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瑜慢慢吁了口氣,臉上雖然不見蒼白之色,卻忽然飛快取出一枚小巧玲瓏、圓潤如珠的透明藥丸服下。
此藥名爲清神還靈丹,乃是採取九天玉露、仙草瓊芝等稀世奇珍煉製而成,可以在極短時間內迅速將自身靈力恢復至飽滿。
滅塵印這種東西,抵禦起來雖然不算難事,可要完全摧毀掉,卻實實在在消耗了他一大半靈力。
眼下還未見到鳴翳本人,陳瑜思忖着鳴翳應該還有不少後招,自覺沒有閒暇時間去等着靈力慢慢復原了。
雖然清神還靈丹煉製起來極其不易,可是該用上的時候,陳瑜也絕不會吝嗇。一顆藥若是不能在應有之時發揮用途,再怎麼珍貴也跟廢品一樣。
陳瑜之所以要完全摧毀滅塵印,是因爲滅塵印的功效極爲陰毒——滅塵印本身便是一件可以摧毀金石的堅兵利器,並且被其擊中後,所有生靈皆會生出怪疾,無藥可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慢慢步入死亡之路,等到百日之後化爲一團腐肉。
除此以外,此毒還會慢慢腐蝕對方的心神,會讓中毒者漸漸失去理智,唯獨剩下一片嗜血慾望,與身邊的昔日親友愛侶自相殘殺,直至死亡。
陳瑜自己雖然不懼百毒,但手下的普通魔衆卻避免不了中毒,何況又是這種斷絕生機、卻又慢慢折磨對方、不讓對方速死的陰狠之毒。
他先前會驚訝變色,也是因爲這東西的功效讓他印象深刻,在暗夜冥無數件稀世珍寶中實在不能不脫穎而出。
暗夜冥身爲魔族至尊,曾經擁有的頂級靈寶無數,許多法寶根本就是一直放在角落裡蒙塵,陳瑜自然不可能全部記住,唯有類似於滅塵印這種功效特殊的靈寶,才能讓他印象深刻。
陳瑜一面轉動念頭,一面漂移至虛危身前,再將軀體慢慢從空中降落於地。
此時虛危已經滿身鮮紅,幾乎成了半個血人,全身上下幾乎無一處完好的地方,氣息微弱至極,看到陳瑜的舉動,也僅僅是嘶聲掙扎了一下,卻又立刻無力地跌倒在地。
陳瑜並不擔心虛危還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卻有些話想問清楚。“讓你帶着滅塵印來這裡暗襲辰雲城,是鳴翳還是竑焱的主意?”
虛危聞言,雖然扭過頭去不願回答,臉上卻忍不住流露出一絲憤恨不甘之色。
陳瑜見此,心中便有數了,淺淡一笑道:“看來是竑焱了。不過,這樣可就奇怪了——竑焱明知道辰雲城周圍有我親自設下的血契結界,還會讓你前來此地?”
虛危仍是嘿然不語,滿臉忿憤。
陳瑜倏然手腕一翻,一道淡紅光芒如出鞘飛劍般,筆直地擊中了虛危的額頭,同時不高不低地輕喝一聲:“說!”
這道光芒名爲“真言咒”,是專門用來拷問敵人、強迫敵人吐露真相的咒術。
此咒術十分簡單,生效的方法也很容易——只要施術者的力量勝過對方就行。
只見虛危在真言咒的運作之下,面色漸漸變得灰白,卻是其心有不甘,正在強行以自身力量與咒術對抗。
陳瑜好整以暇地注視着虛危,並未出手阻攔虛危的抗拒。但見虛危強撐了不到片刻功夫,嘴角竟慢慢溢出一縷鮮血來,面上更是白得無一絲血色。
就算虛危再怎麼不甘願,此時也無法抵抗真言咒的作用了,嘴裡不由自主地逐步吐露出實情。“是……竑焱叫我先去蕭宇那裡,攻破他旗下的玄石城,再驅使滅塵印之毒蔓延整個城池,然後再來這裡同樣行事。他說你知道後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必然會施法解救所有中毒之魔。”
陳瑜心頭一凜。竑焱的手段雖然直白而毒辣,卻十分有效——因爲自己確實不會坐視不救。
他容色不覺微微一沉:“這樣損耗掉我的靈力,你們就可以更加方便行事了?甚至於——趁此大好時機,應該趕緊殺了我,以絕後患?”
“……是。”虛危雖然不想說出內情,卻在真言咒的作用之下,不受控制地應答道。
“而你因爲私心,也因爲更仇恨我一些,所以自己偷偷陽奉陰違,先自作主張來了辰雲城?”陳瑜緩緩說道,忽然冷冷一笑,“呵,這樣看來,我倒是要多謝你這一時意氣之爭,攪亂了竑焱的計劃,也免除了我不少麻煩。”
竑焱的盤算,應該是無論如何也得先拿下蕭宇的玄石城,讓滅塵印發揮作用,儘量毒倒更多的魔族,加大他的損耗。至於辰雲城,因爲有血契結界在,竑焱大概並不指望虛危能夠攻破辰雲城,但也不妨一試。
可惜虛危不懂先後順序的重要之處,卻因此而破壞了竑焱的精心計劃。
而竑焱,雖然心計毒辣,卻偏偏武力值不高,無法親自行動,也就控制不了這些預計之外的變故。
——有些時候,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陳瑜稍斂心神,繼續質問道:“除了對付我以外,其他魔呢?竑焱打算怎麼算計蕭宇和三大氏族?”
虛危也繼續身不由己地回答道:“竑焱說,蕭宇與你結盟已成定局,對我們威脅甚大,不能不先設計除之。而你若是爲了解救蕭宇部下衆魔而損耗大量靈力,以蕭宇的性子以及對你的態度,他必然不會袖手旁觀,一定會試圖協助你驅除毒素。這樣一來,若不出意外,你們兩個都會元氣大傷,短時間難以恢復。”
如果是三百多年前的蕭宇,陳瑜有把握蕭宇絕對不會違背自己的話,可是現在的蕭宇……在見識到萬魔大會上蕭宇的驚人之舉以後,陳瑜卻沒有十足的信心了。
假如他全神貫注地施法救人……確實沒有精力再去分神注意到蕭宇是否陽奉陰違,暗中施法。
而且,竑焱雖然料想不到他手中有清神還靈丹這類頂級靈藥,可是能夠算計到這一步,也確實足夠讓人驚心了。
……畢竟,蕭宇的“不聽話”,只是萬魔大會上那麼短暫的一瞬間而已,卻被竑焱捕捉到了,並加以利用。
陳瑜心中思緒翻涌,面上卻是冷靜地點了點頭,道:“看來,竑焱確實把蕭宇的性子看得很透徹。那麼,竑焱對於三大氏族又有何打算?”
虛危答道:“三大氏族……竑焱也已派遣焱華衛前去偷襲他們的主城,但只會稍作擾亂,讓三族族長聞訊之後,會派下屬回去處理,卻不會嚴重到讓三族族長親自動身回去探查。”
陳瑜略一思考便明白過來:“竑焱這是打算讓三大氏族分兵?以此一舉,來削弱三大氏族聚集在凌霄城內的力量?”
“……是。”
陳瑜沉默了一下,驀然微微冷笑:“那個上古禁陣,就真的讓你們這麼有信心嗎?”
虛危臉上難以掩飾地浮現出驚訝之色。
陳瑜冷冷說道:“你不會以爲我看不出來,鳴翳早已在凌霄城裡暗中設下禁陣吧?竑焱和鳴翳的打算,是不是想利用上古禁陣,將五大勢力之首一網打盡?”
陳瑜此時思路十分清晰,只覺得先前所有的疑竇都理清楚了,語氣頗疾:“先是利用萬魔大會將五大勢力之首齊聚在凌霄城內,然後又故意以封魔大典來引人注目,讓衆魔以爲封魔大典之上纔是你們會發起異動的時機。這樣大家便對封魔大典之前的兩三日不會過於戒備,卻恰恰是如你們所願,對不對?”
虛危似乎驚震地說不出話來,唯有喃喃道:“……是。”
陳瑜輕嗤一聲,道:“既然我早已知道了,你以爲我不會想出應對之策?”
虛危受真言咒控制多時,本來便十分傷神,此時內心震動之餘,竟不覺露出衰頹之象,一時間徹底沉寂下來,彷彿是無言以對,又似乎是真的傷重垂危。
陳瑜口中雖然如此譏諷,心下卻難免生出一絲憂慮。
如果鳴翳已經得到了暗夜冥昔日的部分寶物,那麼戰鬥力可又往上提升了不少,得好好重新審視了。
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暗夜冥還有一樣東西,名爲七殺果,能夠在短時間裡使自身靈力倍增,副作用是事後靈力減至一成,一直持續七日,無法用任何藥物治療。
如果此物也落入鳴翳的手裡了,那麼鳴翳在緊急關頭時爆發出的力量,便難以預估了。
而且至今爲止鳴翳極少出手,每次動手又從來不留活口,所以還真沒哪個魔知道鳴翳會用什麼兵器和法術,根本達成不了知己知彼這個條件。
陳瑜心中擔憂,面上卻絲毫不露,只是聲色冰冷地道:“本來我是想把你交給照燁處置的,因爲你要殺的是他,所以應該是他自己來選擇怎麼報仇最好。可惜,如今我必須速戰速決,便留不得你了。”
陳瑜一面說着,一面慢慢擡起手來,指尖漸漸凝聚生成一團血紅光華,濃稠如丹朱一般,雖然看上去僅有拳頭大小,其中所蘊含的威壓卻令人望而生畏,心驚膽戰。
虛危自然也感覺到這團紅光的威力非同小可,足以取人性命,臉上不由閃過驚懼慌亂之色,只是眼下失血過多,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幾乎沒有了,只剩下一聲聲粗重的喘氣。
陳瑜並不理會虛危的反應,只是緩慢地將指尖一彈,只見那團紅光瞬間脫離了他的手指,徑直朝虛危的方向移去。紅光移動的速度不算飛快,卻也不慢,幾秒鐘之後,便抵達到了虛危的眼前,又向額頭中心襲去。
虛危整個人都動彈不得,瞳孔漸漸漲大,終於在那團紅光觸及額頭之前叫出聲來:“於……於辰大人饒命!”
陳瑜聞言,指尖微微一動,及時制止了紅光的前移,脣角卻浮起一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爲什麼要饒你?”
“我……屬下知道鳴翳要對付大人的禁陣是什麼!”虛危見陳瑜神色似乎無動於衷,急忙又叫道,“屬下知道怎麼破解那個禁陣!”
陳瑜這才似乎有了幾分興致,語調卻依舊頗爲冷淡:“哦?那你說說。”
虛危鬆了口氣,不敢多做猶豫,急忙說道:“那個禁陣,是魔界從上古流傳至今的五大禁陣之一,叫做……蝕日噬心陣。”
陳瑜並不打算聽長篇大論的背景介紹,直接問起要點:“功效呢?”
虛危臉色有些發白,吞吞吐吐道:“功效……這……可以吸取生靈之魂魄……再將魂魄之力化爲己用,從而使自身靈力大漲……”
陳瑜看得出虛危顯然並不知曉蝕日噬心陣的真正效果,只是隨口胡謅,不由失了耐心,陡然截斷話頭道:“不必說了。”
虛危一驚,尚未死心地叫道:“於辰大人……!屬下真的……”
陳瑜再次打斷他的廢話:“你想活命?可以,我倒是突然想起一個地方,應該很適合關押你。所以,我暫且可以留你一命。”
虛危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卻又忙忙道:“是哪裡?”
“煉獄冥海。”陳瑜還算耐心地回答了一句,隨後並不給虛危時間反應過來,徑自一揚手,掌心中發出一縷透明無色的光芒,只見虛危張大口,還來不及發出驚呼,整具軀體便已經被光芒完全淹沒,隨即與光芒一併消失於眼前。
煉獄冥海,是魔界凶地之一,雖然不比四大禁地那樣令諸魔絕對不敢隨意靠近,也是極爲險惡之地,處處殺機四伏,一般魔族沒事絕對不會進去自找苦吃。
而煉獄冥海雖然是海,卻比沼澤更加險惡,如同兇獸之腹一般,一旦陷入其中,沒有外力相救,便再也無法憑靠自身逃脫出來。
陳瑜爲免麻煩,乾脆把虛危四肢捆緊了,直接扔進冥海之底。
這樣不是天崩地裂,虛危基本上不可能從煉獄冥海中逃離了。
解決掉虛危及其下屬後,陳瑜憂心於凌霄城內的情形,再不敢拖延半分,立即使出傳送法術,把自己送回凌霄城內。
然而一秒鐘之後,凌霄城外半空之中,卻驀然呈現出一道修長的淡青身影,正是陳瑜。
眼前原本巨大無比的凌霄城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只有一片遮天蓋地、一眼看不到邊際的濃郁黑霧。
陳瑜已經不用靠近便能感覺到,眼前的黑霧散發着詭譎兇險的氣息,雖然看似不含毒氣,卻似乎比世間任何毒都還要厲害。彷彿一旦進去了黑霧的裡面,只怕會連骨頭都被吞噬得渣都不剩。
——蝕日噬心陣,已經啓動了嗎……自己還是晚來了一步。
陳瑜目光一冷,卻毫不猶豫地飛身進入黑霧之中。
……可他也相信,無論鳴翳再怎麼使用藥物增加自身靈力,也比不上楚雲霄。
——而不入陣中,便無法找到陣眼,自然也無法破解法陣。
——看來今日,便是與鳴翳之間徹底做出了斷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