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俯首,柔軟的脣輕輕貼在他的臉上,只是輕輕一觸,又很快收回,髮絲從他的臉頰掃過,他捲翹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很快,她並未注意到。
“……快點醒過來……”
她輕輕拂去他臉頰上那滴眼淚,輕聲重複了一遍,然後,緩緩收回手,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轉身離開,病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聲呵斥炸響,“是誰允許你進來的!”
穆天華一臉怒容地走來,“我說過,不許你來看我兒子,你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莫可低了低頭,匆匆從他身邊擦過。
剛出病房,還未走幾步,穆天華突然追了出來,冷着臉說道,“希晨這幾天住在你那裡?”
莫可腳步一頓,“是。”
“不許讓希晨發現你跟他的關係,否則,我定不饒你!”
莫可握了握手指,說道,“我不會讓他發現的。”
“如果再過兩天,紹風還不甦醒,我會帶希晨回C市,讓他一直寄住在你那裡,我始終不放心。”
莫可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穆紹風,趕緊醒過來吧,希晨還在等你呢。
穆天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趕蒼蠅一般,“趕緊走吧,不要再來了!”
莫可抿了抿脣,沒有說話,快步離開。
“莫可,我二哥醒了!”
深夜,莫可還未入睡,突然接到穆林希打來的電話,她猛地翻身坐起,語氣裡抑制不住的激動,“他醒了?醫生檢查過嗎?一切正常吧?”
“醫生正在檢查,我是偷偷跑出來通知你的。”那邊,穆林希壓低了聲音,說道,“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我發短信通知你,還有,明天我大伯要回C市一趟,你中午的時候可以過來看望我二哥。”
莫可緊緊握住手機,語氣誠懇,“好,謝謝你,林希。”
“那就這樣吧,我待會兒發短信給你。”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沒有等到穆林希的短信,卻等到了她的電話,與剛纔的歡快輕鬆語氣相比,她現在情緒低落極了,她說,“事情不大好,我二哥撞傷頭部,留下了後遺症。”
莫可心臟猛地一沉,“什麼後遺症?嚴重嗎?”
“嚴重啊。”聽穆林希的聲音,似乎都快哭出來了,“二哥喪失了很大一部分記憶,現在,他只記得七八歲以前的事情,而且,他現在的行爲舉止,也跟七八歲的孩子似的。醫生說,有可能是頭部受傷導致他的智力障礙,還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
莫可如墜冰窖,手腳發涼,抓緊手機,半晌,才吐出幾個字,“如果真的是頭部受傷造成智力障礙,能治好嗎?”
“醫生說,治癒的可能性非常小,幾乎沒有。”穆林希忍不住抹眼淚,“怎麼辦,我二哥那麼年輕,他還沒娶老婆呢……”
內疚,痛苦,猶如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莫可淹沒吞噬,她艱難地說道,“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去那座建築工地,他就不會出事了。”
“你也不想的啊,我聽鬼剎說了,是戚如雪佈置好的陷阱……”穆林希哽咽不已,“沒想到戚如雪這麼壞,虧我以前那麼喜歡她,不過,她也遭到報應了,聽說,她的右眼失明瞭,還退出了演藝圈……嗚嗚,我二哥,我二哥可怎麼辦啊……”
“沒事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莫可痛苦地閉上雙眼,不敢想象穆紹風變成弱智的模樣,如果他真的變成那樣,他以後怎麼生活,希晨又怎麼辦?
“嗚嗚……算了,我不說了,你明天來看看他吧……”
“好,我明天一定過去……”
這一晚,莫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滿腦子都是穆紹風,如果,他真的因腦外傷而變成弱智,就連生活都難以自理,一輩子都要依靠別人活下去,怎麼辦?
他是爲了救她,纔會變成這樣,她不可能坐視不管,如果,她不是跟沈錦騏訂了婚,她會擔負起照顧他的責任,可是,她現在已經是沈家未來的兒媳婦,再跟別的男人攪合到一起,那不是打沈家的臉嗎?
莫可心亂如麻。
第二日起牀,莫可看到鏡子裡面的自己,無精打采,眼睛下面淡淡的青色,皮膚黯淡無光,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她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她怎麼能讓珠珠和希晨,這兩個孩子被她低落的情緒感染呢。
在公司忙碌了一上午,莫可匆匆趕往醫院。
站在穆紹風的病房門外,她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甚至不敢透過門上的玻璃看看病房裡的那個人。
她僵硬地站立片刻,終究擡起手,輕輕敲了敲病房門。
“請進。”是穆林希的聲音。
她輕輕鬆了口氣,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病牀/上空空如也,她轉頭看向沙發,穆林希和穆紹風側身坐在沙發上,兩人都微微垂着頭,手裡拿着什麼東西,似乎正在玩遊戲。
穆紹風背對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他微微弓着的後背,還聽到他清朗的笑聲,猶如孩童般歡快。
她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發出那樣明朗輕快的笑聲。
穆林希擡起頭,望向莫可,俏麗的臉上笑容明朗,脆生生地說道,“呀,你來啦,我在跟二哥玩紙牌。”
“在玩什麼紙牌遊戲?”莫可僵硬地扯了扯脣角,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雙腳猶如灌了鉛一般,每挪一步,都很艱難。
“接龍,二哥運氣太好了,贏了我好幾次。”穆林希笑着招了招手,“你別站在那裡啊,到這邊來坐。”
莫可苦笑,我也想啊,可是雙腳不聽話,邁不動步子啊。
她一邊慢吞吞地往沙發那邊走,一邊不由自主地打量穆紹風,他並未回頭看她,只是專注於紙牌遊戲,催促着穆林希,“林希,輪到你出牌了。”
明明還是一樣低沉磁性的聲音,卻又透着不一樣的語調,就好像精力充沛的孩童,活力盎然。
“好啦好啦,二哥彆着急嘛。”穆林希出了一張牌,然後笑眯眯地說道,“二哥,給你介紹一位朋友。”
穆紹風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又催促道,“快,又輪到你出牌了。”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好奇地回頭,看莫可一眼。
莫可已經走到他們身邊,她眼眸微垂,定定地望着他,抓着手袋的手指越收越緊,心底,就好像被某種酸澀的液體侵泡,脹得難受。
穆林希將手中的紙牌擱到一邊,突然湊到穆紹風面前,雙手捧着他的臉頰,輕輕一扳,讓他擡頭面向莫可,笑嘻嘻地說道,“二哥,這就是我要介紹給你認識的朋友,她叫莫可,是不是很漂亮?”
猛地對上他的視線,莫可心頭一哆嗦,手指緊張地攥緊,就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穿着藍色條紋的病號服,面容依舊俊美,只是臉色略有些蒼白,黑亮的髮絲,還有幾縷調皮的垂在額角。
他手中拿着紙牌,歪頭打量着她,清澈黑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長長的睫毛俏皮的卷着,英挺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用一種狐疑的語氣說,“你叫莫可?”
莫可心臟猛地一沉,他記不得她了,也是,他現在的記憶停留在七八歲,那個時候,他們都還不認識,他怎麼會記得她呢?
她嘴脣蠕動了幾下,緩緩露出一抹笑,“是,我叫莫可。”
穆紹風定定地打量她半晌,微蹙的眉頭倏然舒展,性感的薄脣忽然翹了起來,聲音輕快歡脫,“我知道你哦!”
莫可心跳都快停止了,緊緊地盯着他的雙眼,充滿期待,又滿是忐忑,輕聲問,“你,知道我?”
他綻顏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從未見他笑得這般明朗,就如一夜間綻放的千萬樹桃花,簡直驚豔四方,迷人非常。
他歪着頭,語氣頗有些得意,“對啊,我知道你,阿玄跟我說過,你是我老婆。”
老婆?莫可驟然間僵住,心頭竄起一股怒火,傅玄,你給我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同時僵住的,還有穆林希,她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乾巴巴地解釋,“二哥,你誤會了,莫可不是你的老婆……”
穆紹風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板起臉,認真地說道,“阿玄說過,莫可是我的老婆,林希,雖然我是你的二哥,你也不能撒謊騙我。”
穆林希欲哭無淚,“二哥……我真的沒有騙你,騙你的是玄哥哥……”
穆紹風生氣了,他推開穆林希,哼了一聲,說道,“不許你說阿玄的壞話,他纔不會騙我!”
這種傲嬌的口吻,這種維護朋友的執拗,這種使小性子的行爲,活脫脫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啊。
莫可猶遭雷擊,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突然發現,穆紹風小的時候,性格還算活潑,後來,一定是在潘湘寧和穆天華的忽略下,才越來越扭曲,越來越冷酷沉悶。
這麼一想,她的心裡,沒來由地涌起一陣憐惜,一直以來,她都將他放在對立面,從來沒有想過去了解他,理解他,她突然覺得,有些內疚。
心裡五味雜陳,她臉上卻緩緩露出溫柔的笑容,她坐到他對面,溫聲說道,“紹風,我不是你的老婆,我是你的朋友。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莫可,我喜歡畫畫,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她的名字叫珠珠,我還有兩條狗,一條叫毛球,一條叫球球,有機會,我介紹你們認識啊。”
穆紹風定定地看着她,面色嚴肅,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叫穆紹風,我喜歡下棋,聽阿玄說,我有一個侄兒,他的名字叫希晨,我沒有養狗,也沒有養貓。”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哦,阿玄說,我還有一個老婆,她叫莫可。”
莫可無奈,“我不是你老婆。”
“你就是!”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不是!”
“我是!”
穆紹風拍着手掌,哈哈大笑,“看吧看吧,你自己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