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夏季後的岱山島附近海域漸漸變得危險了起來。首先主導海面的風向由凜冽的東北風變成了呼嘯的東南風,然後便是海面上的波浪也漸漸大了起來,這個季節,已經不適合在海上討生活的男兒外出了,因爲颱風季即將來臨。
尤其是今天,海面上天色陰沉,風浪甚大,這似乎預示着一場暴風雨即將覆蓋這片海面。海邊的木質碼頭內,四艘大船落下了風帆和首尾雙錨停靠在棧橋邊,船上也有很多纜繩都綁在了碼頭的木樁上,這使得船體在海里變得更加穩固了。
這是由劉海洋上尉率領的兩艘護衛炮艦和兩艘快速巡航艦,他們在這裡等待着前往長江中游地帶的幾艘炮艇返回。如今的岱山島幾乎已經成了東岸人在南方海域活動的基地,島上不但建了一些木質房舍,就連磚石結構的倉庫都建了好幾間,用於存放大量武器彈藥和貴重補給品。至於那些從黑水港帶來的煤炭麼,則就只能露天存放了,反正也不怕淋溼。
島上還有少許守兵,人數大約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是從濟州島調過來的前如皋縣練總孫守正所部。他們此時已經換上了東岸人的軍服,扛上了制式長矛和少許火槍,經過長達一年時間的整訓後,該部也算是頗具模樣了,把守這麼一個小島子不在話下。
值得一提的是,自從東岸人突然佔據這裡,並且驅逐了誤入此島的一些明人漁民後,與此島相隔不遠的舟山主島上的張名振、張煌言等人還曾經派人過來詢問過,在得知這是在山東、北直隸一帶鼎鼎大名的黃衣賊後,這些人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經歷了與清軍交手的一連串的挫折後,目前困局孤島上的魯王政權可謂是內外交迫。雖然他們無論是船隻還是人手都不少,但各種物資的缺乏讓他們根本做不到自給自足。因此,時不時地上岸打秋風就成了他們的必然選擇,但裝備的簡陋和戰力的羸弱讓他們根本無法和清軍交手。哪怕那些清軍只是原來投降的明軍,但侷促在舟山一隅之地的他們面臨着和順軍一樣的窘境,那就是餉械兩缺,兵源補充不易,這戰鬥力自然是每況愈下了。
清軍爲啥能越打越強?甚至一開始打不過你,但長期拉鋸下來後會逐漸超越你?那就是因爲無論人員還是物資的補給都很到位啊!清軍綠營的作戰水平固然是比當初當明軍那會時強上了不少,但更大的原因還是你自己水平下滑太快,逐漸被清軍比了過去。在這方面,飛速注水的順軍是最好的例子。
舟山的這些明軍也是這個道理。也許一開始還能和對岸的清浙江綠營比劃比劃,但長期對峙拉鋸比的是綜合實力,說白了就是錢糧、軍械、人員的消耗,這方面只有舟山一地的張煌言等人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清廷設立的閩浙總督麾下綠營的。
劉海洋作爲統管黑水地區的海軍司令,是一個遊離於黑水開拓隊體系外的特殊人物。即便貴爲開拓隊隊長的邵樹德有些事也得和他商量着來,換句話說就是,他劉海洋的自主權力很大。因此,在舟山的二張派人來聯絡時,他就自作主張送了一批大米、長矛、弓矢、火藥和盔甲過去,一來和他們維持良好關係,畢竟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二來援助各路抗清勢力也是黑水開拓隊的基本政策,反正些許物資也不值錢,其中很多都是濟州、煙臺兩處兵工基地能夠自產的,送就送了,也不是什麼大負擔。
而且,送給舟山魯王殘部的東西只是小頭而已,接下來要“送”給另外一個南方勢力的東西纔是大頭呢。而這個勢力派來的代表也是東岸人的老熟人了,他就是當初莫大帥在鎮江時有過一面的鄭鴻逵,而他代表的勢力自然就是已經起兵抗清的鄭森鄭家了。
鄭家原來的主事人鄭芝龍在清軍打到福建時便投降了。這人原本就是個投機分子、軍閥,當初隆武帝要他出兵江西抵抗清軍,他就推三阻四,不願消耗自己的本錢。而清軍勢如破竹般殺到福建後,鄭芝龍這個投機了半輩子的老投機分子依照自己的判斷,果斷投降了清朝,不願跟着明朝同殉。
而他的投降行動在一開始確實也比較順利,但後來則出了一些小小的偏差,即他的兒子鄭森對此持反對意見。再加上鄭森的母親田川氏被殺來的清軍****而死,這徹底使得鄭森與清軍之前斷絕了任何投降的可能性,再加上鄭氏集團內部也有一些人不願投降,因此鄭森乾脆拉了部分自己父親的老部下舉起了反清的旗幟。這讓鄭芝龍頓時陷入了無比尷尬的境地,在清廷眼裡的價值也大大減少,處境一下子變得微妙了起來。目前之所以還沒死,只不過是因爲清廷還存在着一絲依靠他招降、瓦解鄭氏集團的念想而已。
鄭森雖然起兵抗清,並且在短時間內聚攏了相當數量的人馬,但說到底目前困難仍然很多。首先就是物資的匱乏,他們佔據的金門、廈門等地也是海外離島,地狹明貧,根本不足以支撐數萬人的長期軍事行動。再加上鄭森本人對明朝非常恭敬,屢次出兵支援這幫豬隊友,這進一步加重了其部財政、物資和人員上的困難。
而在這個時候,也是被錢糧物資匱乏搞得焦頭爛額的鄭鴻逵想起了當年在長江上的一面之緣,因此便向鄭森建議也許可以試着去黃衣賊那裡化化緣。如今天下都傳聞黃衣賊和湖廣的那幫闖軍餘孽是一夥的,還屢屢給他們輸送給養軍械,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也沒有太多的門戶之見,只要是真心抗清的武裝他們都會不吝援助,那麼也許他們鄭家也能去討要一些東西回來?
鄭森這個時候也已經被物資問題搞得頭都大了,因此便同意了鄭鴻逵的建議,並且派他帶一些人去煙臺聯絡一番。不過當鄭鴻逵的船隊行至舟山時,居然聽聞黃衣賊所部佔據了岱山島,因此他立刻改變主意,決定先到岱山島上看一看再說,也許就能有一些收穫呢?
鄭鴻逵在兩天前就到了,而劉海洋也是昨天剛從長江口返回,在聽聞下屬彙報後,思考了一晚上的他還是決定今天見一見這個鄭鴻逵,因此一大早便將人請進了他的辦公室。
辦公室是磚石結構的平房,窗戶上鑲嵌着大塊的透明玻璃。穿着一件長衫的鄭鴻逵安坐在庫頁島魚鱗松打製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等着劉海洋的到來。桌上擺着一碟松子、一個大號玻璃酒杯和一瓶啤酒,這是剛纔一個身穿天藍色制服的護兵送進來的。
但鄭鴻逵現在卻沒心思吃,他還在琢磨着自己能不能就地從岱山島討要到一些緊要的物資,實在不行的話也要讓這裡的話事人給自己一封引薦信,好讓自己去煙臺港時更順利一些,不至於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不過,就是不知道他們肯不肯呢?畢竟,當初在江面上自己也就是和那個什麼“莫大帥”有過一面之緣而已……
就在鄭鴻逵糾結得不行的時候,穿着天藍色海軍校官服(正式上尉,臨時少校)的劉海洋帶着幾名隨從走了進來,鄭鴻逵見狀立刻從椅子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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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將軍,初次見面。認識一下,鄙人劉海洋,目前在海軍任職。”劉海洋一進門就伸出了右手,聲音洪亮地說道。
“幸會幸會……”鄭鴻逵很自然地與劉海洋握了握手,他也知道這是黃衣賊的禮儀。他當然也知道這個所謂的“海軍”其實就是水師,此人能來這裡見他,必定不是什麼無名之輩,說不定就是水師裡握有實權的大將呢。
因此,在略略組織了一下言語後,鄭鴻逵又別有深意地說道:“昔年我也學過一些相面之術,多年研習之下也頗有所得。如今看來,劉將軍英武逼人、氣度不凡,在這東岸國中應當也是名震一方的重臣良將。”
“鄭將軍真會說話。”劉海洋將筒形軍帽摘下放在桌上,笑了笑,說道:“咱明人不說暗話,鄭將軍的來意我已知曉。而且說實話,我們現在的軍械也確實是相當充足,鄭將軍若是想要,我們便是襄助一些又有何妨。但惟有一條,鄭將軍須得實誠答我,若得我之心,火槍、大炮、鎧甲、長矛、箭矢、火藥等軍國輜重便贈予鄭將軍又如何?若答得不稱我心,我亦願饋贈鄭將軍一批長矛鎧甲,但僅此一次,日後大家各走各路,再無瓜葛。”
“劉大人但請直說。”鄭鴻逵此時也不由得正襟危坐,連學東岸人說話的口吻都忘記了。如今鄭氏有多困難,作爲核心人物的他如何不知曉。不但物資人員緊缺,在尚未恢復日本貿易的當下,他們就連銀錢也缺乏得很!黃衣賊或者說東岸人手頭的軍械是鄭家急需的物資,而且是有錢也買不到的軍資,這叫他如何不緊張。
“那好,我便說了。”劉海洋現在感覺自己就像是個搞風投的在面試投資對象一樣,只見他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鄭將軍,貴部爲何抗清?大木公子會不會降清?”
“抗清之事一是激於義憤,二是滿清朝廷不許我等出海獲利,斷了我等財路。”鄭鴻逵炯炯有神地看着劉海洋,說道:“大木公子與生母感情甚篤,他已在衆將面前立誓,與韃虜不死不休,絕無降清可能!”
“那好,一會鄭將軍便可與我的隨從一道,去倉庫提取火槍三百枝、大炮六尊、長矛一千杆、鎧甲五十副、火藥百桶、箭矢五千捆。”劉海洋一錘定音。
這些東西對東岸人武器庫內——這些倉庫由一排磚石砌就的房屋團團維護着,將來這裡都要改造成棱堡——海量的存貨來說也就那麼回事,不值一提。別得地方且不論,此刻單岱山島上的倉庫內就存有火槍近兩千枝、火炮十餘門,這些東西足夠支援南方的幾家抗清勢力好一陣了。
況且看鄭氏集團如今的模樣,不像是很有錢的樣子,那麼就預先給些小甜頭支援他們抗清又如何。等他們依賴上東岸人提供的武器後,他們早晚會花大把的錢來購買。免費提供武器的事,只有大順纔有這個面子,別人都得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