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霄心思靈敏,反應亦極迅捷,不待陳瑜出言,已在一瞬之間將眸色變化成正宗魔族的鮮紅,濃豔似血。此外,先前楚雲霄不僅改了眸色,還將自身的容貌稍作修飾,此時也一併施法改回了之前的僞裝。
陳瑜知道楚雲霄會露出真容,是因爲剛纔情緒失控,爆發出無上神力的緣故,不由得心中頗爲懊悔——他自己看慣了楚雲霄真實的形貌,楚雲霄僞裝真容時也並未大改特改,還是保留了七八分相似之處,僅是在細節上稍作修改,輪廓也未曾改變,因此纔不易讓人覺得突兀。
再者,彼此相處已久,對於容貌早就沒那麼敏感了,平常就算談話之時,陳瑜也不會時時刻刻仔細盯着楚雲霄的臉去瞧,更何況剛纔心緒激動之下,注意力更加不會放在容貌這一點上面,因此實在是未能及時反應過來,並且提醒楚雲霄這一處破綻。
……眼下再怎麼懊悔,卻也無法倒轉時光。縱然神力浩瀚如楚雲霄,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靜止時間,卻不可能做到回到過去,改變早已發生的事實。
既然如此……
陳瑜的目光陡然變得無比冷靜,轉身注視着照燁的一言一行,心中漠然想道:如果是其他年輕魔族倒也罷了,照燁卻恰恰是經歷過昔日仙魔大戰的魔尊舊部,對於當時仙族之首天神將的真實相貌想必不會淡忘。倘若照燁一時真想不開了要對楚雲霄動手,那麼自己也無法姑息了。
幸而照燁雖然掩飾不住極度震驚的內心情緒,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後才似乎猛然一下醒覺過來,隨即低頭躬身道:“屬下……失態了,還請二位大人見諒!”
“無妨。”陳瑜面上綻出淺淡一笑,目光雖無異色,語氣卻頗有幾分意味深長,“你若有什麼心事,不妨早早說出來,大家商量着辦,也好早些解決了,這樣無論對誰來說都是最好,對不?”
“是,屬下謹遵於辰大人教誨。”照燁垂目應道,神色恭謹,隨後卻一語不發,只是侍立在旁,隨時待命。
陳瑜看照燁的樣子似乎打算裝傻到底,對楚雲霄明顯的“異常”之狀視而不見了,知道照燁爲人便是識時達務,善於明哲保身,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意外,心裡倒也微微舒了口氣,遂將此事暫且擱置一旁,轉移話題道:“磐郢他們呢?是否皆已從幻陣之中脫離出來了?可有任何傷亡?”
“磐郢說他奉於辰大人之命看護其餘諸魔,此時應該仍在原地留守。屬下適才方從幻境中脫身,便立即來此尋找二位大人,欲助二位大人一臂之力。”照燁回稟道,“至於簫韶、飛景等魔,屬下離開那裡時,他們尚且陷入幻陣中,昏睡未醒,不過應該皆無大礙,也未見任何傷亡。”
陳瑜聞言心中微訝,暗道:聽照燁這麼說,看來照燁還是靠自己破陣而出的,而並非因爲楚雲霄徹底消滅了鳴翳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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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禁不住轉頭望向楚雲霄,出言詢問道:“鳴翳已死,難道這蝕日噬心陣還沒有立即失去效用?”
楚雲霄倒無分毫意外之色,微微頷首:“此陣極爲損耗入陣者之元氣精神,即便法陣業已冰消瓦解,入陣者多數也應當會沉睡片刻,方可甦醒。”
陳瑜心底微微一鬆,點頭道:“無事就好。”
照燁在旁聽着,卻不禁大是驚異,臉色微變,喃喃道:“二位大人……已將鳴翳誅除了麼?”
陳瑜並不意外會見到照燁如此反應,卻是微微一笑,從容不迫道:“你若不敢相信,不妨自行探查一下,此時城中是否還有鳴翳的半點氣息。”說到這裡,語氣忽又一轉,半含玩笑之意,“不過鳴翳是你蕭雲大人單獨殺的,我倒是沒怎麼出力,可不敢邀功自得。”
照燁也只是愣了一下,便回過神來,急急拱手致敬,聲調頗爲激昂:“恭喜大人剿滅強敵!”卻很乖覺地省略了名字,顯然不欲落下陳楚二人中的任何一方。
陳瑜忽然收斂起笑意,端容道:“閒話且不必多說了,帶我們回去看看其他魔情況如何。”
“是!”照燁即刻應聲從命,轉身領路而行。
這次回去的路上,陳瑜知道麾下衆魔皆安然無恙,態度便不是很急切了,一面舉步前行,一面趁便向照燁詢問一些緊要事宜。
“你和磐郢他們倒是全部聚集在這一處地帶,那麼蕭宇和三大氏族等魔呢?”陳瑜語調不疾不徐,容色卻稍顯凝重,“我記得先前我命你去向蕭宇告知辰雲城被襲一事,那麼此事後來究竟如何?”
照燁立刻回答道:“是,屬下見到蕭宇魔君,如實稟報一切,蕭宇魔君聽說於辰大人獨自前往辰雲城處理被襲一事,便急欲率領魔衆前去辰雲城襄助於辰大人,經屬下懇言勸解方纔作罷。”
陳瑜心知蕭宇性格固執得很,不是輕易能被旁人影響自身決定的人,不由微微感慨道:“辛苦你勸說他了。我卻是幾乎忘了,現在我也有些管不住他的行爲了。”
照燁聞言卻似猶豫了一下,方纔垂首道:“屬下並不敢於此事上居功。蕭宇魔君對於辰大人忠心不二,雖然極爲憂心於辰大人的安危,卻也擔心貿然行動會阻擾於辰大人的大計,故而方能被屬下說服。”
“好了,關於蕭宇的心思,我自會與他詳談。你也不必多心爲他辯白,我與蕭宇之間,不會有任何芥蒂。”陳瑜對於照燁能爲蕭宇辯護自是樂見其成,卻不免輕輕一嘆,複道,“之後呢?蕭宇雖然未去辰雲城,卻應該不會就此罷休吧?”
“於辰大人明鑑萬里。蕭宇魔君說,鳴翳竟然算計於辰大人,罪不可恕,他身爲於辰大人部下,豈可置之不理,任由鳴翳如此放肆妄爲,便主動前去剷除鳴翳,這樣方纔算是對得起於辰大人的恩情。”
陳瑜頗爲吃驚,微微失聲道:“蕭宇他直接去找鳴翳算賬了?”
至於所謂“恩情”云云,大概只是爲了說服久玥、時漪等下屬的理由。
“正是。”照燁應道。
陳瑜微微皺了下眉頭,旋即轉頭直視楚雲霄道:“先前你與鳴翳交鋒之時,並沒有見到蕭宇吧?”
楚雲霄並不否認陳瑜的推斷:“未曾見過。”
陳瑜這下卻不免露出擔憂之色,輕聲道:“蕭宇他……難道……”
楚雲霄卻是幾乎無所不察,立即就爲陳瑜消釋了疑慮:“他的氣息尚在城內,並無極大損耗。”
陳瑜鬆了口氣,想着蕭宇既然平安無事,必定會在稍後找上自己,也就暫且不急於追究此事的詳情經過了,復又問道:“三族族長又是如何說法?”
照燁面上顯露出幾分慚愧之色:“屬下剛從蕭宇魔君之處回到璧月殿中,未及與簫韶等魔相談,便已見鳴翳啓動幻陣,此後一直陷入幻陣之中,至此方纔脫身,故此尚未知曉其他三處情況如何。”
“這也無妨。待會兒逐個問簫韶他們便是。”陳瑜稍作寬慰道,話聲忽又一轉,“除了磐郢以外,至今只有你一個從幻陣中脫身吧?先前你還對我說只是對幻術略知一二,簫韶、飛景、驚鯢三魔遠勝於你,如今看來,過於謙虛可是難免有點虛僞了。”說到最後,陳瑜容色頗有一點似笑非笑之意,但又並非真正有所着惱。
“屬下並不敢欺瞞二位大人,屬下確實並不擅長幻術,只是此次湊巧陣中幻象對於屬下來說,卻是一眼便能辨識真僞。”陳瑜雖然意似玩笑,照燁卻不能不作回答,態度愈見肅然恭敬。“因爲……幻象變化出來的那名魔族早已身故多年,屬下一見到他的形貌,便知道自己身處於幻境當中,眼前一切景物皆爲虛假幻象,故而始終不被幻象所迷惑,盡力尋找脫離之法,大約因此才比其他諸魔快上少許時刻。”
照燁娓娓道來,聲調雖然還算平和,目光卻無意識地流露出一絲黯然神傷之色。他自己恍若不覺,平時溫和平靜的面容卻罕見地微微變得扭曲,卻是一種痛入骨髓卻無法發泄出來、被壓抑在心底深處的情感。
陳瑜見狀頗覺不忍,微微一嘆道:“既是傷心之事,以後不必盡數說出來。”心中卻道:難怪照燁性格如此溫和沉靜,全然不見尋常魔族的意氣風發、飛揚跋扈,原來竟是有這樣一段並不愉快的往事。
“是。”照燁垂下眼睛應了一聲。
楚雲霄忽然出言道:“陣中心魔幻象變化之生靈,絕無可能爲死者。”
陳瑜乍聞此言不由微微睜大雙眼,卻見楚雲霄神色鎮定一如往常,全身氣勢恍如嶽峙淵渟般,語氣透着不容置疑的魄力,徑直對照燁道:“你所見之魔如今還活在世間。”
照燁頓時渾身一震,臉上一瞬間血色盡失,脫口而出道:“不可能!當年我明明在歸墟之海里足足等候了百日,卻始終未能等到他的身影!甚至連其他魔的身影也未曾見到半個!”
歸墟之海爲魔界四大禁地之一,它被選爲禁地的理由是可以讓亡者重生。但是,只有法力高強、得天獨厚的少量魔族,才能在死後讓魂魄回到歸墟之海,從中獲得新生,不過記憶與法力皆會消失,便如凡人的輪迴轉世一般。而絕大多數的魔族死亡後,只有魂魄徹底消散於天地間的唯一下場。
就算是陳瑜這個不明真相的局外人,在聽到楚雲霄這麼說後,心中也是頗爲吃驚,面上情緒乍現後又收斂起來,恢復了淡定之容。
不過身爲當事人的照燁,便不可能像陳瑜這樣迅速冷靜下來,而看照燁的神情,顯然此時已經心境大亂,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他若是還活着……爲何這數百年間未曾來找過我……我這些年一直待在當年與他初遇的玄陰谷中……他不會不知道……”
“照燁。”陳瑜終於看不下去了,出聲喚道。他的音調僅是微微拔高,然而鑽入照燁耳中便如一個驚天響雷一般,照燁立時身軀一震,整個人都沉寂下來,不再狀若瘋狂地自言自語。
陳瑜繼續說道:“你先冷靜一下,然後告訴我他的名字與相貌,我可以幫你查一查。”
“是……”照燁勉強恢復幾分理智,慢慢低聲道,“是……屬下失態了……”又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方纔似乎真正冷靜了一些,道,“他……叫蒼聿,有着一頭晶瑩如雪的銀白長髮,眼睛卻是極爲純粹的赤紅……”
照燁說着,似乎覺得自己難以僅靠言語來形容對方,忽然一低頭,掌心中紫光一閃,隨即紫光如同一支脫弦利箭飛射向半空之中,而後紫光照耀之中,卻漸漸呈現出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不過並無實質,只是全憑法術凝成的虛影。
就如照燁所說,那是一個紅衣雪發,眼瞳鮮豔如血的男子。
男子一頭銀白長髮形成飛舞沖天之狀,紅色長袍下襬亦是飄蕩在空中,明明只是不語不動的虛像,其神態卻是說不出的張揚與高傲,整個人就彷彿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明亮旺盛,永不熄滅。
作者有話要說:總算開始填歸墟之海這個設定了,從正文就埋下的。
蕭宇下章出來,然後鳴翳身上還有因果沒說清楚,竑焱後面還有戲份,三族族長也要露面……這麼看還有好多戲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