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紹也清楚,所謂的封賞的確過份,姑且不論雲峰奉上益州是假是真,光憑着準備拉攏這人以對抗王敦就極不應該!不給好處誰替你賣命?這個道理司馬紹還是懂的,但他也沒辦法,這是尚書檯議定的結果,他做不了主。
其實,王敦王導兄弟以及溫嶠庚亮也是打算給個官職把雲峰留在京中,再慢慢的想辦法來對付他,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揚州大中正陸曄爲首的吳姓士族卻堅決反對,這些人抱死理,以雲峰不是士族出身爲由,不能留朝任用,即使留朝,也只能當個五品以下的小官!人家一個三品州牧,會願意兼個小官嗎?
可以說,這是個多輸的結果,包括司馬氏父子、王敦王導兄弟、溫嶠庚亮、甚至雲峰知情的話,他自已都不會滿意!偏偏即使以王敦的權勢還沒法反駁。自晉朝開國以來,非是士族身份不能擔任五品以上官職,而且只有第二品的門第纔可以擔任高職,沒辦法,一品是如孔夫子般的聖人,所以被虛位以待,而二品以下都是下品,這就是規矩,是統治基礎,王敦也不敢輕易破壞。
而云峰的涼州牧身份是個特例,一來涼州遊離於朝庭之外,名爲晉臣,實爲一國。二來張家男丁都已死絕,雲峰以張寔女婿的名義來繼承才於理法上站住了腳。
另一個特例則是陶侃,此人出身微寒,以軍功累積至廣州刺史。而且資歷、聲望皆有可稱道之處。然而,無論是雲峰還是陶侃,這兩個人都別想取得士族身份,華仙門已爲陶侃活動了多年。至今仍未成功。
士族的品評定級掌握在吳姓士族手中,這是他們在朝庭裡的唯一話話權!
司馬紹頭疼的緊,他還得絞盡腦汁的把雲峰留在京中,畢竟這人想走,任何人都沒有藉口加以阻攔。人家在朝庭又沒官職,天子也覲見過了,回地方就藩正名嚴順!
伸手輕輕砸了砸腦袋,司馬紹吩咐左右在他下首擺上几案給雲峰賜座。以表示恩寵有加。
待几案被侍從擺放好,雲峰施禮道:“臣謝過陛下,太子殿下賜座。”
司馬紹伸手道:“雲卿無須多禮,請坐。”
雲峰再次稱謝後坐下。這時,王導拱手道:“雲將軍,前日沈充私自率衆圍攻你府邸,於百姓中造成恐慌,確是鹵莽了。然事出有因。雲將軍首先於宋褘畫舫指使部將蘇綺貞毆殺其子沈勁,沈充情緒失控之下這才率衆報復,經朝庭討論,此事定性爲朝臣互毆較爲妥當。但沈充私拆外郭籬入京確有失當之處。爲示罰誡,朝庭已下令將沈充罷去官職。令其回返原籍。今特向雲將軍通報此事處理結果。”
雲峰冷冷一笑,也拱了拱手:“大司徒客氣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朝庭和稀泥的本事令末將欽佩不已!”說完,突然站起身來,走上前去向司馬睿施禮道:“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王導暗呼不好,心知這人要找事了,對沈充的處理結果可是尚書檯一致同意的,便給尚書令郗鑑打了個眼色,郗鑑連忙喝止:“雲將軍且慢,你於朝中並無官職,依例,即使你有事要奏,也得經尚書檯呈遞陛下,雲將軍可於退朝後書封奏摺遞給老夫,由尚書檯先行閱覽!”
雲峰心知郗鑑說的沒錯,的確有這個規矩,但他就是來找事的,於是轉頭問道:“請問這位是.....”
郗鑑站起來傲然道:“老夫郗鑑,官至尚書令!”
雲峰拱手道:“原來是尚書令當面,請恕末將眼拙。不過,末將曾有耳聞,武皇帝於朝外懸置登聞鼓,允許百姓直達天聽,末將雖爲外臣,難道連百姓都不如?抑或是本朝已廢除祖制?還請尚書令解惑!另再問一句,陛下既然當面,末將能否奏事是由陛下說了算,還是由你尚書令說了算?”
這話問的有些重了,儘管司馬睿的確說了不算,而且雲峰直接上奏也確實不合規矩,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郗鑑臉色難看之極,咬了咬牙,向司馬睿躬身道:“臣請陛下定奪!”
司馬睿渾濁的眼神一亮,點點頭道:“雲將軍就藩偏遠,難得能來京城一趟,破個例子又有何妨?暫且先聽着便是,衆卿以爲如何?”
溫嶠接過來道:“不錯,破此一例無關緊要,道徽無須爲難於雲將軍,若不合情理,再駁回也不爲遲。”
溫嶠雖與雲峰不和,但更大的敵人卻是王敦王導兄弟,他也希望能借雲峰之手斬去王敦一條臂膀,罷了沈充的官隨時可以復職,他倒要看看雲峰能有什麼法子令沈充徹底翻不過身來。
郗鑑與荀菘相似,也是個中間派,不偏向任何一方,沉吟片刻,緩緩點了點頭:“也罷,雲將軍請講!”
雲峰向司馬睿再施一禮:“臣謝過陛下。沈勁前日於畫舫當衆口出狂言,既污衊陛下,又辱罵太子,在場多人皆可爲證,此爲事實,無須爭辯。臣雖出於義憤格殺沈勁,然此人言語可定罪爲謀大逆,非一死便可抵消,臣請將沈勁屍身棄市三日!”
衆人包括司馬氏父子都是暗自不屑,恐怕是爲了爭奪宋褘吧?不過沈勁確是出言不遜在先,一時也無人加以駁斥,都在等待他的後話先聽完再說。
雲峰繼續道:“俗語有云:養不教,父之過也!沈勁謀大逆與其父沈充脫不了干係,否則如何敢出此妄言?定是受其父耳薰目染所至,且謀大逆於晉律當受族誅,爲除惡務盡、警示臣民、維護皇室名聲,臣請陛下下旨誅沈充九族!”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始終未曾開聲的王敦更是抑制不住的現出了憤怒,這個人太狂了,什麼叫目中無人?雲峰就是目中無人!
司馬睿與司馬紹卻均於對方眼裡看到了暢快!牛繼馬後的傳言是這對父子倆的心病,能把義興沈氏揪出來作爲典型處理掉,的確是大快人心之舉,看還有誰再敢胡言亂語?
而且這麼多年來,召開朝會從未如此舒心過,每次都是尚書檯商議好了,再呈上來蓋章下旨,而這一次明顯出現了變數。可惜的是,雲峰不是朝臣,否則,朝庭鐵板一塊,一致針對他司馬氏的局面將會被徹底打破。突然,他倆覺得,在朝中引進如雲峰這般非士族出身的強勢軍閥倒也不是壞事,至少比劉隗、刁協這類廢物有用的多。
王導也是微微發怒,忍不住斥道:“雲將軍不嫌過份?沈勁不過酒後失言罷了,如何定罪,自有朝庭做主,又豈是你所能言之?何況沈勁既已身死,此事自當作罷,又怎能糾纏不休?莫非雲將軍欲藉此公報私仇?”
雲峰冷哼道:“大司徒此言未將不敢苟同,沈勁於畫舫人多處公然污衊陛下,自古以來從未有之,未定作謀反已算便宜了他!試想,若不作嚴懲,是否日後人人皆可於天子座前妄言?長此以往,朝綱又如何不亂?國祚又如何得以長存?”
“這個...總之,這是尚書檯議定的結果!.”王導強辭奪理道。
雲峰眉頭一皺,荀菘卻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暫忍,轉身向司馬睿施禮道:“雲將軍言之有理,沈氏一門確是犯有重罪,然我朝舉賢不出士族,用法不及權貴,即便該士族有取死之道,卻也如同砍掉一株秀美的樹木,看了讓人打心眼裡難過,況且此人又未真正謀反,依老夫看,可依雲將軍所言將沈勁棄市三日,引爲懲誡!而義興沈氏則剝奪士族身份,如若下次再犯,定誅不饒!”
荀菘的話外音雲峰能聽的出來,剝奪了士族身份,則不能出仕,即使當也只能當個小官,如此處理倒也能暫時接受下來,他也沒指望朝庭真的會下辣手,誅義興沈氏必須得有合適時機,不急於一時,而且荀菘的面子可不能不給,他住的還是人家的房子呢。
“哼!”王敦則重重哼了一聲,甚爲不滿,還未來的及說話,陸曄已搶先不悅道:“沈勁是否棄市,不在老夫職權之內!可老夫司職揚州大中正,不同意剝奪沈氏士族身份!”
原來,大中正依原籍擔任該州的中正官,品評定階士族的時候,由大中正獨自決定,再將結果申報司徒,最後由朝庭按品第高下任官。也就是說,義興沈氏是否開除士籍,全由陸曄一個人說了算,而沈氏爲吳姓士族,陸曄自不會坐視不理。
王導略微一怔,這倒是個意外之喜,趕緊給王敦打了個眼色,示意就按這個結果執行。政治嘛,總是需要讓步的,沈勁棄市就是做出的讓步!在王導看來,這反倒是好事,或許能激發出吳姓士族對雲峰、對朝庭的義憤,有拉攏過來的可能。
王敦也考慮到了這一點,略一點頭表示同意。
王導向雲峰問道:“沈勁棄市三日,沈充依照尚書檯決議處理,雲將軍是否滿意?”
雲峰尋思片刻,點點頭道:“便依大司徒所言。”從表面上看,雲峰今日完敗,沈勁棄市除了圖個心理愉快,半有點好處也沒。可是,真的這樣嗎?雲峰不這麼認爲,請誅沈充九族可看作投石問路,朝中各重臣的反應已盡入眼底,而司馬氏父子眼裡閃過的那一絲異色是他最大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