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妃
“春蘭!”
如意有些奇怪,自從她來了東宮之後,一直深居簡出,從未邁出過東宮地界,也與以前相交的姐妹斷了聯繫。
倒不是她無情,只是覺得真的還來往,對兩方都不是什麼好事,更怕惹麻煩。
春蘭來訪,她並不奇怪,她只是奇怪爲何會挑在這個時候。
東宮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其他的宮女太監基本上都是繞道而行,連太子妃那兒都久未來客人了。
這麼想到,人已經來到了門前,如意連忙一邊給自己收拾了一下,一邊開口對傳話的小太監道:“請她請來吧!”
春蘭進來時,芍藥和薔薇二人也已經收拾好站在了邊上做出宮女的樣子。
如意擠出笑容,從榻上站了起來,正欲上來迎接春蘭,卻見春蘭早了一步,衝她行禮問安。
“不必多禮,趕緊起來吧!”如意只是免了禮,此時倒也沒說出什麼姐妹之間不必多禮的話,畢竟她是太子的女人,這個時候還和春蘭稱姐妹,是不恰當了。
說着,如意衝着芍藥使了個眼神,讓她拿了幾個錢打發了來傳話的小太監。
小太監笑容滿面的接過了賞錢,衝着如意結結實實叩了個頭,而後退出了屋裡。
等到這頭小太監一出去,如意便急忙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來我這兒了,和掌事姑姑說過了沒?”
“說過了,你放心,我來自有我來的道理。”春蘭話說到這裡,擡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芍藥與薔薇,沒有再說下去。
顯然是覺得有人不方便。
芍藥與薔薇二人並非沒有眼色,她們正要行禮退下時,如意卻開口阻止:“不必,她們二人是我最親近的丫鬟,你有事就說吧!”
讓這兩人退下去,自己和春蘭二人關了門在屋裡嘀嘀咕咕,如意是怎麼想也覺得不合適。而且她也想不出自己和春蘭有什麼私密的事情需要避於人後的。
春蘭聽着如意如此說,還以爲如意已經將芍藥與薔薇收爲自己人了,倒也沒有再過多避諱,直接開口道:“我聽說,太子妃娘娘選你去照顧太子。”
“你怎麼知道?”
饒是如意知道春蘭一貫都愛打聽事兒,是個消息靈通的,此時也有幾分驚奇,這事兒明明剛剛決定下來的。春蘭怎麼會那麼快就知道消息呢?
“先別管這個,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春蘭不想在這方面多說,只是問道,“你是怎麼想的,真想去伺候太子?”
“你怎麼說話的?”如意下意識看了看芍藥與薔薇,忍不住責怪,春蘭說話的語氣若是傳出去太過於不敬了,平白是個禍端。
“娘娘既然選了我,我自然要好好遵從!”
“你傻了啊!太子得的是時疫,你會沒命的!”還未等如意的話說完,春蘭便忍不住低聲叫了起來。
“你別去,這不是什麼好事兒,若是好事兒也輪不到你啊!”春蘭又急又惱地勸說着。
“春蘭,你別多說了!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但是,我是非去不可!”如意聽着春蘭的話,不禁有些心煩意亂,她本就不是自願,如今只是不得已而爲之。
“你是不是想險中求富貴啊?”春蘭實在想不出如意如何一定要堅持去,她想破了腦袋,也只能夠想出這麼一條理由。
這麼想着,她心裡忍不住有些輕視如意,又有幾分無奈:“太子被圈禁,你就是照顧好了太子又有什麼用!”
她看着如意心中只覺得不爭氣:如果你真的想要去賭一下,鐵定賠的連本兒都不剩。但是想想還是覺得如意如今會去照顧太子,自己多少也有幾分責任,雖然自己也是一番好意,但是她想想也是不忍心看着這個記憶中與她感情還算好的姐妹就這麼去送死。
“如意,你聽我的,別去!會死很多人的,你可能也是其中之一!”春蘭壓低了聲音,小聲的衝着如意說道,那低沉的語氣,也唬的如意心中一跳。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而且有太醫在!”如意如何會不明白春蘭的意思,她感念春蘭的好意,卻也說着既安慰自己,也安慰春蘭的話。
“就算你照顧好了太子又有什麼用,你就只能夠在那裡陪着太子圈禁,以後……反正你今日的付出沒什麼用的,搞不好小命都會沒有的……”
春蘭此時被如意的固執也弄得上了火氣,也顧不得別的,一股腦兒的說着。如意卻是有些驚慌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她也是沒有料到,這春蘭怎麼越說越離譜了。
“禍從口出,你少說點!而且太子妃娘娘已經決定了讓我去,我又怎麼能不去,況且,去的也不是我一個人!”如意說完這話,還是不敢放開捂着春蘭的嘴巴,又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你回去吧!現在東宮也亂的很,你別來了!”
春蘭拔下如意的手,忍不住唉聲嘆氣:“你這人怎麼聽不進去!你如果明天執意要去,我告訴你,只有你一個人會去,沒有一個人會跟你一樣傻去送死!”
說完這話,春蘭也知道多說無益,她只交代了最後一句:“你可以裝病,你若病了,總不能夠把你擡過去吧!”
如意只靜靜的看着春蘭氣急敗壞的離去,並沒有發言。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身邊的芍藥輕輕提醒了她,她纔回過神來,看向了芍藥與薔薇,開口道:“今日之事,你們全悶肚子裡,別到處亂說!”
雖然春蘭這話極爲不規矩,但真傳出去怎麼說,人家也未必會信,而且主子們也未必會真的來計較,但是如意還是不放心的叮囑了一句。
“奴婢明白!”
芍藥與薔薇聞言立刻保證。
如意點了點頭,心思遊離的慢慢走到了榻邊,卻聽薔薇小聲道:“夫人,方纔那位姐姐說的辦法……”
如意目光疑惑的看了過去,卻見薔薇腿一彎,跪在了她面前,哭泣着開口:“夫人,您就裝病吧,別去東巷口好不好!”
“胡說八道什麼!”
如意皺着眉頭呵斥,到了這會兒,根本就不是她想裝病就能夠裝的,太子妃剛剛警告過她,她裝病了,就是典型的陽奉陰違。
“夫人,會死人的……”薔薇眼淚流滿了整張臉,抱着如意的小腿哀求,“奴婢不想死……”
如意再次紅了眼睛,她微微仰起頭,強忍着心酸,不讓自己掉淚,用平靜的聲音開口問道:“你不想去對嗎?”
薔薇的哭聲微微弱下,仍然抽泣着,沒有回答,卻是默認。
如意微微扯動嘴角,苦笑了一下:“放心,我不會拖着你去死。太子妃娘娘只說讓我去照顧,我不會帶你去的。”
說罷,她將目光看向了呆立在邊上的芍藥,笑道:“芍藥,你也一樣,好歹你們兩人伺候過我一場,我會求太子妃娘娘替你們安排個好去處。”
芍藥聞言卻突然嘭的跪倒在了地上,表情嚴肅道:“夫人,奴婢跟您去。”
“可能會死,你難道不怕嗎?而且,即使我們沒死,也可能會陪着殿下一直圈禁在東巷口。”如意說着完全可能發生的事情,目光只盯着芍藥的眼睛,陳述事實,“你與我不一樣,只要滿了年歲,你就可以放出宮和家人團聚。但是到了東巷口,可能你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那也是奴婢的命!”
芍藥沒有退縮,只是冷靜的說着。
如意心中微動,卻強忍住情緒,只是將目光又轉向了薔薇:“你不想去,需要我替你安排嗎?”
薔薇低垂着腦袋,聲音輕弱的回道:“奴婢不敢勞煩夫人。”
如意明白,薔薇恐怕背後有人,她倒也沒有在意,只是笑笑道:“那倒也是個好事,你下去吧!”
事情已經說開,薔薇也自覺無顏見如意與芍藥,只是低着腦袋退了出去。
如意扶起芍藥,第一次敞開了自己的心胸,推心置腹的說道:“你也真奇怪,我還是宮女的時候,一心想着的便是活命,便是平安混到出宮。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芍藥卻笑了笑,坦承的說着:“奴婢在宮外已經沒有家了,奴婢生母在幼年時去世了,父親娶了後孃,一心只顧着與後孃生的弟弟,奴婢即使到了年歲出去,也只是被家裡再賣一次罷了!”
芍藥知道,如意會對她說這番話,便是對她有了幾分信任,她也不傻,自然是要將一切都坦白:“奴婢想過,此去雖然九死一生,卻也是可能是大富貴。倘若夫人以後得了大富貴,奴婢自然也跟着沾光!”
“你都說九死一生了!”
如意若非知道自己不去必然是死路一條,去了至少不會死的那麼快,甚至不會死,所以纔會強逼着自己下決心,可是芍藥與她不同,“你比我有勇氣多了!”
“奴婢自小也只有一個膽子大的優點。”
芍藥自問不後悔嗎?
答案顯然是後悔的。在說出這話的時候,她心裡就已經後悔了,但是想想自己爲什麼會答應,是她嘴裡飄渺的那份富貴,還是別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是她明白自己是個有野心的,她知道自己姿色平平,不可能像如意一般成爲主子的女人,可是她可以成爲主子最得力的宮人,一樣風光。她進宮掃了這麼多年的地,好不容易混到了貼身宮女的位置,她不願意後退,她沒有薔薇的靠山,如果離了如意,她也知道自己這輩子再難出頭。
如此倒也不如拼上一拼。
此去命運幾何,如意與芍藥都不知道。
她們只能夠儘可能的給自己多幾分保障,比如,將屋內所有的財物能夠收拾的能夠帶上的都收拾帶上,甚至連一些零零碎碎的日用品都不願意拉下。
一直到了如意被帶上馬車的那一刻,她的手裡還緊緊攥着裝了銀子首飾的包裹,此去東巷口一行人不多,甚至被春蘭料準,太子的女人中,只有如意一人。
而太子的一衆侍從,除了鄧先、兩個小太監外,就是一個看着有幾分年邁的老婦人。
老婦人與如意麪對面坐了一架馬車,芍藥坐在瞭如意邊上。
如意這纔料到老婦人的身份不低,後來芍藥偷偷提醒,如意才知道,老婦人竟然是太子的奶孃曹氏。
太子乃是皇上嫡長子,出身便被封爲太子,身邊伺候人自然不少。光是奶孃便有十來人,而這位曹奶孃之所以身份特殊,是因爲她伴太子時間最長。
而且曹氏原本是從三品將軍的妻子,前幾年西北之亂中那位從三品將軍不幸爲國捐軀,並且曹氏唯一的兒子也沒能從那個戰場上逃脫。
曹氏喪夫喪子,本該寡居在家,但太子仁慈,欲贍養曹氏。曹氏雖然拒絕,卻回到了東宮,負責太子寢宮的一切事宜。
此時,這位慈祥的婦人正握着如意的手安慰:“好孩子!好孩子!”
末了,只是語氣堅定道:“太子是個有福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曹奶孃顛來倒去這麼幾句話下,如意心中的忐忑奇蹟般的漸漸平息下來。
她含淚點了點頭。
馬車慢慢開始駛動起來,如意忍不住擡頭從窗口看了一眼身後的東宮,看着東宮慢慢在視野中變小,漸漸消失的看不見。
如意始終沒有將視線收回,直到馬車駛出了皇宮大門……
如意曾經想過無數遍離開皇宮時候的場景,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會這麼早,會以這種方式離開,她眨了眨眼睛,原本盈在眼眶裡的淚水從臉上滑落。
曹奶孃卻突然說了一句:“我們會回來的。”
“會風風光光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