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一晃,便到了太寧二年的春季,自從十二月初於長安城下立營,無論是秦軍,還是石虎,都沒有過大的舉動,儘管雙方都曾試着去斷對方的糧道,卻無一例外全都以失敗告終。
石虎採用步步爲營,虛實相間的方法,他坐擁長安以東諸多空城的優勢,每一城池都屯有數量不等的糧草,隨機送向前方大營,令雲峰摸不着路線,往往親衛們才探明回報,兵馬還沒調動,運輸就已結束,只得徒嘆奈何。
而秦軍後方塢堡林立,諸多城池人口擁塞,不光要防着石虎來斷糧道,還要阻止對方破壞麥田,因此雲峰在長安至渭城之間構築了諸多碉堡,每方圓五里,建造一座,不分晝夜每堡百人戊守,一旦有羯軍小股部隊潛入,立刻施狼煙篝火爲號,召集專門成立的快速反應部隊,一來二去,石虎撈不着好,還損失了千餘騎,也就放棄了這個心思。
近幾個月來的平靜很容易使人產生錯覺,會不會兩軍就這樣一直相持下去呢,最後糧絕而退呢?
長安百姓懷揣着美好的期盼,過着半飢不飽的日子,就這樣,於不知不覺中,時間走到了三月二十日,這一天,對於長安、秦羯兩軍,只是個極其普通的日子,可是對於建康來說,卻是個不大不小的日子,正一道將大開山門!
鐘山主峰那氣勢磅礴的牌坊仍傲然屹立,只不過被改造爲了青石砌就的三券拱門,三個門洞象徵着三界,跨進山門就意味着跳出三界,進入神仙洞府。山門石壁雕刻有流雲、仙鶴、花卉等精美紋飾,另高懸於牌坊正中的華仙門三個大字已換爲了正一道,自這一天起,華仙門將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蜿蜒的山道上,前來觀禮的士民百姓絡繹不絕,他們已經好奇了大半年,迫不急待的想揭開正一道那神秘的面紗。
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王導忍不住讚道:“老夫數年前曾來華仙門拜訪過吳普真人,那時的華仙門哪能與如今相比,光是這座牌坊,就令人不由升起了向道之心。”
郗鑑跟着道:“據小女提起,正一道便是由秦王提議創立,而整座山門的設計秦王也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來,咱們快點走,進去瞧瞧究竟是何模樣。葛洪那根雜毛也真是,不到開山門,就是不讓人進,吊足了我等的胃口啊!”
王導不由得望向了西北方,嘆道:“也不知秦王如何了,長安城下形勢詭異莫測,稍有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厄,而石虎雖兇狠殘暴,御下卻如臂使指,這一戰,不容易打啊!”
郗鑑搖搖頭道:“秦王出道至今未嘗一敗,與石虎恰可匹敵,算起來,石虎挾連破洛陽與潼關之勢,佔據天時,秦王雖實力弱於石虎,可秦國上下一心,佔據人和,這一戰勝負難明,不過,鑑敢斷言,無論那方取勝,必是慘勝,三兩年內休想再有動彈之力!”
“咦?”王導轉回頭打量了會兒郗鑑,狐疑道:“老夫怎麼聽你言中有興災樂禍之意?”
“啊?哪有?”郗鑑連忙矢口否認:“鑑可是真心盼望秦王大敗石虎,趁勢席捲北國啊!”接着就打起了哈哈:“來,咱們走快點,時候也差不多了。”
王導將信將疑的收回目光,冷哼一聲:“別以爲老夫不明白你打什麼心思,其實不止是你,老夫也矛盾的很,秦王若勝,三五年內必一統天下,秦王敗了,一切打回原形,好了,咱們在建康也幫不上忙,還是看看天意如何罷,走!”說着,大袖一揮,加快了步伐,郗鑑則緊緊跟了上來。
順着山勢,過了牌坊沒多遠便是一照壁,壁上嵌有萬古長青四個斗大篆字,字跡蒼虯有力,落款爲荀崧。
東晉朝庭中多人擅長書法,如王導、荀菘、郗鑑、溫嶠等等,他們以書法來薰陶個人修養,可惜的是,沒有墨寶傳世供後人鑑賞,其實論起風格筆力,這些人各有擅長,不能說王羲之就一定勝過他們。
過了照壁,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氣勢磅礴的大殿背倚着山勢屹立於山腰廣場,廣場方圓近千丈,殿前修有一醮壇,即爲夯土築的高臺,醮壇上立有三清塑像,設有香、花、燈、水、果五種供奉。大殿匾額上書太初兩個大字,左右各懸一豎幅,分別是:清靜無爲,離境坐忘!
這幾個字全都是隸書,隸書爲官方通用文字,楷、行、草三書應用於士人的興趣愛好以及日常往來,不過,此隸非純粹漢隸,隸書的筆劃波折已趨於平直,有明顯的楷書印跡。
廣場上,近百名知客來回穿梭,把前來觀禮的客人引導向安排好的座席,廣場前方另分佈不少散席,專爲沒有名帖人士預備,此時的散席早已人滿爲患,來遲一步的只能站着看了。
王郗二人不出意外的被知客引向了殿前,正當這兩人對着太初殿嘖嘖稱歎的時候,一句招呼聲傳來:“茂弘、道徽,你二人快來這裡坐下。”
倆人轉頭一看,卻見這一席已坐有荀崧、荀灌娘、庾亮、桓彝與袁耽,於是雙雙呵呵笑着走上前去。
相互見禮落座之後,王導問道:“怎不見葛洪真人?”
荀崧看了看殿前一角的沙漏,隨口道:“就快來了。咦?你看,還真巧,他們從殿裡出來了。”
吳普真人行在最前,葛洪與裴妃一左一右緊隨其後,再往後則是百名手捧各種禮器的男女弟子。而裴妃的氣色極佳,青絲中的縷縷白髮雖未有返烏的跡象,可是眼角的魚尾紋竟奇蹟般的消失不見,面色也紅潤了許多,看來一是跟隨葛洪修習金丹道法的緣故,二是有荀灌娘這個閨中蜜友相伴,身心徹底放鬆下來。
隨着這一行人的步出,廣場上的喧譁一瞬間止歇,一行道士登上醮壇,葛洪排衆而出,大聲道:“今日爲我正一道大開山門之日,貧道在此多謝諸位善信前來觀禮,藉着今日良辰,我正一道將舉辦一場祈福齋醮,一爲天下蒼生祈福,願上天保佑世間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二爲秦王祈福,如今秦王正與羯趙石虎鏖戰於長安城下,願諸仙神保佑秦王擊破羯賊,復我河山!”
這話一出,廣場上頓時人聲鼎沸,嘈雜聲再次響起。
“前不久纔剛剛傳來秦王於上邽南郊祭天登秦王位的消息,怎麼這麼快就打到長安了?看來劉曜離滅國不遠了啊!”
“你沒聽葛洪真人說?秦王的對手是石虎,石虎是什麼人?天底下最兇殘的就是他!這一場祈福辦的好啊,咱們寧可不要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也希望上天把所有的福全賜給秦王,助秦王擊潰石虎!”
“真不知秦王什麼時候再來,如今秦王不在建康,總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不踏實。”
類似的議論比比皆是,來觀禮的人羣中,以普通庶族地主、富商巨賈、女先生們以及各行各業居多,他們清楚正一道與雲峰有着很大的關聯,因此紛紛趕來捧場。恰恰相反,吳姓士族一個都沒來,他們與雲峰有刻骨深仇,統一行動抵制正一道!
至於司馬氏宗室,只來了一個南頓王宗,情況與吳姓士族相似,南頓王宗是抱着怎樣的目的而來,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朝庭已徹底分裂,吳姓士族抱成團,打着他們的小九九,僑姓士族則以王導、荀崧等人爲首,表面上諸事不理,卻由於手握兵權,在朝庭中擁有極大的話語權,使得諸多被授以高官的司馬氏宗室空空頂着個名頭,而辦不了實事。
過了小片刻,見廣場上的喧譁竟有逐漸放大的趨勢,葛洪當即雙手一壓,再次喚道:“諸位,諸位,請安靜,吉時將至,祈福齋醮即刻舉行,請保持肅靜!”
葛洪話音剛落,一聲冷哼傳來:“哼!爲亂臣賊子祈福,葛稚川置朝庭於何地?”
衆人紛紛轉頭一看,說這話的正是南頓王宗,不自覺的都皺起了眉頭,荀灌娘俏面一寒,剛要開口喝斥,卻被荀崧示意無須與那人一般計較,只得恨恨的瞪了一眼過去。
裴妃卻忍不住道:“司馬宗,秦王已有表文送來朝庭,經尚書檯提請主上下策應允,宣旨使者不久前出發往上邽,秦王乃受朝庭策封,何謂亂臣賊子?請你留些口齒,不該說的匆要亂說!”
司馬宗繼續一聲悶哼:“天子乃天之子,唯有天子可祭祀上天,那逆賊竟冒天下之大不諱於南郊祭天,這不是亂臣賊子還是什麼?你天一道公然爲逆賊祈福,莫非欲跟着一同謀反?”
裴妃本就脾氣不好,一聽這話,頓時怒道:“天下人只知道秦王在與石虎浴血奮戰,只知道秦王在爲光復故土而孤軍遠征,你司馬宗不過一諛上欺下之輩,有什麼資格來評價秦王?最後警告你,你若是來觀禮的,就老老實實閉上嘴巴,若是來搗亂的,現在就滾出去!”說着,猛的一指山門!
“好,好!”廣場上頓時叫好聲一片,百姓們均以不齒的眼神望向了南頓王宗。
“這一羣逆賊都反了,來人,把他們抓起來!”南頓王宗渾身鬚髮亂顫,連聲向後喝令。
隨從們卻紛紛現出了苦澀,這位老殿下頭腦沒出問題吧?廣場上擠了上萬人,咱們就十來人去抓誰?別犯了衆怒自已一個小命不保了,一時全都大眼瞪着小眼,也無人移動腳步。
“白養你們了嗎?快去!”南頓王宗的咆哮聲還未散去,裴妃已按耐不住,快步行下醮壇,“啪!”的一聲脆響,甩手又給了南頓王宗狠狠一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