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方青一家四口,灰頭土臉地進了附近一家客棧,登記好住房後,便都沉默地走進屋子。
方青和方馬氏臉色都不好,方馬氏放下行李便一言不發進了耳房,方青則是坐在小廳太師椅上,沉着臉。
房間裡氣氛低迷,就連陳荷花也沉着臉,坐在貴妃塌上默默收整衣物。方書明把東西放好後,幹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畢竟剛纔在忠禮堂,他爲了自己的聲譽和仕途,不但給白糖賠禮道歉,還結結實實出了十五兩銀子才平息這件事。
從一路上起,方青和方馬氏就沒說一句話,現在來了客棧,更是沒給他好臉色。房間裡安靜的落針可聞。
方書明伸手放在脣邊咳了咳,“爹,方纔的事,我也是實屬無奈,若不那麼做,白糖肯定會找來官府的人交涉,我如今揭榜在即,實在不想橫生枝節,不過爹放心,這次的事兒我記下了,以後一定會替爹孃和荷花出了這口氣。”
這話落下,他本以爲方青總該看給他個臺階下,但凡隨便說幾句話也成,可惜方青照舊板着張臉,一副不聞不問的樣子。
方書明尷尬地抿住脣,求助的目光看向陳荷花。陳荷花自然也看出方青的不快,可又不能真的把方書明給晾在那,畢竟這人還是她的丈夫。遂,纔打起精神問:“也鬧了一晌午了,明哥兒你累不累?可要進耳房裡歇會兒?”
“砰——”一聲巨響,砸的陳荷花和方書明都是狠狠呆在原地。
只見方青手掌狠狠拍在雕花木几上,咬牙切齒道:“我和你娘一晚上沒休息,早飯也沒吃一口,緊接着就在忠禮堂被人羞辱至此,你不問問我怎麼樣了,不問問我要不要上耳房去休息,倒只顧着惦記着你的丈夫,你好大的心,爹平時白疼你了!”
方書明和陳荷花,都是呆了一呆。這話是給方書明一點臉面都沒留。
陳荷花倒還好,發火的畢竟是她的老公爹。
方書明聽着這番話,就有些不是滋味了。雙拳微微收緊,壓抑着甩袖離去的衝動。他心裡很清楚,今個發生這件事,他爲了仕途給白糖賠禮道歉,又是觸怒到了方青的尊嚴。方青眼下,不過就是藉着跟荷花發火,來排解心中對他的不滿。
眼下方青這些話兒,還算是留了情面的,也就是因爲他還未曾揭榜,若放了榜,他未能中秀才,只怕方青都要指着他的鼻子罵!想明白了這些,方書明沸騰的心緒,才稍稍平復了一些。
越是在情勢不那麼明朗的時候,他越是要穩住,他目前只能忍,一切都先等放榜後再說,若他落了榜,更是需要方青和方馬氏的支持。
陳荷花面上登時泛起委屈,急忙走下貴妃塌去方青身後給他捶着肩膀:“爹,你這說的什麼話嘛,我怎麼可能不關心爹。”
又說:“爹困不困,困的話,我和明哥兒先回房了,爹先睡一覺恢復恢復精神。”因爲牙牌找回,四人進客棧的時候,開了兩間房。
“哼!”方青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休息?爹有你那麼寬的心,還能睡個安穩覺?”
耳房裡的方馬氏也忍不住走出來,添油加醋說:“丟人丟到榆陽府來了,我和你爹活了這麼大歲數,就從沒像今天一樣丟人現眼過!娘只要躺在那,眼前閃過的就是明哥兒給白糖那個賤丫頭賠禮道歉的話。”
“這事可不能怪明哥兒。”陳荷花下意識替方書明辯解:“明明都是白糖的錯,明哥兒不那麼說,難不成真叫他們去叫官府的人?”
方書明本質上和陳荷花就是同一類人。比起孝順善良,趨利避害是放在第一位的,今個這事兒,方書明也是一樣,他寧可損傷一些面子,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妨礙了仕途。在陳荷花看來,他這麼做很是合情合理,三觀如此相投,也難怪這兩人能互相看對眼。
方馬氏就冷着臉道:“事在人爲,若再能言善辯一些,也不至於又是道歉又是摺進去十五兩銀子。”
沒點名道姓,卻是在指責方書明無疑。
說白了,方青夫婦的心結其實在白糖身上。兩口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白糖身上栽跟頭,目睹了白糖是如何巧言善辯,心裡就有些埋怨自家的兒子方書明,他怎麼就不能像白糖一樣能說會道,把事情解決的漂漂亮亮,反倒要用道歉賠錢的方式。他沒把事情處理好,就是他無能!
方書明沉默地承受着方青和方馬氏幾近點名道姓的指責,隻字不發。他也是個有心氣兒的少年,若擱在往常,早就甩袖走了,可如今形勢比人強,他能強忍着窩囊氣,說道。
“不過是十五兩銀子罷了,爹孃不必掛懷,我方書明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如今我只是一介童生,那白糖就是狗眼看人低罷了,我若中了秀才,她纔會高看我一眼,往後和我說話也得客客氣氣,收起那副張牙舞爪之態,到時候她便再無囂張資本。”
這話是既諷刺了白糖,又順帶諷刺了方青夫婦。就算方青是他爹,可今個,方青居然這般不給他臉,那就別怪他暗搓搓的出言諷刺了。
方青老奸巨猾,哪兒能聽不出方書明的一番暗嘲,他老臉當即一黑,心裡闇火叢生,他都想對着方書明破口大罵。
他忍無可忍地“噌”地站起身,沉聲說:“我有事,出門去一趟!這個覺,不睡也罷!”
“老爺,你做什麼去?”方馬氏忙問。
方青深深看了方書明一眼,收回目光,冷道:“今個未時末閱卷結束,到那時衡鑑院內部總該出個結果了,我有位同窗,在府學六部中任職掌學,我去拜訪他,豁出我這張老臉求他幫忙打問打問,他若肯想想法子,總能查到書明中沒中!”
按說,明個下午就張榜,至多也就再等一天,可方青已是坐不住了,方書明這小子竟暗搓搓的口出狂言,諷刺他這個方青是狗眼看人低,他哪裡能受的了這份氣,若方書明未考中,便直接帶着方馬氏回雨花鎮。
方馬氏雖然看不上自己兒子的行爲,但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想着早一日知道結果,早一日心裡有底,便說:“若能提早得知結果倒是件好事兒,老爺你就去吧,別忘了多采買些禮品,上門去求人辦事,總不好空着手。”
“我自有安排。”方青沒好氣道。
“爹竟然還有熟人?”陳荷花一聽說她爹有同窗,立時就打起了歪主意:“俗話說上頭有人好辦事兒,不如爹再請他幫幫忙,若考卷有什麼問題,幫着修修改改,事成後……”
“想得美!”方青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科舉考試關乎國運,豈能兒戲,所有答卷全是糊名謄寫制,就是京城裡的世家貴族也不能走後門!爹去找同窗,至多也就是查查書明有沒有落榜,提前得知個消息罷了!”
“哦。”陳荷花失望地道:“既如此,便算了,再有一個時辰就未時末,結果眼看就出來了,爹還是快去吧,我和明哥兒在客棧等爹的好消息。”
方書明緊張地嚥了口口水,目送着方青出門離開,便一屁股跌坐在位置上,手心都冒了汗。
“明哥兒,你別擔心,以你的才學和能耐,必然能中秀才。”陳荷花安慰着他,心裡卻直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