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念秦也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鐵門外,透過鐵支看着這個與她相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
雖是處了二十多年,可秦風卻是陪伴她時日最少的一人,兩個人之間的親近,除了當初頭兩年她曾經給他用過些藥物,勉強在一起數次,其餘時候,兩個人的相處基本上就是偶爾說說話,或是安靜待在一起。
他對那種事情看得很淡,從不願意主動與她靠近,她也厭了總是給他用藥的日子,久而久之,兩人就真的相敬如賓了。
但他始終是她這麼多男人中最喜歡的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從不主動討好,得不到,反倒更想得到,所以這麼多年來,她對身邊的男寵都膩了,唯獨他永遠印在心裡,始終是放不下。
可她不知道,原來他這些年的淡漠不是性情本身如此,而只是,他心裡根本沒有她。
兩個人都不說話,裡頭安安靜靜的,唯有火把燃燒時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聲響了。
外頭的七七和沐心如等了那麼久,什麼都沒聽見,沐心如又想離開,還是七七硬把她拉下來。
又等了好一會,沐念秦終於開口說話道:“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秦風卻沒有半點回應,甚至連眼都沒有睜一下。
沐念秦盯着他有幾分消瘦的側臉,眼底閃動的也不知道是怨恨還是無奈,都這麼多年了,爲什麼他還是忘不了當初與沐心如那份情?如果不是昨夜他親口說出那些話,她一定不願意相信。
哪怕她知道他從未放下過沐心如,卻也從未想過他對沐心如的感情就深厚到這地步。
“當年對我下毒的果真是你?”她又問道,聲音淡淡的,與昨夜的激動完全不一樣,此時此刻的沐念秦似乎早已經冷靜下來,願意好好與他說話了。
聽到這話,秦風才終於睜開眼眸,卻沒有看她一眼,只是不知道看着前方哪個角落,眼神有幾分說不出的迷離:“是我下的。”
“你當真那麼恨我嗎?”沐念秦的呼吸還是微微亂了幾分,她早就已經料到是這個答案,但心還是忍不住沉下去了。
“你設計毀了我的清譽,逼得我母親答應了沐紅邑的提親,也逼得我要進入沐家做你的夫君,你說我能不恨你嗎?”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過了太久,這些話語裡早已經沒有半點恨意。
沐念秦也聽得出來,他現在說話不過是提起一件陳年舊事那般,對於事情的本身已經沒有多大的感想。
也許是放下了,也或許是,那些事情對他來說根本已不值一提。
她又輕嘆了一聲,過了這一日,整個人都比過去顯得安靜太多,看着坐在角落裡的男人,她沉默了許久才又道:“那現在呢?現在你還是那麼恨我嗎?”
秦風沒有半點回應,沐念秦一直盯着他,一直在等待,可他始終連哼都不哼一聲。
就在她以爲他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時,秦風卻忽然搖了搖頭,淡言道:“二十多年都過了,還有什麼所謂的恨與不恨、”
沐念秦的掌落在鐵支上,忍不住握緊了手裡的東西:“若你不恨我,那……那你現在對我……”
“從來一樣。”秦風那淡淡的聲音,讓沐念秦心裡最後一點希望徹底給毀滅了。
哪怕握着鐵支的五指正在泛着無力的蒼白,但她依然不死心,依然問道:“那沐心如呢?你現在對她究竟是什麼感覺?”
秦風本不想理她,可不知爲何,有些話他就是想說,是誰聽的,他似乎已經不在意了。
他笑得無奈,無奈中透着幾許悽楚:“我對她,從未改變。”
地牢之外,沐心如的指尖在無意中捏緊了幾分,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但七七能感覺到她呼吸真的亂了。
還說不在意,怎麼可能真的不在意?只不過人家現在是她妹夫了,若真要和她妹妹爭奪,這種事情她也做不出來。
可既然還在意,既然她身邊也沒有其他男人,秦風又是如此死心塌地的,深情一如過往,她爲什麼就不能考慮一下重新接納這段感情?
裡頭,就連沐念秦的呼吸也亂成了一團。
但她最終還是將自己紊亂的氣息平復了下去,盯着依然坐在那裡、幾乎不曾動過的秦風,啞聲道:“就算我可以救你出去,你也不願再留在我身邊了,是不是?”
秦風不回答,因爲這個問題根本無需他來回應。
沐念秦深吸一口氣,又是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最終她還是忍不住問道:“爲什麼要行刺母親大人?你和她之間究竟有什麼仇恨?”
“與你無關。”秦風的聲音冷冷的,說到這件事,他剛纔還平靜無波的臉上,總算是透出了點點異樣的情愫。
怨恨,恨得那麼深沉,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化解的。
沐念秦知道,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人能化解他和沐紅邑的仇恨,那這個人也絕不會是她。
她彎身把剛纔進來時放在地上的食籃拿了起來,將鐵門打開,人也走了進去,把食籃放在他跟前:“聽說他們一整天都沒有給送吃的,我這一整天都在外頭,忙不過來,讓你受苦了。”
秦風還是不說話,兩個人的話已經說到這地步,她也沒必要再來關心自己,因爲這份情,他不會再去領。
不管他在想什麼,沐念秦始終是把食籃留了下來,再回身步出牢房,正要把房門鎖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依然閉上眼眸,安安靜靜坐着,對面前的食籃連看都沒有看過半眼。
還是這麼倔,這麼多年來從未變過。
想要離開了,心裡還是有點不捨。
她又回過頭盯着那道身影,遲疑了很久才輕聲道:“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希望你可以回答,當初你這麼恨我,爲什麼最終又願意呆在我身邊,甚至與我生兒育女?我希望可以聽到真話。”
秦風又終於緩緩睜開眼眸,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卻是空洞洞的,似乎透過她在看着什麼。
他薄脣微動,淡漠的話語緩緩溢了出來:“她臨走的時候託付我照顧你,你已經回了容顏,她怕你斷了生念。”
他眼底透着什麼,似笑,也似悽楚:“她說,也許有一天她會回來……”
沐念秦咬着牙,一揮手,掌風撲滅牆壁上的火把,她大步往牢房外走去,這一次再沒有回過頭。
原來自己這二十多年的幸福,全是拜那個女人所賜,只是因爲她一句話,秦風便安分守己在她身邊呆了二十多年。
除了頭幾年自己面容被毀,不敢去面對他,後面那些年月他都是安安靜靜守在自己身邊。
她以爲他終於死了心,終於願意和自己在一起了,卻不想他只是等在這裡,等待沐心如回來的那一日。
沐心如,她恨她恨了這麼多年,可爲什麼到後來自己唯一那點幸福竟也是她賜予的?上天到底是對她太好還是太殘忍?爲什麼要在二十多年之後讓她知道這個真相?
沐念秦走了,走的時候一身寒氣,也是一身落寞的氣息,遠遠望去,還能看到她凌亂的步伐,以及在風中有幾分蕭索的背影。
直到她的身形在視線徹底消失,七七纔看着坐在一旁的沐心如。
下頭這個男人有多傻,她已經無法去評價了,世人都說最不可靠的是男女之情,可爲什麼她看到的那些竟都是情深意重的?
是沐心如太幸運,有秦風這樣的男子,還是秦風太不幸,這輩子遇到沐心如?
但也許對他來說,一輩子最大的幸運也正是因爲遇上了她。
有些東西你永遠無法去衡量它的價值,它到底值不值得,只要當事人才知道。
“去看看他好不好?”她輕輕推了還在發愣的沐心如一把。
沐心如才彷彿回過神,淡淡看着她。
七七又道:“不管怎麼樣,就當是多年的老友,你也不想眼睜睜看着他就這麼鬱郁死去,是不是?”
把手裡的食籃塞到她手中,她柔聲道:“娘,你心腸沒有那麼硬,哪怕是普通朋友,甚至是陌生人,你也不忍眼睜睜看着他死去,更何況下頭這個男人愛了你一輩子。”
“別說這種話了。”沐心如站了起來,都幾十歲的人了,什麼情呀愛呀,說出來也不嫌丟人。
見她提着食籃,舉步往地牢門口的方向走去,七七忙將剛纔的擴音器收起來,收回到天地鐲裡,先她一部跨了過去。
地牢的守衛依舊很鬆懈,只有兩個護衛守在外頭,剛纔沐念秦進去是光明正大的,可這會她很清楚,沐心如並不希望有人知道她來過。
她隨手在天地鐲裡拿出一點藥粉,在沐心如走在地牢門口之前,她先一步闖了過去,輕輕一揚,兩個完全沒有防備的護衛在聞到藥粉之後,不過片刻的時間,人已經軟軟地倒了下去。
七七這才和沐心如一起往地牢走進去,牆壁上的火把已經被撲滅了,裡頭暗沉沉的,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如果不是兩人的內力足夠的深厚,這一路過去,還真是不容易。
走到盡頭,遠遠望去,還能看到火把被撲滅後餘下來那點點光亮。
裡頭的人依然安靜坐着,如此蕭條,甚至淒涼,就是七七看到了也心生憐惜,沐心如呢?
剛纔聽到那些話,如今看到他人,她是不是還能一如這幾日般鐵石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