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乾淨的衣服,處理了傷口,夜憐心便去夜無瀾的營帳。
夜無瀾的侍衛在營帳口,見到夜憐心,行禮問安,並不意外。
“怎麼樣,皇兄醒了嗎?”月上枝頭,夜憐心的臉在夜色中顯得有幾分憔悴蒼白,她攏了攏才幹的頭髮,輕聲詢問着侍衛。
侍衛聽着她柔柔的低音,也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拱手道,“太醫說殿下失血過多,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夜裡若是醒了就怕傷口感染,所以還需徹夜照看着。”
聽了侍衛的回話,夜憐心面色黯了黯,語氣也低落不少,“恩。”
然後侍衛替她掀了簾子,夜憐心微低頭,腳步輕盈無聲無息地走進來。
小廝正在給夜無瀾喂藥,但是勺子裡的藥汁怎麼都沒能喂進去,還灑了出來,沾了夜無瀾嘴角。
她霎時眉眼一擡,便低聲輕呵,“你下去吧,本宮來。”
這小廝毛手毛腳的,怎麼能照顧得好皇兄?只是喂個藥就弄得一團糟,要是夜裡就留這小廝守着,她實在是不放心……
更何況,她還是擔心父皇那邊會不會夜裡又派人來行刺,這個節骨眼上,她不看着,寢食難安。
小廝看了眼沒有跟來的金桔和銀杏,再看看一臉凝色的夜憐心,最後還是不敢違抗命令,將藥碗放置牀邊的矮桌上,然後退了出去。
帳內,只剩下夜憐心後,她輕手輕腳走到牀邊,拿出乾淨的帕子替夜無瀾拭去脣角和流到脖頸處的藥汁,然後將帕子打溼,替他擦了下沾到的地方,再將帕子扔到銅盆中。
這才端起依舊還剩下大半碗的藥,用勺子輕輕攪拌了下,而後先放下,自己坐到了牀邊,輕輕避開夜無瀾傷處,扶着他,手小心翼翼地攬着他的脖子,使得他上半身靠着她。
一手虛攬着他的肩,一手舀起半勺藥,輕輕尋着夜無瀾的脣,抵着脣縫,微微抵開脣,然後扶着他的脖子,將勺子傾了傾,另一隻手手中拿着帕子,擋着下巴,就這麼細心又耐心地餵了一勺。
幾乎沒有流出來,就算有些許,也被夜憐心手裡的帕子接住,不至於弄髒了他的衣裳,沾到他身上。
喂個藥便餵了大半會兒,夜憐心手臂發麻,被夜無瀾靠着的那一側的肩膀都隱隱麻疼起來。她微甩了甩酸脹的手腕,將藥碗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夜無瀾的脣角,然後輕柔地扶着他再次躺下。伸手拉過錦被,替他蓋好。
做完這些,她又去端了一杯清水,用乾淨的帕子沾了些,點在他乾燥的脣上做溼潤。
她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帶着珍視又帶着心疼,唯恐碰疼了他。
她似一點都不感到累,眼神專注而溫柔,做完這些,額角都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她只是擡袖輕輕擦拭了下,坐回牀邊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昏睡中的夜無瀾。
伸出手指,輕輕在夜無瀾光潔的面上遊走,卻又不敢真的觸碰上,只微微在他臉上方描繪他的輪廓——
濃密又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薄薄的脣……
安靜地躺着的皇兄,她光是這樣看着他,便有種下一瞬便能天荒地老的錯覺。
像是有魔力般,她最終還是忍不住,手指輕輕觸碰上他的臉,柔軟的皮膚,她心口撲通撲通地跳着,手指在他臉上落下陰影。
最後,輕輕點在他柔軟的薄薄的脣上,以指尖描繪他的脣形。
都說薄脣的男人,最是薄情。
她微偏着頭,眼裡被燭火照映出細碎的火焰,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伸出手,握着他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悄悄地將五指都與他的五指合併,十指相扣。
然後緩緩趴在牀邊,就靠着他,歪着頭,長髮散在錦被上,夜憐心安靜又溫柔地注視着夜無瀾沉睡的面容,目光貪婪這一刻的肆無忌憚。
只有這個時候,她不怕他會警覺地醒來;也只有這個時候,他不會拒絕她,會讓她任性地小小胡鬧一下。
因爲擔心夜裡夜無瀾傷口感染髮熱,一整夜,夜憐心都不敢懈怠,時不時給夜無瀾試探體溫,用打溼的帕子給他的脣溼潤,偶爾給他喂點水,完全不假手於人地照顧了一宿。
直到天將明的時候,她確認夜無瀾的體溫正常,才帶着滿身的疲憊,靠着牀邊,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天微微亮。
陽光照射在營帳上,將帳內照亮。
夜無瀾喉頭微癢,輕輕咳了聲,聲音極輕,但是嗓子並不幹,他擡起一隻手,便感覺不對。
側眸望去,只見夜憐心正握着他一隻手,側着臉,臉蛋壓着他袖子一角就這麼閉着眼睡着。
他不禁一愣。
而後小心翼翼地,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地坐起來,輕輕將自己的袖子從夜憐心指尖抽出。
原本是打算叫醒她的,但是瞥見她眼下的兩片青黑,小臉恬靜溫順,眉眼帶着說不出的疲倦。
他就沒忍心喊她。
視線微移,便看到矮桌上只剩下殘渣的藥碗,再移,銅盆上方的架子搭着幾方帕子。他再看向夜憐心,果然,在她另一隻手裡,還握着一方疊得四四方方的帕子。
想到乾爽的臉頰、脖頸、手,再想到並不乾澀的脣與嗓子,夜無瀾哪裡還不明白。
從前再是受傷,自己小廝也好,心腹也罷,再怎麼照料。也沒有像她這般盡心盡力,無微不至。
夜無瀾說不上什麼感覺,感動是肯定的,她在最危險的時候出現時,給他的震撼與感動已經不小。
此時,大概還有一種,很可笑的溫暖。
很可笑,他這輩子極少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別人真心的對待。爲數不多的,都是她。
微垂眸,夜無瀾緊緊盯着夜憐心疲倦又溫婉的臉,心中忽而生出一股惶惶不安來——
他擔心,待他將她當做生命那般重要的親人後,她卻得知,他不是她的皇兄。
那麼,當她知道真相後,還會這樣對他好嗎?
夜無瀾忽然不想知道,又隱隱迫切地想要那麼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