦,你是要蓋房子吶。”張本民考慮了會兒,一點頭,“成,也有必要。”
“嗐嗐,小蓉你出來!”劉勝利對屋子裡的盧小蓉喊道,“你看,張本民也說蓋個新房子可行呢!”
盧小蓉走了出來,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
“房子其實也是個象徵,蓋得好,說明主人有能耐,劉哥你是大隊書記,如果房子說不過去,那就說明你能耐差,既然能耐不行,那還當啥大隊書記?”張本民邊說邊看着盧小蓉。
“就是吧!”劉勝利來了勁,一擼袖子,“馬上準備準備,過幾天就動手!要不等天寒地凍的,那可沒法子了!”說完,對盧小蓉道:“你趕緊把狗食提出來,俺跟小老弟一起回去!”
“哦。”盧小蓉答應着,剛轉過身就扭回了頭,“要不你先回去唄,既然決定要蓋房子了,還不抓點緊張羅點人手。俺等會還要去廚房收一下,還能再留點吃點給賽豹,正好讓張本民帶回去。”
“行,行呢!”劉勝利這會兒滿心思是蓋房子的事,跟張本民打了個招呼,推着自行車就走,說今晚就串個門子,把幾個瓦工能手給定下來。
劉勝利走了,盧小蓉靠在門框上,眼神溫情脈脈,說剛纔不是要過啥年的麼?可是,這會兒的張本民已經沒了那個心思,他,並不是個孩子,劉勝利的出現讓他冷靜了下來。
盧小蓉有點失望,僅僅是失望,不是絕望,她雙手夾着張本民的兩個耳朵,像捧着個寶貝。“俺想過很多,但始終想不出將來會是啥樣兒的。”她說。
“面向大海,或者是依山傍水的地方,你會有一個精緻的大房子,地方很大,可以養點花鳥蟲魚、貓兒狗兒。”張本民閉着眼描述,“院子也會很大,還可以掛個鞦韆……”
盧小蓉聽着,很投入。“嗯,就是想想也挺好。”她溫溫地嘆笑着,“沒準做夢就能看到那一切。”
“不是夢,都是真實的,只不過要等俺長大以後。”
“行,俺相信!”盧小蓉像個純真的大姑娘,臉上泛出的幸福裡不斷閃着憧憬的光。
“那俺,就先回去了。”張本民撓撓頭,“過年的事,過幾天再說吧。”
“俺知道被劉勝利攪和了,不爲難你。”盧小蓉回身進屋,提出小桶,“就這些了,其實廚房裡啥都沒有。”
“嗯。”張本民點點頭,接過小桶放下,伸手輕輕抱住盧小蓉,感受着那種特別的溫暖。
“叮鈴鈴……”
一陣車鈴聲傳來,劉勝利又回來了。
張本民好一陣慶幸。
盧小蓉也長長地嘆了口氣,隨後道:“咋又回來了?”
“鑰匙!”劉勝利風風火火地下了車子,直朝屋裡鑽,“孃的,家裡的鑰匙放桌上了!”
“那正好,劉哥,廚房裡的狗食剛拿到,俺跟你一起回去吧。”張本民把小桶掛到了車把上。
“一起走怕你趕不上吧。”劉勝利咳咳地笑着,“俺騎得快,趕緊回去找人手吶!”
現在劉勝利腦子裡除了蓋新房子,就沒有別的東西,猴急得很。
不過,猴急有時作用很積極,能及早地促成事情。
連拆帶建,二十多天後,新房子起成,開始上大梁。
上樑是個重要的環節,就跟城裡建大樓封頂一樣,有個隆重的儀式,要放鞭炮,掛吉祥物,撒糖果,還有一個重要的步驟,收賀禮。其實,這纔是劉勝利看中的一環。
這個節點,被周家茂趕上了,他給劉勝利送了好大一塊豬肉。
周家茂,他實在是不願意讓許禮霞再給他頭上的綠帽增加高度,便提前回來看家護院。還有,他也找到了個賺錢路子,擺起了豬肉攤。每天一早,他去公社食品站拖半條豬回來,案板上一放,開始零賣。
豬肉攤支起來後,周國防又拽了起來。他手裡有點小錢,會經常買點橡皮、棉花糖之類的小東西拉攏人心,之前的一幫人又圍着他轉了,也裹成一小股勢力。但張本民依舊不理睬,有意無視他的存在,這讓周國防極其失落。
不理睬周國防,原因主要在於周家茂,張本民實在是看不慣他的那副嘴臉。
周家茂會把好的豬肉留給大隊裡的幹部,還有村裡的刺頭,那些孬肉、槽頭肉都留給老實巴交的社員,當然,他會少要幾分錢,還笑嘻嘻地說,“都是肉,還不一樣吃?實惠就是好。”
簡直就是衰狗日的!張本民背地裡這樣罵着周家茂,其實話說回來,一切也跟他無關,因爲他從來不去買。
然而,奶奶想着要包頓肉餃子給張本民吃,便去了周家茂的肉攤,買了點回來。幸好是星期六,張本民上午一般會提前一節課回來,看到了奶奶買回來的肉,都他孃的是囊膪,哪裡是正兒八經的豬肉?
這咋能行!
張本民提着肉去找周家茂。
“咋了?”周家茂叼着煙,明知故問。
“你仔細瞅瞅。”張本民舉起那塊囊膪,“啥麼肉這是?”
“啥麼肉?”周家茂笑了,“甭管啥肉,便宜啊。”
“豬屎還不要錢呢,俺可以白送給你吃!”張本民哼地一聲,把肉扔在了案板上。
“咿,小狗日的,咋恁麼說話呢?平常把你當人看,還蹬鼻子上臉?”周家茂瞪起了眼。
“甭裝了,一肚子餿主意和壞水,裝啥好人?你說,你這豬肉賣得良心夠不夠?”
“你個小雜子,俺賣肉關你啥事?再說了,賣肉又不是賣良心,關你個雜子屁事!俺還就這樣了,咋地?”
“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周家茂一聲冷笑,“啥報應?”
“心裡有數,說不準已經到了呢!”
“到啥?俺很好吶,俺們全家都很好!”
“你確定?”
“你啥意思?”
“怕是有些事兒,心都疼透了呢,可還就張不開嘴。”張本民晃着腦袋道,“不說吧,心裡憋得難受,可說了吧,顏面又灰了吧唧的,丟醜!”
周家茂的臉色變了,一擡手,“信不信俺剜了你!”
張本民相信,所以不能繼續多說,只是轉着話題道:“行了吧你,還多說些啥呢,趕緊換肉吧。”
周家茂也明白,鬥嘴佔不了便宜,便道:“不換,愛吃吃,不吃拉倒!”
“那俺退貨。”
“肉都割下來了,還想退?”
“行,那就留給你自己吃吧。”
吵到僵局時,劉勝利和許禮霞過來了。
劉勝利兩邊耳朵上照舊夾着煙,一步三搖地甩着膀子,問有啥問題。周家茂惡人先告狀,搶着把事情朝他有利的方向說了。劉勝利從耳朵上拿下根菸給周家茂,說何必呢,跟孩子嚷嚷,就算贏了也丟面子,還是把肉換了。
一旁的許禮霞覺着不說話有點不妥,也跟着說趕緊換。周家茂可不買她的賬,開口就讓她滾一邊去。
身爲婦女主任,許禮霞氣得臉色漲紅,卻也沒法子,自己有騷氣事兒,硬不起來。
張本民開口了,說換不換肉無所謂,但是周家茂剛纔罵人了,必須得按照鄉風民約處罰。
周家茂又火了起來,拿起豬肉刀往案板上一戳,說不可能,今個兒誰敢處罰他,就跟誰沒完!
劉勝利一看,趕緊打圓場,對周家茂說現在是談豬肉的事,趕緊換了吧。言外之意很明顯,把肉換掉,啥鄉風民約處罰的,就算了,那樣既把事情解決了,又保住了面子,多好!
周家茂能尋思透,他猶豫了下,重新割了塊肉,說看在書記的面子上給換了,不過以後甭想在他那兒買肉。許禮霞一旁看了,趕緊把肉拿起來交給張本民,小聲說忍一忍,改天她一定會誠心誠意地道歉。
道歉?許禮霞的道歉消弭不了張本民眼前的怒怨,但是有一個人可以,高虹芬。
恰好高虹芬回家了,她來實現許下的諾言,帶張本民、高奮進還有孫餘糧去縣城玩一圈。
第二天上午,一行四人,乘上了去縣城的班車。高奮進和孫餘糧並肩坐一排,張本民與高虹芬並肩坐另一排。
車窗外,樹影晃動。車內,張本民與高虹芬靠着肩膀,歪着頭靠在一起。
張本民靜靜地感受着,覺得像是戀愛中的情侶在結伴去旅行,他不由得小聲哼唱起來:
“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空氣裡都是情侶的味道,孤獨的人是可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