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山又不是傻子,之所以願意和仇明遠開誠佈公,也是因爲曉得仇明遠的性子,這般的局勢,若是不走,即便有心往上邊告密,也不會有機會。
只是,實在沒想到居然變成眼下的情況,居然連突厥王庭的大軍都給驚動過來了,那麼也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對之前的攻勢表達強烈的不滿,而且越是硬骨頭,越要啃下去,如此,大梁百姓纔會談突厥變色,心生懼怕,而不是認爲只要拼命死守就有可能存活的想法。
“報,突厥大軍已經就地紮營,南門已經被圍。”又一傳令兵匆忙趕來稟報。
嘶……這下子週三山也傻眼了,剛準備勸說棄城的說法也徹底咽回了肚子,圍三闕一,並不是大梁纔會知曉,突厥與中原敵對了不知多少年,總歸能學到一些。
而不同的是,突厥都是騎兵,即便放着一門不設置兵力,可真要有心,追上去屠殺也不過是一會兒的事,所以即便是圍三闕一,也不會有人僥倖逃離,人少了還好說,真大規模的逃離,絕對會引得突厥追殺。
人家不僅僅是來劫掠財物的,也是來搶掠人口的,不然下等的奴僕又從哪兒來。
也因爲這般,若是藉着夜色,極少數的人偷偷溜走還是有很大逃脫的機會,可現在,四門皆圍,擺明了就是要破城,甚至要屠殺泄憤。
固然,這般的做法會讓城內軍民同仇敵愾,抱以死志抵抗,但在突厥一方看來,顯然保持威名更加的重要。
“十死無生啊。”週三山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便只能試試少瑜的法子了,大不了也就是個事,我這輩子就沒殺過韃子,藉此次多殺幾個,也是夠本。”
仇明遠卻是心生敬意,實沒想到週三山居然能表現的如此豁達,莫看在苦笑,就這已經表現相當不錯了,要知道終究是生死之事。
然而週三山心裡頭其實沒那麼舒服,若說沒後悔跑這來,那是假的,沒事誰樂意死啊,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好在離開隊伍前已經和心腹把話交待的清楚,離這也有數十里的路程,若真有什麼變動,會立刻南下,至於潭州,週三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周家誰都可以死,但只要周少瑜無事,周家總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名留歷史,只是可惜沒留下個一兒半女。
所謂韃子,在大梁的地界上,是統稱在草原生活的民族,到也沒有什麼具體歧視的味道,不過就是一個詞罷了。
即便是清朝,初期時候韃子也沒有任何歧視的意思,便是滿族自己,也不忌諱,比如家裡有三個兒子,小名直接喚作大韃子二韃子三韃子的情況簡直不要太多,就比如平南王尚可喜的家譜中都有記載,某女嫁哪個哪個旗的哪家的兒子啦,下頭寫的就是某某之子三韃子,又或者某某護軍大韃子之類。
慢慢的,附加意義纔多了起來,變得頗有些忌諱。
大梁的地界上,沒有聽說過什麼金髮碧眼的存在,真若說模樣區別最大,那就是突厥人了,髮色以暗褐和黑色爲主,臉寬,鼻樑高、鷹鉤鼻很是常見,膚色則偏白,有那麼點後世白種人的意思。
不過長久發展下來,純血統的突厥人並不算太多,實在是歷朝歷代,除非是被打壓的厲害,不然隔三差五甚至每年都會南下劫掠,其中自然少不得霸佔女子,剩下不少混血出來,是以帶着中原血統的突厥人反而更多些。
只是打小環境影響,也未見得有多少人會認爲自己是大梁人而不是突厥人,就好似華夏史上,燕雲十六州被遼國霸佔那麼長時間,汴梁方面一直認爲北地百姓盼歸,可實際上,不過是極少部分罷了,大多都已經完全融入了遼國。
作爲突厥王室,其血統自然是最正統的突厥人,不僅王室成員如此,就連其核心的精銳王室親衛,也都是如此。除了部分極小的部落,大多數部落的統領其血統亦然。
周少瑜從未接觸過大梁的突厥人,但在後世多少看過一些個史料,此外也曾在大唐有所接觸,即便有不同的地方,大抵還是能相通的,就好似梅山寨的苗人,其語言居然和周少瑜本身會的一模一樣,風俗也差不離。
按照後世的總結,突厥人既是牧人,又是馬伕馬販,甚至是獸醫和騎士,可見突厥人個個都是養育馬、調護馬的好手。突厥的兵種只有一個,那就是騎兵,步卒?或許有,那是純奴隸組成的炮灰,專門用來攻城消耗地方的氣力,但突厥不會承認這些人是軍隊。
他們的武器,以長矛、雙刃劍和彎狀馬刀爲主,由於打小生活在馬背上,其移動射箭能力也遠超常人。若不是必要,基本不會下馬作戰,平原地面上,可謂佔盡優勢。
週三山來北地,周少瑜就有心讓週三山進一步打探一些關於突厥的消息,但也沒有讓週三山陷入險境的意思,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將自己所知的突厥信息,盡數告知。週三山雖記在心裡,可也沒覺得會有用處,沒曾想,這還真就對上了。
其實即便什麼都不知道也無所謂,仇明遠沒去潭州上任之前,就一直在北境防禦邊關,對突厥人的作戰方式,習慣,實在再清楚不過,總能給他解釋的清楚。
“隊不列行,營無定所,逐水草而居室,這是突厥軍隊的行軍習慣。”仇明遠也的確在和週三山解釋一些大致的情況。
小小縣城,能做的早都做了,只需叫人加大力度宣傳突厥要屠城,自然而然就會奮力抵抗,別的不需要在佈置再多,本就已經是做到極限了。
“若是我大梁軍隊如此行事,怕是軍隊早就亂成一鍋粥,但突厥不會,他們作戰時行動一致,指揮便利,進退神速,戰鬥力十分兇猛和頑強,而且高大壯碩,非常人可獨自對敵。”仇明遠繼續道。
“我侄兒說,突厥騎兵皆乃輕裝,甲冑不厚,不過馬皮衣、羊皮衣而已。此外,攻城器械嚴重缺乏,不知可有此事?”週三山點點頭,將周少瑜說過的複述了一遍。
“的確如此,但問題是,他們全都有馬,而我們沒有,再且,他們盡皆打小馬背長大,而我大梁騎兵,乃是後來訓練所得,馬術本就比不得,正常來說,若我大梁與突厥騎兵硬仗,戰損約爲二對一,而我方訓練騎兵,耗費頗大,每個騎兵都是數年心血。奈何最近這些年,朝局不穩,騎兵?呵,除了少數精銳,怕是大多,胯下戰馬都是跑路的用途而已。”仇明遠的語氣中不乏對大梁的失望。
七日前,上萬突厥攻城之時,仇明遠便派出快馬求援,七日過去,若真有心救援,怕是早就趕來了,結果倒好,援軍不見蹤影,卻是將突厥的王旗等來了。
其實鎮南大將軍率大軍初至的時候,並不是沒有和突厥軍隊打過,只是在南邊太平了數年的軍隊,哪怕訓練的再多,終究是沒見過真刀真槍的,如何會是突厥騎兵的對手,幾次下來,鎮南大將軍便改換策略,遇突厥則守,再不主動出擊。
其實真若是大規模出兵,未必沒有勝算,最起碼能扳回一些個局勢,但不可能的,所謂身在朝中,身不由已,作爲一個大將軍,權利的多寡,在於手底下的軍隊多少。若是家底都給拼光了,那即便打的再漂亮,也不會有人將他當回事,更莫說,此時天下大局迷霧重重,誰都不敢妄動。
鎮南大將軍府支持太后高玉瑤,從而換來了南軍北上的機會,這是爲了擴大聲望甚至地盤,從而增加影響力度,不管是對朝廷,還是以後生了亂象,都至少有割據一方的資本。
是以,與其去咬硬骨頭一般的突厥,還不如欺負欺負軟柿子鎮壓叛亂,反正突厥差不多了自己也會走人。
這邊的歷史,可還從未出現過遊牧民族佔據中原建立皇朝的事理,不像華夏曆史有着元清兩朝。最多,也就是亂過許久,又或者佔據了一小片地盤一段不短的時間,所以在大多人看來,突厥人南下,還不足以慮,因爲動搖不了朝中大臣甚至皇帝的位置,這般的情況,又有多少人會真付出真心去抗拒外敵。
生活在此地的百姓固然遭了殃,可高舉廟堂身居高位的那些人,沒有切膚之痛,自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這邊是如今大梁官員的人性啊。仇明遠只覺悲憤萬千,堂堂大梁皇朝,居然被小小突厥如此肆無忌憚的欺凌。遙想大梁開國之初,突厥可是被太祖高祖打的膽寒的存在。
若是仇明遠曉得此時蕭姽嫿在蜀州所作之事,鬧不好還真會心動去投,因爲蕭姽嫿是一心想要復興大梁的,那麼也就看他仇明遠能不能接受蕭姽嫿的女兒身了。
蕭姽嫿之所以無奈去蜀州從頭髮展,也是無賴,委實是蕭家的皇室子弟就沒一個成器的,一個個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然後全然不顧大局,一次又一次叫她寒心,繼續待在京師,那麼多長輩親王在,她一個公主,太不打眼,能做的實在有限,不說別的,宗府一出,蕭姽嫿再不舒服,也只能乖乖應着,不然就是不敬尊長,有違禮法,真宣揚開來,她長公主的名聲也臭了去。
與其如此,不如索性遠離京師,天高任鳥飛,一切靠自己得了,還能拋卻掉那些一直拖後腿的豬隊友。
總的來說,蕭姽嫿一心復興大梁,而仇明遠雖然對大梁失望,總歸還是帶着幾分衷心的,只要能接受蕭姽嫿的女子身份,回去投奔一點不稀罕。
好在隔了上千裡的路程,自然一時半會是聽不到任何的消息,這也就給了週三山操作的機會,不過麼,那也要先過了眼下這關再說。
突厥精銳王軍的到來,即便數量並不很多,可依舊讓城內百姓不安,即便曉得如今除了拼命之外沒得選擇,可仍舊免不了一個個充滿絕望。
即便僥倖活下來又如何?天災,戰爭,糧食只剩最後的底,即便突厥退軍,他們也會因爲吃食而亂起來,那時候又該怎麼辦?
除了身負重傷,或是年幼年老的,除了正常交接休息的之外,所有人都默默的進行防禦準備工作,看似人來人往,可卻安靜的可怕,若無必要,幾乎無人言語說話,氣氛跌落低谷。
“派人送信過去吧。”週三山跟着仇明遠在牆頭視察了一圈,爲所見慘狀當下處境嘆了一聲,道:“事已至此,死馬當活馬醫,萬一少瑜的法子當真有效果呢?”
“可又派誰合適?對面終究是突厥王族,那般陣勢之下,又有幾個能做到不動聲色的,若是語氣不到位,那效果也就大打了折扣。”仇明遠緊皺眉頭,不畏死的硬漢子他身邊不是沒有,可基本都不會所謂的話術,都是些個糙漢子,哪裡曉得察言觀色,可知曉察言觀色之人,又有誰是不畏死的?
一路過去,人家少不得給幾個下馬威,若是給嚇住了,那還怎麼弄。
“要不我去吧。”週三山想了想道。“且寬心,若是不成,總歸是死,只不過早晚,若他真要殺我,我卻還有手段有機會與之同歸於盡!”
週三山說着話的底氣在於,周少瑜在深思熟慮後,給了週三山一把燧發槍防身,路上週三山也曾用過,甚至還因此救過自己一命,感覺很是趁手,可惜就是太過麻煩,一次只能打一發,不過也夠了。
試想一下,若是在庭帳中,一言不合要宰自己,自己加緊瞬間拔槍,週三山不信誰擋得住。自己不過是泥腿子出身,能和突厥王族甚至可能是可汗換命,那是穩賺不虧了,絕對少不得名留青史。
不過可惜的是,那把燧發槍肯定也會落入敵手,還好,周少瑜也說過,沒人能仿造的出來,卻是不怕,安心了不少。
總算趕上了,好險,因爲很趕,這章亂的厲害,哎,一切爲了全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