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宋天楊費勁地收起怒意。
揚脣，試着挽回那一時衝動的氣話，但他不甘受挫的自尊心卻不肯如他所願，偏要間接地掌控他的大腦，促使他再度做出與心相反的事情來。
扭開【房】門，兩條長腿前後邁出，尚未站定，眼角的餘光便捕捉到一個橙色的身影正興高采烈地向他衝來：“姐夫，姐夫。”
半蹲下身子接住小雨飛撲過來的小身子，宋天楊脣部的線條柔和：“小雨怎麼在這裡？”
“我畫了畫要給姐夫看。”
揚眉，他儘可能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來。
小雨揚了揚手裡的畫，一個一個指給她看：“你看，這是法官大人，這是姐夫，這是我。”
一張畫裡三個人，怎麼看都像是爸爸媽媽帶着女兒，小雨滿臉的期待，宋天楊也只能勉強應付。似是看出來他臉色不好，小雨突然抱住了他的大腿：“姐夫，你是不是生氣了？”
“嗯？”
這麼明顯麼？連小孩子都看出來了？
“你都不笑的。”
聞聲，宋天楊輕擡手指摸了摸小雨的頭：“姐夫很累，所以才笑不出來的。”
小雨抿着嘴看他，許久，突然認真地問：“姐夫，你是不是和姐姐吵架了？”
“…………”
他不說話，小雨更緊張了，反手摟着他的脖子，聲音軟軟的：“姐夫，你不要和姐姐生氣了好不好？姐姐回來的時候都哭了。”
聞聲，宋天楊內斂的雙眸一凜“你姐姐哭了？”
“嗯！我偷偷看到的，她躲在浴室裡哭的，沒有聲音的那一種，可是臉上好多眼淚。”小雨一邊說，一邊用兩隻小手在臉上比劃着，雖然一點也不形象，可宋天楊的腦海卻自動描繪起那幅畫面，想到她提起自己在桑妮那邊洗澡時的表情，原本梗在心頭的怒火漸消。
“你姐姐有跟你說她爲什麼哭嗎？”
小雨搖頭，一臉沮喪：“姐姐不肯說。”
“我知道了。”
“那你不生姐姐的氣了對不對？”
不生那個女人的氣了麼？怎麼可能不生氣？自己的老公不想辦法緊緊抓住，卻一次一次地朝別的女人身邊推？他宋三少還沒有廉價到那樣的地步，需要她讓來讓去。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管。”不想讓小雨擔心，所以宋天楊只含糊地說着，小雨沒得到想要的回覆很失望，只用短短的小手將宋天楊抱的更緊：“姐夫，我喜歡你，和姐姐一樣喜歡你。”
“你姐姐她…………”
和姐姐一樣喜歡他？可惜，她姐姐根本不喜歡他。
不過，這樣的話他覺得跟這麼小的孩子說了也沒有意義，所以只又溫和一笑，伸手撫了撫她的頭：“乖，姐夫送你回房。”
將小雨送回房後，宋天楊拿出手機給新來的特助程力打電話。
“查一下慕千雪今天都做了什麼。”
“好的，晚一點我給您回電話。”
“嗯！”
掛了電話，宋天楊內斂的雙眸又不自覺地瞥向了自己的房間，微一猶豫，還是轉身下了樓。
黑色的路虎子彈般飛出宋家大宅，只留下車尾的一縷青煙嫋嫋而散。
站在三樓的陽臺，慕千雪目送着宋天楊離去，心頭的漣漪卻一圈一圈蕩個不停。原以爲時間可以讓一切淡去，卻沒想到時間也可以讓某些記憶更加深入人心。有些人，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記住，卻印在心上趕都起不走。有些感情，走了一圈又一圈，可最後還是回到了原點。
她和宋天楊之間就是這樣，無論她們生命中有沒有過交集，她們的命運始終背道而馳，雖然，她們現在因爲某些事而勉強捆在了一起，可總有一天還是會像六年前那樣，彼此厭惡，彼此嫌棄…………
靜諡的空間突兀地響起了不和諧的手機鈴聲，慕千雪回神，伸手撈起來一看，是晶晶的電話。
“千雪，睡了嗎？”
“還沒。”今天晚上她哪裡可能睡得着？睜眼閉眼都是吊銷執照的那件事，一想到未來的夫助，簡直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能不能出來一趟？”
“現在？”慕千雪擡頭看了一眼房間裡的鐘，雖然不晚，但也不早了：“有事嗎？”
“你那件事兒我有點眉目了，出來聊一聊吧！”
“你有辦法？”
路晶晶認識的人慕千雪都認識，可慕千雪認識的人，路晶晶卻不一定認識。論人脈路晶晶還不如自己，所以聽她這麼說，慕千雪還是比較吃驚的。
“我認識的一個朋友，說他有辦法。”
“你朋友是誰？我認識的嗎？”
“唉呀！我就跟你直說了吧！趙師兄剛纔給我打電話，說他有辦法幫你，可是又怕你拒絕他的幫助，所以才讓我約你出來的。”
原本心底升起的幾分希望，在聽到趙師兄三個字後，徹底冷了下來：“晶晶，你知道我不願意再和他有任何牽扯的。”
“可三少那邊已經沒有指望了，如果你不想其它辦法的話，說不定真的會弔銷執照的，要是那樣，你以後怎麼辦？”
“我知道。”
她比任何人都急，也比任何人都要緊張，可是，兩年前她和趙奕辰分手的時候經歷的事情也只有她自己明白算怎麼回事兒。她本就已經招了夏謹華的犯人，現在又去招趙奕辰的話，就算她自己問心無愧，看在別人的眼中，可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真不想再和趙奕辰沾上任何的關係了，特別是，在自己這麼脆弱的時候，她很怕很怕看到趙奕辰溫柔的眼神。
“你知道你還不出來？什麼骨氣，什麼傲氣的算什麼呀？生存才重要，要是連生存的資本都沒有了，骨氣還能當飯吃麼？千雪，你就聽我一句話，先出來。”
似是恨鐵不成鋼，電話那頭路晶晶的聲音已變了調，這麼多年來，路晶晶是唯一一個見證過她辛酸歷程的人，所以，路晶晶會這麼生氣也是有理由的，慕千雪知道自己現在還在猶豫有些不知所謂，可是………
“可這件事和夏師姐有關，如果我再和趙師兄扯上關係，會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的。”
無關於骨氣，也無關乎傲氣，只是她和趙奕辰之間如果再繼續牽扯不清，對她們任何人都不好，她不是爲了別人着想，是爲了自己着想，況且，她現在已經嫁爲人婦，雖然她和宋天楊之間的關係並不像一對夫妻，但，該有的道德底限她還是遵守。
“別聖母了好不好，顧好自己才重要，至於趙師兄和夏謹華，她們也算是商政聯姻了，根本不是感情不感情的問題。”
“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好。”
“千雪，你不是害怕三少不高興吧？”
“………”
被說中了心思，慕千雪終於沉默了，電話那頭感覺到她情緒波動的路晶晶頓時氣得張嘴就罵：“他都那樣了你還想着他？千雪，你腦子進水了喔？”
“晶晶，就算沒有宋天楊，我也不想再欠趙師兄人情。”
“那你真的要放棄一切嗎？從頭開始不是那麼容易的，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
她怎麼可能準備好？爲了今天的一切，她努力了六年。人生沒有幾個六年可以重來，更何況這件事對她來說打擊不僅僅只是工作，還有自信心，還有名譽。
“算了，我也不逼你，如果你半小時後不給我回電話，我就跟趙師兄直說讓他不要再費心了。”
聽這口氣，慕千雪知道她真的生氣了，忙在電話裡叫住她：“晶晶，你別生氣嘛！我出來還不行嗎？”
“真的出來？”
“嗯！”
“這就對了，這個世界上你自己都不對自己好的話，還指望 誰會對你好，是不是？先保住工作吧！宋家那邊，唉…………”
不想再提宋家，慕千雪打斷她的話：“在哪兒見面？”
“流光。”
霍喬婷的公寓樓下，宋天楊仰頭看着桑妮房間亮起的燈，卻只是悶坐在車裡，一根一根地抽着煙。從宋家大宅出來，他一路將車開到了這裡，停好車，卻始終不想上去。
那個女人對他說不介意他和桑妮在一起，完全不介意，可他卻反倒開始介意了，介意她說的話，介意她的想法，甚至介意她會和誰在一起。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在意一個女人，在意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在他生命中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時，他有過無數個女朋友，每一個的時間都不長，大家在一起的時候爲了開心，分手也是爲了開心。直到現在，直到剛纔，直到那個女人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她不在乎，他才發現，之所以遊戲人間這麼久，只是因爲他還沒有找到能讓他停下來的那個人。
他曾以爲桑妮就是那個人，所以他一直用心呵護着，六年前爲了她跑去鬧退婚，六年後爲了她和慕千雪鬧離婚，可鬧來鬧去，他卻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想要守護的心已經不如從前那樣迫切。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這樣了？風流成性的宋三少不應該是這種人的，可是，當慕千雪這隻小刺蝟重新闖入他的生活，他的世界，業已翻天覆地………
慕千雪，你到底是什麼變的？
你是猴子派來的妖精麼？
正鬱悶間，有‘狐朋狗友’打來電話說在流光等他，宋天楊原是沒心情去的，可想到慕千雪說的那些話，他煩燥地扔掉手裡的未燼的菸蒂，長腿一擡，帥氣地下了車，也不上樓，就在樓下給桑妮打電話。
“要不要出去喝杯酒？”
電話那頭似是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肯定道：“好。”
帶着桑妮過去流光，包廂裡早已熱鬧非凡。
觥籌交錯間，有熟悉的人過來和宋天楊敬酒：“三少，走一個。”
“走一個。”
他很給面子地一仰而盡，瞬間惹得一陣狼‘嚎’。
不過，再和諧的時候總會有一兩個不和諧的聲音，所以，當有人重新爲宋天楊倒上紅酒，那個素來不討喜的趙小開又舉着酒杯輕佻地走了過來。
色色地看着宋天楊懷裡嬌滴滴的人兒，趙小開不懷好意地笑着：“三少這生活果然是多姿多彩啊！家中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
聞聲，宋天楊內斂的雙眸‘倏’地一沉：“趙小開，嘴巴不乾淨普去廁所洗洗，少特麼給老子到處噴糞？”
那趙小開也不生氣，只笑嘻嘻地瞅着宋天楊道：“生什麼氣啊？做都做了，還不讓人說麼？”
“滾！”
滾就滾！趙小開可不覺得有什麼丟人，一轉身又去勾搭霍喬婷：“霍大美人，咱們喝。”
“找別人。”
霍喬婷沒想到宋天楊真的會過來，更沒想到他居然把桑妮也帶來了。按照以前的玩法，一直是桑妮在明她在暗的，夜店酒店這種地方素來是她霍喬婷與宋天楊出雙入對，可現在………
很燥鬱，卻又不能發作，霍喬婷手中端着高腳杯，有一下沒一下地喝着，眼光卻始終落在不遠處的宋天楊和桑妮身上。
看出她在吃醋，趙小開心情極好地湊了過來：“沒心情啊？嘖嘖嘖！不是我說你，怎麼能把自己弄的這麼慘？”
沒好氣地翻他一記白眼，霍喬婷的口氣很冷：“有你慘麼？”
“沒有，我是最慘的，因爲你不愛我。”
“滾！”
趙小開素來就是這麼沒個正形兒的，霍喬婷也不跟他見較，只是懶得多看他一眼，趙小開不依，還‘撒嬌’般地拖住她的手：“不，除非你陪我一起滾！我最喜歡g上滾。”
“趙小開，已經這麼晚了你哥不查你崗麼？”一提到他大哥趙奕辰，趙小開臉色頓時大變。
趙小開原名趙奕開，是城東趙氏集團的麼公子，他大哥趙奕辰是趙氏集團的未來接班人，兩人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感情卻比一般人要好。又因爲趙奕辰比趙小開大好幾歲，所以他總是什麼事情都管着他。
這不許，那也不許，就連他晚上玩得太晚也會被查崗。所以，趙小開現在是一提到他哥就害怕，他都這麼大了還要被大哥管得死死的，真是很沒面子啊！
不過，今晚還好，他哥也沒空理她，所以，片刻的失神後他又恢復了平素的輕浮。大手緊纏着霍喬婷的柔荑，輕輕一帶就將人拉到了懷中，貼在她耳邊，他呵呵地笑：“還真得感謝我哥那個什麼前女友，要不然，我還真就出不來了。”
霍喬婷是查過慕千雪的，自然最清楚誰是趙奕辰的前女友，頓時一雙美目裡又泛起了瀲灩的光：“前女友？你哥的？”
“看不出來吧！正經如我哥也是有‘過去’的。不過現在他可慘了，他那朵小雛菊和我未來嫂子扛上了，你也知道我未來嫂子了，那朵小雛菊怎麼打得過？所以了，我哥這不就趕着去救火了。”
“是嗎？”
挑眉，霍喬婷的嘴角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眼光的餘光，卻不自覺地瞥向了不遠處正俊眉深擰的宋天楊。
趙小開的聲音這麼大，想必三少也是不可能聽不見了。
哼哼！有好戲看了！
趙小開的話一字不漏地落入宋天楊的耳中，他面色仍舊無波無流，但內心的早已激流翻涌。
伸手夠到自己的酒杯，宋天楊微微抿掉一小口，側眸看着桑妮微笑：“我去趟洗手間。”
宋天楊能聽到趙小開的話，桑妮自然也能聽到，不過，她與宋天楊的心情卻恰恰相反，他越不高興的時候，她卻最高興。知道他可能是不高興了，桑妮卻不點破，只柔聲問道：“要不要我陪你？”
“你能陪嗎？”
這話聽來就有些邪惡了，桑妮小臉一臉：“我去女洗手間還不行嗎？”
知道自己不在她一個人會有些不自在，宋天楊xing感的薄脣向上一勾：“走吧！”
出了包廂，桑妮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她不喜歡宋天楊玩的這個圈子，總有些格格不入。幾年前她爲了他勉強跟出來過幾次，不是被別人氣哭了，就是被別人的大膽給嚇哭了。
從那之後，她很少跟他出入這樣的地方，可是，今天晚上宋天楊突然找她出來的時候，她嗅出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息。明明很排斥，但她還是跟着他出來了，雖然，那滿室的菸草氣息和酒精味讓她頭暈腦漲，但，她依然覺得值得。
至少，她聽到了最想聽到的消息。
想必宋天楊現在心裡很不痛快吧！自己的老婆和舊情人又搞到一起了， 這醋吃的越多，火就能燒的越大，她真是樂見其成啊！
兩人一起到了洗手間門口，宋天楊目送着桑妮進入女洗手間，自己卻突然轉身走向它處。
隨手推開一間空着的包廂，宋天楊直接給自己的特別助理打電話：“程力，查到沒有？”
“三少，我正要給您打電話呢！三少奶奶那邊好像出大事了。”
聞聲，男人的眉心深深地擰出了一個川字：“什麼事兒？”
“三少奶奶好像被道上葉冷的人坑了，警方那邊現在要控告三少奶奶騷擾證人，而且，警方那邊負責這件案子的是夏謹華檢察官，她又是出了名的鐵面無情，所以，三少奶奶這回麻煩大了。”
“這麼嚴重？”
原以爲慕千雪和夏謹華會扛上是因爲趙奕辰，沒想到中間還鬧出了這麼大的事。之前小雨說她回家後就偷偷哭了，是因爲這件事吧？宋天楊一半是慶幸，一半又是腦火，這麼大的事情那個女人居然都不跟自己講，而且，還固執地趕自己出來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他是應該罵她笨呢？還是應該罵自己笨？
“可能比這還要嚴重，如果處理不好，三少奶奶的律師執照恐怕都會被吊銷。”
聞聲，宋天楊菲薄的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郭白明那邊什麼反應？”
“一直在積極動作，不過他們能力有限，能幫三少奶奶脫罪已經很不錯了。”
沉默良久，宋天楊果斷地吩咐：“打電話給司法廳的趙廳長，就說我明天請他吃飯。”
“現在？可這麼晚了………”
“晚了又怎樣？”
“是，我馬上打。”
從洗手間出來，桑妮的眼前驀地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奕辰？
剛纔在包廂裡趙小開不是說他忙着幫慕千雪沒空出來玩麼？怎麼現在又來了？而且，還進了另一個包間？
心裡的疑團越滾越大，桑妮不自覺地跟了上去，當她透過門隙看清內裡另一張熟悉的臉，她原本黯淡的眼神，倏然而亮。
慕千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那就不要怪她手下不留情了。
優雅地轉身，她纖白的長指慢慢輕撥着手機，當電話接通，她閃亮的紅脣輕勾：“謹華，有空嗎？有些‘好看’的東西你應該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