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頓菜,生平第一次如此忐忑而又感激——忐忑的是怕不能讓金嬌玉貴的小姑娘滿意;感激的是,他自小便不喜歡當廚子做菜,可也正是危急關頭,他能用這門父母留下的手藝自救。
右手執筆繪丹青,左手握着菜刀飛快地切着菜。
他未曾想過有那麼一日,他會在大牢裡繪丹青,更沒想過在大牢裡做菜。
“姑娘……我沒有發揮好……”他最後將最擅長的八寶珍饈湯呈上來時,神情有幾分苦澀,再看了眼差強人意的丹青,頓時沮喪。
這些年,他開始經商,當了個不大不小的掌櫃,因他飽讀詩書,總想着“君子遠庖廚”,是以這菜也是不做了,哪曾想——臨到需要的時候,才後悔昔日沒有珍惜自己的這門手藝。
紅衣少女手中拿了一柄粉面扇子,上面繪着紅蓮,一看便是名家之手,她“唰”地打開扇子,示意他看過來,笑道,“若說丹青,你這水準,着實不算高明,但在普通人中,已是上乘了。若說做菜,你也未必比得過皇宮御廚。”
她聲音還帶着幾分稚氣的清脆軟糯,但誰也不敢輕視她的年紀,她眉宇間的傲氣彷彿天生的,叫人不敢直視。
而每說一句,便叫他面色慘淡一分,心中苦澀不甘,但也覺着對方並沒說錯。
“但能將二者合而爲一的,還會做生意的,你倒是第一個。”就在他滿心滿眼的失望低落之際,便又聽少女嬌軟如天籟之音曲的聲音清脆而起,如一顆顆珠玉落盤。
他驚喜又期待地擡頭,望着她,眼中隱隱閃着淚光,卻並沒有落淚,他只盼盼地望着少女。
果然,少女嫣然而笑,手中精美的扇子一合,便微擡了下巴,對他道,“你,跟我走吧。”
“姑娘真的能帶小人離開這!”他眼中一喜,嘴角也牽起一個歡喜的弧度,卻有些不敢置信般,不禁多問道。
少女眼眸如滿天繁星,清澈璀璨,笑起來卻沒有天真淳淳之意,盡是倨傲和威儀——
“是啊,不過你得當我的手下,效忠於我。”
她下巴輕擡起,秀氣優美的脖頸如高貴的天鵝般姿態,竟是小小年紀叫他有種想要臣服的熱血澎湃之感。
但他沒有立即答應,咬了咬乾澀的脣,“姑娘,非是小人不願,而是——而是,小人現在身負命案,且還揹負着血海家仇,若能親手手刃仇人,這條命就是還給姑娘,也值了……”
“好你個小子,說了這麼多不就是又想我們救你,又想我們幫你報仇麼!”七月手中長鞭一揮,頗有些不爽地擰着眉頭,語氣不善道,“喂,我們主子時間寶貴,可沒有閒工夫跟你耗。”
“七月。”少女眉眼依舊帶着淺淺慵懶的笑,脣角也始終噙着優雅又淡然的笑,彎彎的眸子裡水光瀲灩,笑起來這般甜美燦爛的小姑娘,下一瞬卻道,“正好,我瞧着那狗官也不大滿意,你想殺了他?怎麼殺?殺完之後呢不怕官府捉拿你啊?”
她手指卷着自己的小辮子,笑容明媚,眼眸亮晶晶的,彷彿不諳世事的小女娃,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卻叫人一陣膽寒——
“這樣,你去殺了他。我替你毀屍滅跡,怎麼樣?”
他一怔,便是抿緊了脣線,道,“可是……姑娘你是何人,如何能毀屍滅跡,你能隻手遮天不成?”
“大膽!”就是一旁一直不說話的青衣男子,此時也不悅了,眼神微暗,冷冷道。
少女卻是擡手,扇子擋着自己的下屬,笑得更燦爛,“隻手遮天?這個詞,倒是不錯。那本宮,便隻手遮天吧!”
本宮?
他面色一變,下意識往後退了退,“你是……江湖上哪一宮的宮主?”
“噗——”
似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話,少女掩脣嗤笑出聲來,眉一揚,“怎麼,本宮看着很像小魔女?”
他不敢貿貿然回話,只拱手,謙卑道,“不,姑娘救了我,便是在下的恩人,待小人報了仇,您便是我的主子,是有情有義,救人危難的仙子……”
“仙子?呵呵呵,你這嘴倒是本宮見過最圓滑的,行了行了,不廢話了,一月,帶上他,去找那縣令。”
少女笑聲若銀鈴陣陣而出,轉身,裙裾飛揚,手中的扇子被她把玩着在手腕翻轉間轉了幾圈,背影嬌俏玲瓏,說不出的靈動之姿。
而他,本以爲就會冤死獄中,卻沒想到,還能活着出這牢房,見到外面燦爛的八月烈陽時,他不禁流下喜極而泣的淚水。
再然後,他被叫做一月的俠義男子提着一路飛到了縣令家裡。
“狗官!”
他看見,那狗官正與妻妾尋歡作樂,好不逍遙自在。想到慘死的雙親,別狗官玷污殺害的小妾,他便紅了眼,咬着牙呵道。
狗官見了他,先還沒認出他來,本要招人將他趕出去,後認出來了,便凶神惡煞地呵他道,“好你個小子,居然敢逃獄!來人啊,將這該死的犯人捉起來!”
縣令招來一羣僕役,便要捉他。
他那時還沒學過武功,一時哪怕想殺了狗官的心無比迫切,卻也知道根本鬥不過這麼多人。
“這把匕首是主子給你的,你只管過去討你的仇人性命,這些人,交給我。”站在他身後的一月,此時拉住他的衣袖,將一把精緻鋒利的匕首塞給他,對他道。
他緊緊握住匕首,眼睛看向狗官,眼前閃現至親慘死的一幕幕,怒吼一聲,便衝變了臉色的狗官衝去。
而身後,一月劍不出鞘,只用劍鞘,便將一干僕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身後是僕役們的慘叫求饒聲,身前,是愈發離得近了的仇人,他眼睛瞪得猩紅,毫不猶豫地握緊匕首,狠狠地朝狗官身上刺。
第一下沒刺中,狗官的妻妾早就四散逃了,狗官沒有保護他的人,便開始賣慘求饒,跪地威脅加求饒——
“我錯了,我錯了,你別殺我,別殺我,我是縣令,你殺了我是要坐牢,不,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