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個人的路,只有自己去走,只有自己才知道想要什麼,想做什麼!”蘇凡打斷了母親的話,道。
羅文茵愣住了,盯着女兒。
“媽,的確,父母是疼愛孩子,想要給孩子最好的,可是,孩子也是獨立的一個個體,有獨立的人生和夢想,他不會也很難去重複父母的路,很難——”蘇凡情緒有些激動,道。
也許,是因爲想到了自己吧,想到了自己被母親這樣一步步安排着,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選擇的能力,變得,變得,如同一個嬰孩一般,腦子裡空空。
蘇凡沒辦法責備自己的母親。
她理解母親爲父親的辯護,理解母親爲她人生的安排,可是——
“迦因,你覺得,你爸爸他真的,一點正確的都沒有嗎?你覺得他就應該爲他剝奪了泉兒的自由而接受這樣的懲罰?他整天忙於公務,他卻依舊疼愛自己的兒女,關心你嘛,怎麼,你們就不能理解他一下,非要把他逼到一個專制父親的角度嗎?”羅文茵道。
蘇凡盯着母親,嘴脣顫抖着。
“是,我爸愛我哥,疼他關心他,我爸的確是用心良苦。難道就因爲他的用心良苦,我哥就要無條件接受他的所有安排而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蘇凡道。
“你,你在說什麼?”羅文茵盯着女兒,道。
這個女兒,自從相識以來,只有最初的時候和自己鬧過彆扭,用過這樣的語氣講話,而現在——
蘇凡低下頭,沉默良久,才說:“媽,我們理解你們,可是,也請你們,理解一下我們,好嗎?”
羅文茵望着女兒含淚的臉,呆住了。
“你,什麼意思?”羅文茵道。
“媽,對不起,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您爲我做的一切,真的,我,非常非常感激,我知道您愛我,您不放心我,您擔心我處理不好和霍漱清的複雜關係,所以你時時處處都在幫助我,您告訴我該怎麼做,您讓我怎麼做,我真的很感激您!可是,”蘇凡頓了下,望着母親,“媽,我已經不知道我該做什麼了,我已經不知道我該怎麼做自己,做霍漱清的妻子,做念卿和嘉漱的母親,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誰了!”
說着,蘇凡的眼淚流了下來,望着羅文茵。
羅文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媽,我到底該怎麼做?我該做什麼?我,真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啊!”蘇凡說着,捧着臉哭了起來,淚水,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羅文茵的眼裡,熱淚汪汪,靜靜望着女兒。
此時,曾元進的書房裡,方希悠把之前和霍漱清商量的那件事告訴了曾元進,曾元進,良久不語。
“進叔?”蘇以珩叫了一聲。
曾元進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道:“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過,你們的想法是對的,現在這樣——”
說着,曾元進頓了下,看着方希悠和蘇以珩,道:“就按照你們商量的去辦,滬城這邊,我先壓下來,可是,現在,如果泉兒不回來,我也沒辦法壓太久。總得有個方案,首長那邊也是很着急的。”
“阿泉他,”蘇以珩頓了下,道,“迦因和您說了嗎?”
“泉兒要做的那個什麼增加土地利用率的事?”曾元進問。
“是的。”蘇以珩道。
“他這個想法,倒是很好,現實的問題擺在那裡,他想的的確也算是一條解決之道。關於農民的創收問題,中央這麼多年也一直不停地在探索調研,他能從土地上着手,還算是有一點想法。只是,這件事,是個龐大的系統工程,單是一個村的那麼幾戶居民和那麼一點田地,根本沒辦法進行實驗並推廣——”曾元進道。
蘇以珩點頭。
曾元進畢竟是在政壇浸淫多少年的老幹部了,方方面面都是很瞭解的,站位也是他那個角度的。這一點,蘇以珩很清楚,方希悠也清楚。
“您說的對,我也這麼覺得。”方希悠道,“不過,既然他能有這個想法,現在找人開始去做,慢慢的提煉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也未嘗不行!”
“你也支持他這麼做嗎?”曾元進看着兒媳婦,道。
“我,”方希悠頓了下,道,“我想,如果,這是他想做的事,是他想要找回自己本心的方式,那麼,就讓他去做吧!”
曾元進愣住了,蘇以珩的心裡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是啊,他並非是真的想要做這件事,而是,他在探尋他的未來,他的本心。他,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人!方希悠的心裡,也舒緩了許多。
“你的意思是,就讓他一直在那裡待着?”曾元進問。
“這樣一直待着也不是個辦法,可是,現在他是不會回來的,您說是不是?”方希悠道。
曾元進嘆了口氣。
是啊,泉兒不會回來,連迦因都沒辦法把他勸回來,現在,恐怕就只能等着了。可是,滬城市的市長,不能等啊!
書房裡,良久陷入了一片沉默。
許久之後,方希悠才說:“爸,您別擔心,等到葉首長的生日過了,我和以珩去找一下阿泉,我想,應該會把他勸回來!”
蘇以珩和曾元進都愣住了。
“希悠?”蘇以珩道。
“我有辦法勸回他!”方希悠道。
兩個人都看着她。
“你,什麼辦法?”曾元進問。
方希悠苦笑了下,道:“爸,我和他,的確不是很好的夫妻,可是,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我知道怎麼讓他回來!”
“可是,希悠,他那麼對你,你,你怎麼還——”曾元進的心裡,真是充滿了深深的愧疚,剛剛方希悠說葉家那事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很對不起方希悠了,現在方希悠又——
“爸,現在這件事,不再是我和他之間婚姻破裂的問題,而是牽扯到了太多的人,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管我和他最終是什麼樣的結局,我都不能看着您和我爸,還有覃書記大家那麼多人的努力都因爲我們而白費!我只是想去彌補我們兩個人放下的錯,希望,現在還來得及!”方希悠望着曾元進,道。
曾元進,看着兒媳婦,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把方希悠和蘇以珩送到了院門口,曾元進遠遠望着黑夜裡那兩個越走越遠的背影,想起了曾泉母親葉瑾之去世前和他說的話。
“元進,泉兒太過任性,是我寵他,家裡人寵他,等我走了,大家肯定會更寵他。如果你不能嚴加管教他,將來他只會一事無成。那樣的話,我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曾元進一輩子都沒辦法愛上葉瑾之,可是,對於兒子曾泉——
唉,是他太嚴厲了嗎?是不是他應該像迦因說的那樣,好好聽聽泉兒的內心話?尊重一下泉兒的選擇呢?
曾元進長長地嘆了口氣,走進了院子裡的另一間廂房。
“嘎吱”一聲,門開了,他打開燈,關門走到了一張桌案前面,拿起案子上的香,取出三根點燃了,插進了香爐。
香爐後的牆上掛着葉瑾之的照片,一個扎着兩根鞭子的年輕女孩,穿着軍裝戴着軍帽,照片上的葉瑾之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那是她最美的樣子。
葉瑾之很美,和羅文茵的美不同。羅文茵的美熱情秀氣,葉瑾之很溫婉,她的笑容,總是淡淡的,她也很少說話,她,很內向。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曾元進很不喜歡吧!他和葉瑾之,總是沒話說,不知道說什麼,兩個人在一起相敬如賓,就像,就像曾泉和方希悠一樣!
煙霧,嫋嫋升起。
曾元進站在長案前面,望着照片裡的葉瑾之。
斯人已去,永遠都停留在最好的那個年紀,而他,已經老的不行了。葉瑾之不知道兒子這些叛逆的行爲,而他要爲兒子的叛逆承受代價。
“你說的對啊,他是被慣壞了,慣壞了啊!”曾元進嘆道。
他靜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門,開了。
身後傳來羅文茵的聲音。
“元進?”
“哦,你來了?”曾元進說着,轉過身。
羅文茵關上門走了進來,挽住曾元進的手,道:“你的手都冰了,是不是在外面時間長了?”
“沒有,就站了一會兒。”曾元進道。
羅文茵望着牆上的照片,鬆開曾元進的手,也取了三支香,引燃了插進了香爐,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曾元進便挽住了她的手,羅文茵睜開眼睛對丈夫笑了下。
“瑾之去世前和我說,她擔心泉兒被慣壞了沒出息,可是現在,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把他給慣壞了,還是我管的太多了。”曾元進道。
羅文茵望着丈夫,沉默了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你們之間溝通出了問題。”
曾元進看着妻子。
“剛纔,迦因和我談了很多。”羅文茵道。
“她,和你說什麼?”曾元進問。
羅文茵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聊了一些。”說着,她望着丈夫,“元進,等泉兒回來,好好和他聊聊吧!那孩子,心裡,也是苦的很。”
“苦嗎?”曾元進嘆了口氣,道,“希悠剛纔和我說,她要去勸泉兒回來,不管他回來做什麼,她都會把泉兒勸回來。”
羅文茵驚呆了。
“很意外是不是?”曾元進道。
“是啊,我,我沒想到希悠會——”羅文茵道。
“我也沒有想到。”曾元進嘆道,“要說苦,誰不苦呢?人活在這世上就是來受苦的,哪有那麼輕鬆?泉兒啊,他,太能逃避了!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讓他去接任春明瞭,我怕他沒辦法承擔那樣的責任。”
“應該不會吧,他現在,只是遇到了一些問題,有點卡殼,我想,你和他好好聊一聊,把你們兩個人心裡的話說出來,彼此多理解一點,泉兒不是那樣自私的人。而且,他能在那村子裡待着做那樣的事,說明他並不是完全放棄了仕途,他也是有夢想的——”羅文茵道。
“夢想?我看他就是逃避。他做市長難道不能做那些事嗎?非得辭職?”曾元進道。
羅文茵笑了,回頭看着葉瑾之的遺像,道:“瑾之姐,你要好好敲打一下元進才行!”
曾元進愣了下,看了眼亡妻的遺像,對羅文茵道:“好了好了,回房去說。”
說着,曾元進就拉着羅文茵的手往門口走去,門拉開了,一陣風吹進來,香爐裡有兩支香,熄滅了。
“元進,我們,不要讓希悠離開咱們家,好嗎?”羅文茵走在回臥室的路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