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第一次見到雲玖的時候,很糟糕。
那時候她才殺了自己的師父,被整個毒谷追殺,走投無路,在斷崖前被衆人圍攻險些喪命的時候,一襲紅衣坐在一頂精緻華美的轎子中,騰空飛過來緩緩落下。
一名玄衣白髮渾身戾氣的男子與一名灰衣手拿羅盤的男子左右護着她,她身後是一羣皇家侍衛。
一出場便是那般美得驚心動魄,又高高在上。
這是她討厭的優越。
她原本以爲少女是過來救自己的,因爲她的人在與毒谷的人打鬥,且武功個個不弱,明顯佔據優勢。
但是她沒有。
雲玖只是擡了擡手,便制止了她的手下,而後坐在下屬搬過來的椅子上,像個看客一樣,看好戲。
七月只能冷漠地看了眼高高在上且僱傭無數的雲玖,然後吃力地與自己的同門廝殺。
結果自然是寡不敵衆,遍體鱗傷。
她覺得自己快要嚥氣的時候,少女才慢悠悠地從椅子上起立,手裡拿了柄冰藍色的骨扇,聲音嬌軟慵懶,煞是好聽。
“只剩一口氣了,剛好帶回去給六月做試驗吧。”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挑選貨物的客人,態度隨意又敷衍。
真是個討厭的高傲的少女,她昏迷前如是在心中厭惡着。
這種一看就是含着金鑰匙出生,泡在蜜罐子裡的富家千金大小姐,又怎麼會明白,這世上活着,便意味着要不擇手段與苟延殘喘。
她自幼便是孤兒,流浪乞討度日,因爲個頭小每次拴得來的食物還經常會被和她同齡的男孩子或者比她大的孩子,甚至是大人搶走……而抗爭的結果就是遭受毒打。七歲那年,她被毒谷的人撿回去,本以爲從此可以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卻未曾料到,是從一個深淵跌到了另一個人間地獄。
毒谷每過幾年就會從外面領養或者收留一些孤苦無依的孤兒,帶回蛇窟進行訓練培養。
所謂的訓練極其殘忍無道。毒谷奉行的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準則。所有的孩子,他們不是進入了蛇窟學習怎麼用毒,而是……學習如何背叛,競爭和殺戮。
一百個孩子,在毒蛇盤繞的蛇窟中瑟瑟發抖,恐懼害怕。師父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可以挺得住蛇毒,便能進入下一個環節,便能吃到飯。
她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被毒蛇包圍咬了一口的感覺——那種滋味太痛苦,哪怕現在的她與毒蛇毒蟲同眠反而是樂趣,也無法忘記第一次被毒蛇咬一口的疼痛。渾身先是劇烈的疼,而後開始發麻,渾身呼吸不過來……
她渾身忽冷忽熱,因爲沒有吃飯而餓得沒有任何力氣喊叫,只能蜷縮在角落裡抱着自己的手臂與膝蓋,默默忍受蛇毒的痛苦。
她聽着耳邊“絲絲絲”的蛇鳴聲,以及同伴慘烈的哭喊聲,只能沉默地閉着眼睛,死死咬着牙。
事實也證明她是對的,那些被咬了口就大哭大叫上躥下跳的孩子,往往都是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中毒身亡。
而那些哭喊聲小的或者動靜不大的就堅持的久一些。
如她這般爲了一口飯打死也不吭聲的,最後便奇蹟地沒有死,也順利地解了毒。
一開始,大家認爲同伴就是支撐下去的力量,一百個孩子,扶持着熬過去,第一關倖存的五十個當中,甚至還有人已經成爲了格外要好的朋友。
七月沒有。
或者說,她不需要有。
事實上,毒谷果然也不會有。
第二關,師兄將他們扔進沒有食物的山洞裡,然後扔給山洞裡的他們少的可憐的口糧。
僧多肉少,人多糧少,這意味着五十個人裡面又有一半的人是不會得到食物補足的,是會餓肚子的。
起初,她還看到那幾個拜了兄弟拜了姐妹的同門互相鼓勵並且分享食物。但是第七天,當所有人都面臨着“不吃就是立即死”、“讓也是等死”的絕境時,她發現人性的本質體現出來了。
好兄弟反目好姐妹成仇,她冷眼旁觀那些人如何撕下虛僞的面具,如何反目成仇,自相殘殺。體內嗜血殘忍的因素全被調動起來。
她開始享受這個訓練的過程。
然後第二關通過,原來的五十個只剩下不到二十個。
第三關,師父親自過來出題,告訴他們,他只收一個徒弟。
只收一個……這讓鬥志昂揚地要成爲毒谷師尊的關門弟子的衆人一瞬懵了。
但是師父依舊不改變,他仍然喜歡殘忍折磨人的方式。
第三關,沒有任何題目與提示,甚至都不知道要做什麼,但大部分的孩子卻明白過來——
然後無師自通,她看到一個平日裡將誰都可以當做是失散多年親姐妹一樣熱情的女孩,拿了匕首,偷偷摸摸地走到了人羣中,然後掏出匕首,毫不猶豫地捅了一刀她的朋友。
場面開始混亂,她不急不忙地看着那些人自相殘殺,等他們差不多了,才默默走出角落。
不動聲色地殺掉自己的競爭敵人。
她感受到溫熱的血灑滿了她的雙手以及衣服,還有臉。
心中沒有恐慌也沒有懼怕,更沒有內疚和後悔。
她不覺得自己有錯,相反,爲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也是對的。
七歲的她,便學會了殺死自己的競爭對手。
然後,她踩着同伴的屍體,成爲了一百個孩子裡唯一的倖存者。
然而這不是噩夢,這只是噩夢的開始。
她所謂的師父,其實不過是一個泯滅了一切人性,只知道拿她試毒,不斷地煉製毒藥的惡魔。
她每天都要試吃一種毒藥,每天都是在與閻王打交道,在地府走一遭後又回到人間。
拜她師父所賜,她在第一百零八次試毒後,毒術有所小成,開始享受起毒物與毒藥的樂趣。
她與毒蛇猛獸爲伍,驅使它們殺人,成爲毒谷除了她師父以外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女毒手。
這樣的生活每天都會伴隨着痛苦,她的師父對煉毒走火入魔,一次比一次更霸道的毒讓她好幾回快真的死去,這叫她感動不安,也感到憎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