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水行(百耳)
跟百耳他們一起去的清河部落獸人叫佔。雖然住在水邊,清河部落的人卻並沒有造出小舟或者筏子這樣的東西,顯然跟人太少,加上工具缺少有關。所以他們去換鹽都是走的6路,相較於去大山部落,海邊離他們更近一些。但是再近,也沒走水路近。
剛上筏子的時候,佔整個人都是趴在上面的,雙手雙腳緊緊地摳着竹筏的縫隙。百耳部落以及大山部落塔塔部落的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也沒人笑他,反倒還給他騰出地方。等筏子撐了一段水路,佔確定不會沉進水中後,才試探着坐起來,然後站起……
暴雨才住,波流湍急,筏行如矢,涼風吹在面上,只見兩岸山林疾退,讓人心中豪情頓生。佔哪怕跑得最快的時候,也沒有過這種感覺,回頭看去,雖然河道已經轉過幾個彎,卻仍能看到部落所在的山壁,他忍不住仰天長嘯,聲震林嶽,驚起飛獸。遠遠的,隱隱約約能看到部落的崖上出現幾個黑點,顯然是被他的聲音引出來的族人。他哈哈大笑起來,只覺說不出的暢快。
其他獸人受他影響,也紛紛效仿,就只聽得虎嘯狼嗥,豹吼獅吟混雜交織在一起,直震得人耳朵生疼,野獸避讓。連小古也興奮起來,跟着嗷嗷直叫,暫時驅散了阿父不見的傷心難過。
“你就別叫了。”夏拍着風的肩膀,嘿嘿笑着說。
風一陣鬱悶。他獸形不威風也就罷了,連叫聲都拿不出手,這日子沒法過了。其他獸人見他憋屈的樣子,不由鬨然大笑。百耳莞爾,拍了拍小猴子的肩膀,悠然站起,陡然氣沉丹田,縱聲長嘯,聲如龍吟,清亮高亢,直衝雲霄,生生將獸人們的聲音壓了下去。
過了許久,嘯聲停下,餘音卻仍在山林間迴盪,久久不散。筏上靜默了片刻,然後不知是誰先出聲,紛紛喝起彩來。其他人倒也罷了,隨行數日,對於百耳的能耐多少有些瞭解,佔卻是第一次知道一個亞獸竟能發出比獸人還震憾的嘯聲,直驚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
“就算不用獸形,也可不弱於別人。”百耳回頭對一臉崇拜地看着他的小猴子說,“何況你獸形輕盈靈巧,來去如風,也是別人比不上的。”
“你是真的這樣想嗎?”風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因爲獸形的關係,一直以來他都很自卑,這還是第一次得到別人的肯定,而且還是來自於一個亞獸。
“自然。”百耳失笑。在他看來,風仍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鼓勵是絕不可少的,以免養成自卑怯懦的性子。
“可是我打獵不行……”風臉上的高興神色還沒完全展露出來,又被沮喪替代了。在他看來,獸人最重要的還是要會打獵,不然沒亞獸會選擇他做伴侶。
“力量不行,可多用腦子。”百耳嘆氣,想了想,伸手拿過歧手中的篙,一邊隨意操控着筏子往下,一邊留意着河面,然後就見他手出如電,沒等獸人們反應過來,一條兩臂長的魚已經被拋到了筏面上。小古忙撲過去按住被刺穿了肚子卻仍然在彈跳着的大魚,以免它跳回水中。
“等會兒可以喝魚湯。”百耳將竹篙扔回給歧,笑道,然後看向風:“我就是想捉魚,也不必跳到水裡去。明白嗎?”說完,又低頭看向正一邊按着魚,一邊仰頭衝他直樂的小古,“你可明白?”
“阿帕,我明白的!”小古回得又快又響亮。主要還是跟百耳相處的時間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他更能清楚迅速地捕捉住百耳想要傳達的意思。
百耳眼中露出笑意,伸手讚賞地撫摩了下小古的頭,又坐回了筏頭,沉默地看向兩岸,冀望能在其中看到熟悉的身影。
獸人們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只有小古掏出竹刀,手腳利索地處理起魚來。他們帶了幾個綿果殼,輕便得很,還能在路上煮湯喝。百耳自知肚中有了孩子,飲食方面就頗爲注意,不再一味地將就,獸人們也會特別關照他,常常在找人的時候順手採回一些果子,以及他喜歡吃的野菜。
“百耳。”當天空又開始下起雨的時候,風突然喊了聲。
百耳收回目光,回頭。
“你真的覺得我可以很有用嗎?”風顯然已經想明白了百耳的意思,只是還需要肯定。
百耳重重點了下頭,脣角帶着淺淺的笑。
風眼中亮起灼人的光彩,然後忸怩了下,臉突然紅了:“百耳,如果……我說如果,找不到圖,你可不可以做我的伴侶?”
正在撐篙的歧手滑了一下,差點栽到水裡。夏正在琢磨百耳的話,聞言倏地擡起頭,目光不善地瞪向正緊張等着回答的藍猴子。其他獸人雖然有些怪異,但反應倒沒這兩人大,畢竟相處時間還是短了些,所以感覺不會太深刻,只覺得亞獸失去伴侶,重新又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正在將魚切成片扔進果殼鍋裡的古動作僵住,沒有看風,而是看向了百耳。
百耳眼中露出意外的神色,脣角的笑容卻漸漸斂去,變得淡漠:“我會找到他。”頓了下,才又道:“除了圖,我不會再有其他伴侶。”他不知道如果沒有那次的走火入魔,他會不會接受圖,但是現在他可以很肯定地說,就算沒有了圖,也不會有別的人。
說完,他不再去看小猴子的反應,轉頭目光再次落向兩岸,只是其中多了一絲憂慮。他知道這些獸人都不認爲圖還活着,只有他還堅持着。但是如果不堅持,他怎麼對得起那個獸人當初爲他流下的那些眼淚,怎麼對得起那份採摘蜜果的心意。
風抓了下頭,有些難過,卻不是因爲被拒絕,而是爲着百耳話裡的意思,“百耳,你生我的氣了?”
“沒有。”百耳頭也不回地說,聲音平和,一如既往。如果風說那句話是在初得知圖墜崖的時候,就算不殘,也會被他打成重傷,但是過了這麼久,他早就冷靜了下來,也知這個小獸人沒有惡意,哪怕心中不悅,也不會遷怒於人。
古將片魚的刀塞到殷的手裡,自己則在水裡洗過手,狠狠瞪了眼風,化成獸形捱到百耳的身邊坐下。“阿帕,我們會找到阿父的。”他用頭蹭了蹭百耳的手臂,說。
“嗯。”百耳不自覺伸手輕輕摩挲着他的頭,想到當初自己不答應圖做自己伴侶的時候,他就經常化成獸形這樣依挨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慟,眼角升起酸澀的感覺。
父子倆相互依偎的背影原該是溫馨美好的,但是獸人們卻莫名覺得一陣傷感。夏悄然走到風的背後,狠狠踹了他屁股一腳,當然力道是控制住的,沒將人踹進水中。殷只擡頭看了眼,便自然地接手了古的工作,迅速而利落地將大魚片成一堆骨架。
風被踹了也不惱,反而有些愧疚,又抓了抓軟軟的短髮,湊到了百耳的身後:“百耳,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你把圖找回來的。”如果圖不回來,再也不會找伴侶的百耳豈不是很可憐。
所以說,獸人大多都還是很老實的,像清河的獸人,像風,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有圖是個例外。如果圖也信百耳不找伴侶的話,哪裡可能把喜歡的人抱到手,也就沒後來這許多事了。
“多謝。”百耳知對方是真心誠意,自不可能再計較之前的事,回頭含笑道了聲謝,算是接受了小猴子的歉意。
風終於鬆了口氣,嘿嘿地傻笑兩聲,然後突然回頭撲向剛剛踹他的夏,夏猝不及防,被撲個正着,其他人慌忙讓開,竹筏一陣搖晃,就聽撲通一聲,兩人滾進了河中。沒過一會兒,一邊一個,水漉漉地又爬了上來,引得其他人大笑不止,將之前的壓抑驅散不少。佔看着這一幕,臉上也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突然覺得答應加入百耳他們的部落也許真是一個不壞的決定。
筏行兩日,再沒見到人跡,直到飄入大海。順着海岸劃了小半日,才找到登岸處。除了佔外,獸人們都爲大海的浩瀚遼闊驚歎敬畏不已,連百耳都是第一次看到海,哪怕聽說再多,也不及親眼所見產生的那種震撼。
“沒想到從河裡走這樣快。”佔也驚歎不已,卻是爲了路上所消耗的遠遠少於以往的時間。“以前我們有人順着河走,不過被大山攔住了,只能改道。從我們哪裡走路的話,要走很久才能到海邊。所以每次來換鹽分出幾個人後,部落裡的人就要餓很久的肚子。”
“不換鹽的時候,你們也沒見吃飽啊。”獸人性子直,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佔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能吃大半飽的。換鹽的時候,就只比雪季好上那麼一點兒。”說到這,他精神又是一振,“不過現在有了你們這法子,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喲,你的意思是還想住在那裡?”夏性格開朗,很容易跟人混熟,最喜歡調侃逗弄別人。
佔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嘿嘿地笑起來,“我都忘了。”
夏看到他那傻樣,都不忍再取笑他,於是回頭去揉搓正站在他身邊的風的腦袋,只覺得小猴子的頭髮跟其他獸人的都不一樣,軟軟的摸着很舒服。風比他矮一個頭,揉起來方便得很。風自知在岸上打不過他,一臉忍耐地由着他動手動腳,心裡卻在想着怎麼才能討回來。
站在沙灘上,只見四野平闊,岩石嵯峨,卻無人跡。佔爬上一塊大石,在上面仔細地辨認了一會兒,才確定好方向。一行人再次坐上筏子,按着佔的指示,在淺水處又劃了一個時辰左右,終於看到了人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