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璇更是生疑,在她的印象裡,父親向自已倒苦水還是頭一回,不自覺的看了眼一臉苦澀的郗鑑。郗鑑是何等樣人,身爲長女的郗璇自是不會不知,郗鑑行事不擇手段,狠辣果決,卻善於省時度勢,再一聯想到之前向自已莫名的詢問起了瓦官寺近況,心裡不禁起了幾分猜測,於是問道:“阿翁您是否有話要說?”
“哎~~!”郗鑑長嘆一聲,繼續倒着苦水:“爲父按照與雲將軍的協議,分得了荊州水軍的一半,本應是件好事,卻也是個大包袱!爲父手頭向來不寬裕,如今又要爲那一萬多水軍的吃喝操心,你再看,戰船的保養維護也是筆不蜚的開支,即便變賣府宅亦不過杯水車薪罷了,這錢財從何而來?念及於此,每每就寐不能眠啊!”
郗璇的心裡升起了一絲警惕,淡淡道:“父親可是需要錢財?小女手頭尚有些積蓄,雖是不多,若父親急用先舀去便是。”
“哦?”郗鑑眼中的欣慰一閃,隨後連連搖起了頭:“難得璇兒你有這份心意,可是爲父怎能使你錢財?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何況羲之尚未執掌家族,手頭恐也緊張的很,你還是留着罷,萬一你倆有事也不至於手足無措。”
“呃?”郗璇一怔,難道是自已想錯了?又習慣性的問道:“那父親您該如何籌措糧餉?”
郗鑑眉頭一皺。負手在涼亭內來回兜起了圈子。臉上的掙扎之色若隱若現,突的,身形一頓,似是下了什麼爲難的決定,轉身就道:“雲將軍這一趟離去沒個三年五載也不會回返,爲父想暫借瓦官寺的錢糧布帛,只是暫借,渡過這陣子難關即可,三年之內必悉數歸還,璇兒意下如何?”
郗璇心裡的不安終於演變爲了現實。自已的父親把目光盯上了瓦官寺!不由得,一股失望的情緒涌上心頭。
強壓住面色不變,郗璇推託道:“父親,您也是知道的。瓦官寺屬雲將軍所有,並非屬於小女,小女得他信任不過是幫着經營罷了,如何能舀出來給父親使用?更何況私自取之,又有何面目去見仲少、灌娘姊姊,以及留駐瓦官寺的各位姊妹們?話再說回來,他日雲將軍回返小女該如何自處?”
郗鑑擺擺手道:“此事確是令你爲難,爲父不是不知,可這不是權宜之計嗎?你放心,爲父豈會賴着不還?決不教你難做人便是!想來仲少與你的一干子閨中蜜友應會有所體諒。總不成。爲父再走上劫殺行旅的老路罷?”
說着,看了看郗璇,見她仍是低頭不語,郗鑑又咬咬牙道:“爲父也不瞞你,前一陣子蘇峻曾來拜訪,暗示可幫着解決錢財之缺,只是爲父擔心此人另有所圖,因此一時並未作下定奪。罷了,爲父不教你爲難便是,明日往歷陽請蘇峻相助!”
“阿翁不可!”郗璇連忙阻止:“阿翁。您可爲以後做過打算?蘇峻爲雲將軍死敵,將來下都必出手滅殺此人,您受了蘇峻錢財,又怎能置身事外?他日起了衝突,小女與仲少該如何是好?換句話說。您與蘇峻聯手就能勝得了雲將軍麼?對了,雲將軍曾答應過瓦官寺產業的五成收益歸小女與諸位姊妹們所有。實在不行,小女願把自已的那份交給阿翁您使用,阿翁,您千萬不能接受蘇峻錢財,把咱們高平郗氏往絕路上帶啊!”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莫非爲父只能做回劫匪?”郗鑑突的巨聲咆哮,很顯然,沉重的財政壓力使他失了方寸。
巨大的聲音令王羲之一驚,也顧不得再觀賞大白鵝了,快速奔了過來,連聲問道:“外舅,您怎麼發這麼大的火?璇兒,可是你惹外舅生氣了?”
“哎~~!”郗璇幽幽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仲少,父親遇到了些困難,心情難免焦燥....”接着,把郗鑑的處境和盤托出。
吼了一嗓子,郗鑑心裡堆積的鬱氣稍稍消減了些,不禁自嘲般的笑了笑:“爲父一時失態,使你倆受驚了。算了,此事暫且擱下,還是再琢磨別的法子罷。”
郗璇卻接過來勸道:“朝中最反對雲將軍的非溫侍中莫屬,可是您看,如今他已現出了向雲將軍靠擾的礀態,很顯然,溫侍中瞧出了雲將軍有席捲天下之勢,在爲將來着想了,那麼您呢?將來雲將軍下都,您是解甲歸田還是擁兵對抗?今日送行的情形確是嚇了小女一跳,想必您也有所感觸罷?呵呵~~建康民心已盡入雲將軍之手,說句難聽話,司馬氏搬出宮城的日子已指日可待。阿翁,請聽小女一句勸,不如放棄水軍交給謝尚算了,也好甩了這個包袱。”
郗鑑眉頭一皺,沉吟道:“其實,爲父並非沒考慮過,假如雲將軍真挾風雷之勢第二次下都,若過於勢大,爲父唯有雙手奉上軍權,以雲將軍爲人,再透過仲少這層關係,料來不會虧待我郗氏。可石勒、石虎皆非易與之輩,若放棄水軍而云將軍卻平定不了北方,那該當如何?如今朝庭形勢莫測,擁兵自重實爲保全門戶之不二法門啊!手中無足夠實力,豈非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這個....”郗璇一怔,不由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王羲之。郗鑑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雲峰雖說百戰百勝,可他的對手是石勒與石虎,那就很難說了,很可能相持下來誰也奈何不了誰,如滅不了劉石,還談何奪司馬氏江山?
王羲之則不急不忙道:“外舅說的也是,羲之倒有個主意,如今海門沿海灘塗尚有多處空閒,外舅不妨着人前去挖建鹽田,以賣鹽收入來維持水軍運轉,料來還會有結餘,不知外舅意下如何?”
郗鑑頓時眼前一亮,卻遲疑道:“這個,恐有不妥罷?爲父若也挖建鹽田,會不會對你與謝尚生出影響?”
“哧!”郗璇心情一陣大好,父親出現了軟化跡象令她再不擔心將來會否與雲峰生出衝突了,當即輕笑一聲:“阿翁,影響若許有,但料來不會太大,這也是仲少的一番孝心,您就別見外了。”
王羲之也跟着勸道:“是啊,外舅,咱們都是一家人,還分什麼彼此?”
“好,既如此,老夫就不客氣了!”郗鑑捋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