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中,倆老太太倒是聊得愈發親熱,這兩位加起來快一百五十歲了,二人那可是打雍正爺藩邸的時候就認識了,算是老交情了。
盈玥與福康安姐弟互看一眼,均露出無奈之色:這些老人家啊,一聊起舊事,就追憶個沒完沒了了,他們這些小輩兒是本句話也插不進去的。
不過盈玥也不想插話,老老實實當佈景板就很好。
只消等太后聊累了,她再跟着祖母去給繼後磕頭謝恩,便可打道回府了。
“福康安這孩子,哀家當他是親孫兒一般,過了小年就讓他富察家住幾日吧。”
意思很明白,回去住幾天,然後回宮過年。
盈玥無語地看了福康安包子一眼:……就差沒改姓愛新覺羅了。
某包子:唉……等有了弟弟,阿瑪就更不當我是親兒子了。
老太太趕忙謝了恩,繼續跟太后老太太絮叨往事。
今兒不巧,聊了才半個時辰,一個老嬤嬤便進來稟報:“太后娘娘,令妃帶十五阿哥前來請安了。”
盈玥一愣,她進宮次數也不算少了,沒想到竟能見到傳說中的令妃魏氏!
太后忙道:“這麼冷的天,可別凍着永琰,趕緊叫她進來吧。”
片刻後,只見一個身穿蟹殼青暗雲紋斗篷的女子,懷抱大紅緙絲襁褓,低眉順眼走了進來。她衣着素雅,旗髻上只簪了絨花,除此之外再無金玉點綴,唯獨耳上佩了合乎品級的三等東珠耳環,素淨的全然不像是個妃子。
——清朝的東珠,代表的是身份和等級,按照明文規矩,只有皇后纔可以着一等東珠耳飾,皇貴妃可着二等,貴妃、妃用三等、嬪用四等,嬪以下只可享用最末的五等東珠。
盈玥原以爲一個快三十五的女人,必定已經容顏衰退,沒想到令妃那張臉卻出乎了她的意料:容顏如玉,找不出一絲皺紋,觀之不過二十五六的模樣,起眉眼生得精緻如畫,美而不妖,反而舉止端秀,氣度溫婉。
盈玥的注意力在全在這個令妃娘娘身上,可太后眼睛卻只盯着令妃懷中的襁褓,“快抱過來給哀家瞧瞧!”
“是,太后。”令妃溫柔應了一聲,小步細碎上前,然後微微屈下膝蓋,讓懷中孩子的與太后的視線處於一個高度。
太后伸手掀開襁褓,只見裡頭是個熟睡的孩子,小臉蛋白嫩嫩,喘息均勻,還透着奶香。
太后笑了:“瞧着孩子,睡得真香。”然後對令妃道:“永琰又胖了些,可見你照料得不錯。”
令妃忙道:“都是乳母服侍好。”
盈玥暗暗瞅着,這就是未來嘉慶?長得皮薄餡大,賣相極好,甚是可口……啊不,可人。只不過十一阿哥這個重生貨來了,嘉慶只怕未必是嘉慶嘍。
這般可人的小孫子,太后豈會不喜歡,又細細詢問了令妃十五阿哥今兒吃了幾次奶、便溺幾次、睡了幾個時辰云云,問得那叫一個詳細。
令妃對十五阿哥的吃喝拉撒張口答來,無不詳盡,甚是熟稔的樣子。
太后微微頷首,忽的露出幾分憐色:“可得好好照顧着,可別跟永璐似的。”——永璐便是十四阿哥,是令妃第一個兒子,只可惜襁褓中便夭折了。
聽了這話,令妃眼圈溼潤了,她急忙拿絹子拭去眼角晶瑩的淚水,“是臣妾沒照顧好永璐。”說着,忙屈膝謝罪。
太后擺了擺手:“這倒不能怪你,那孩子……唉!”太后何嘗看不出來,永璐夭折,透着不尋常?只是她年紀大了,實在沒那個精力詳查,便叫皇后調查了一下,可皇后不過是敷衍罷了。皇后巴不得令妃的兒子都死光了呢。
太后看了一眼在一旁不插話的老太太覺羅氏,便笑道:“格格有些年沒見過令妃了吧?”
令妃忙微笑着道:“太夫人精神如舊。”
令妃雖然出身包衣,但畢竟是皇帝妃子,哪怕是老太太也得見個萬福禮:“令妃娘娘金安。老身年紀大了,少進宮中,上回見的時候,娘娘還在元后身邊呢。”
盈玥暗道一句臥槽,我的親奶奶啊,在太后跟前,你就不給令妃點面子嗎?什麼叫“娘娘還在元后身邊”?這宮裡宮外,人盡皆知,令妃曾經是孝賢皇后身邊的宮女!
令妃那張臉上卻絲毫找不出半點不滿,反而愈發柔和溫婉了,她眼中帶着幾分悵然:“是啊,若元后娘娘還在,永璐就不會……”說到一半,令妃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露出惶恐之色,她急忙向太后賠罪:“臣妾失言了!”
盈玥:上得一手好眼藥啊!
太后擺了擺手:“你說得也是實話,孝賢在的時候,嬪妃所出之子何曾夭折過?”
盈玥:是啊,那時候別生的兒子都好端端的,反倒孝賢自己的兒子都夭折了。
令妃溫柔的目光忽的打量起盈玥來了,盈玥見狀,忙垂下頭,裝鵪鶉狀。令妃立刻笑靨如花道:“這就是太夫人的孫女吧?真是個美人坯子。”
老太太不鹹不淡道:“娘娘過獎了,只是個小毛丫頭罷了。”
令妃依舊含笑親切:“太夫人過謙了,小格格嫺靜如水、氣度卓然,不愧是富察教養出來的格格,就是不一般。”
盈玥:呵呵。這位令妃娘娘,無論穿着打扮、還是言語舉止,都像極了一朵柔善小白花。可她的一言一語,都是帶着特殊的目的,在太后面前上繼後的眼藥,就不消多說,捧老太太那也是不遺餘力。
只可惜見慣了世面的老太太並不上當,她微笑着道:“對了,娘娘怎的沒順便帶兩位公主來?”令妃還有兩個女兒,七公主和九公主。
太后聲色疏淡地道:“天兒這麼冷,兩個丫頭好生呆在延禧宮便是。”
令妃這兩個女兒生得日子都不太好,九公主是七月十四戍時出生,只差一個時辰就是七月十五鬼節。七公主則正好就是七月十五出生……
太后這種封建時代老太太怎麼可能不厭惡忌諱?
老太太覺羅氏故意提起令妃的女兒,便是不接受令妃的示好,鮮明表達態度。
只要進了宮,每一個人嘴裡的每一句話,盈玥都得好生琢磨一下,才能明白深意。
“是,臣妾謹記太后教誨。”令妃忙恭順應聲,又忽的發出笑語:“太后,永琰醒了!”
一瞬間,太后的注意力被轉移到了這個睜開了大眼睛的小孫子身上,立時笑了,方纔的不愉快也散去了。
太后逗了會兒孫子便累了,老太太忙帶着孫女跪安。
令妃見狀忙道:“我也該帶永琰去給皇后娘娘請個纔是,不如同去吧。”
老太太眯了眯眼,道:“多謝令妃娘娘好意,只不過十五阿哥怕是累了,不如改日吧。”
一個終日被抱在懷裡的奶娃娃,哪兒有什麼累不累的,不過就是老太太的推脫之詞罷了。
老太太出身高貴,如何瞧不得包衣出身的令妃?
最近繼後頻頻示好富察家,令妃只怕是急了。
只可惜老太太的心性,寧可選擇親近繼後。繼後能入住中宮,可是老太太的親生女兒臨終前力保的,老太太是如何都不相信女兒與外孫悼敏皇子的死跟繼後有關。
令妃微露尷尬之色,只得道:“我只是有些擔心太夫人罷了。”
太后笑着打趣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如今的皇后雖不是格格的女兒,但還能吃了格格不成?”
老太太笑呵呵道:“太后說笑了,皇后娘娘也是十分端莊賢德之人。”說罷,便帶着盈玥,離開了壽康宮。
令妃凝望着那一對祖孫遠去的背影,眼中一片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