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章
啓程(一)
花無雙手環抱,低頭道:“臭丫頭,如今你打算如何?”
柳初顏苦笑,她嘆了一口氣:“能如何?先去看看吧。”
就在此時,前方不遠處的府邸門口出現一抹熟悉的身影,窈窕的腰肢輕輕搖擺,極品的紅色綢羅絲裙水光瀲灩,烏黑的凌雲髻上,珠翠閃閃。她拿着一把小團扇,走起路來說不出的風情萬種,完全沒有家裡死人的悲慼。
一個僕人蹲下去,她伸出八寶珍珠串成的金縷鞋剛要上車,柳初顏叫住了她。
“柳姑娘,花公子,你們來了。”雙兒見清來人,倒也不卑不吭,臉上掛着得體的微笑,輕輕俯身一禮,完全是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柳初顏只感覺陣陣香風撲鼻,有些薰的她頭暈眼花,連帶着眼前的人也看不清。她定了定神,笑容裡透出些悲慼,彷彿在看一位從未相識過的陌生人一般。
“我該稱呼你雙兒,還是雙雙?”
雙兒輕搖着團扇,煙波流轉,嘴角噙着絲掌控一切的微笑:“柳姑娘此言差矣,雙兒和雙雙,雖差一字,但卻是天壤之別,柳姑娘切莫要稱呼錯了。”
花無上眼一翻,用眼尾的光一掃,不悅的“切!”了一聲。
雙兒見狀,也不計較,擡手招呼身旁的一個小丫鬟,瞥了瞥馬車,小丫鬟會意,從馬車上拿下了一小袋錦囊出來。
“柳姑娘,這是事成之後答應給予你的佣金,你可要收好了。”雙兒的手撫過臉頰,笑得十分燦爛。
柳初顏淡淡的瞟了一眼,眼神直視那鼓鼓囊囊的藍底梅花的布袋,她冷冷的笑了一下,並未接過。小丫鬟轉頭向雙兒求助,雙兒眼神示意她放在了地上,再此行了個禮,微笑得體道:“那柳姑娘,花公子,雙兒就此別過。”
轉身走了幾步,柳初顏喚住了她。
“雙兒姑娘,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雙兒悠然自得的背影霎時一頓,向前邁的步子也收了回來,停在原地,但並未回頭。
柳初顏蔥白似的手指捲上胸前一股墨鍛般的長髮,一邊無意識的搖着,一邊來回踱步,像是在自言自語,卻保證每一個在場的人都能聽到。
“有一位丈夫,千里迢迢來首城尋找他的妻子。一位與她妻子關係十分要好的女孩兒告訴他,他的妻子已經死了。而且是被人逼死的。”
“丈夫十分憤怒,於是女孩兒抓住了這一點,開始給他灌輸殺人計策。”
“丈夫混進了李府,百般思索着適合下手的時機、又能擺脫嫌疑的妙計。此時卻恰巧聽說了尚書之女冥婚當晚,打更人撞鬼而一病不起的巧合。”
“於是這位丈夫將計就計,穿上了一身豔紅的喜服,戴上了血肉模糊的麪皮,僞裝成冤魂不散的鬼妻。”
“終於,府中上下人心惶惶,那日,他躲進李元霸的房中,不料李元霸膽小如鼠,竟直接被活活嚇死。”
“然而,李元霸之死,並沒有讓女孩兒解恨。她開始慫恿這位丈夫,把魔爪伸向了兩位不知是無辜還是有罪的老人。”
“再後來,那位丈夫死了,被女孩兒殺死的。” Wωω⊙тtκan⊙℃O
“而那女孩兒,也跟着自殺了。”
“大夥都說,這是情殺,是這女孩兒妒忌那位死去的妻子,又或者是得不到這位丈夫的心。”
“但其實,這個女孩兒,真正深愛着的卻是這位丈夫的妻子。”
“妻子並沒有死,只是利用女孩兒對她的愛,擺脫了自己的丈夫,又借丈夫之手,殺了自己的情夫,又利用催眠之法,讓女孩兒自殺。”可謂一箭三雕。
靜,所有的人彷彿都忘記了自己,忘記了呼吸,只是停下動作,定定的望着她。
柳初顏卻是目光如炬,定定的望着雙兒僵直的背影。半晌過後,雙兒回過頭,蒼白的臉上的笑容卻依舊不減,十分從容:“柳姑娘,你的故事十分精彩動人,但我確實聽不懂。”
花無對整件事也猜得七七八八,聽她這樣娓娓道來,胸中不明的地方豁然開朗,這臭丫頭,確實很聰明。
柳初顏和雙兒直直對視,夏日之風微涼,吹的兩人的頭髮都遮住了眼瞼,擋住了逐漸籠罩上來的黑夜的步伐。柳初顏輕輕撥開頭髮,悲慼的眼中都是苦澀:“當然,丈夫已經死了,女孩兒也死了,從一個死人身上,無法證明她生前是否被催眠過。”
擡頭再次望向雙兒,無力的感覺衝刺着她的全身,彷彿自己的腳被生生釘在了地上,再也邁不出一步。
“也無法證明,你是否學過催眠。”
眼前的美豔少婦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紅粉骷髏,詹澤天和允諾都被她的外表所迷惑,或許他們都愛得太深,就連她那顆毒如蛇蠍的心也是愛的。
詹澤天也許到死也沒明白,他深愛的妻子其實就是一個貪財狠辣的女人,不過這也是一種幸福,保持着最美好的想法,至少死的時候沒有太多的怨念。在他的世界,妻子依然是賢惠愛自己的,因爲沒有人知道,這幾年來,他的妻子到底經歷了什麼。
至於那個允諾,她有着最無顏惋惜的容貌,有着最殘忍的手段,無奈還是要落入一個成爲棋子的悲劇。或許雙兒本身就是一個沒有心的惡魔,允諾甘心成爲她口中的食物,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
柳初顏攤開白淨的雙手,沒來由一陣悲苦,就算她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又如何?
她不是官,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對於這些醜陋噁心的人,她也只有無力的嘆息。如今自身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雙兒莞爾一笑,再次俯身行禮,然後施施然的上了馬車,馬車響了一個暢快的鞭花,揚長而去,就像鳥兒終於掙脫了牢籠,魚兒吃掉了餌食掙脫了魚鉤,從此她將無拘無束。
柳初顏望着那漸行漸遠的車隊,背脊猛然一個機靈,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曾明明都陷入過死地,本以爲絕無逢生之路,卻還是鬼使神差活在了這裡。如果說沒有神靈在上,那她的出現又是怎樣的一種契機?
寬敞偌大的馬車上,想起柳初顏那個聰明的女人,雙兒的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團扇遮住了半面,氣氛一同變得詭異。“柳姑娘,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她的笑容加深,連帶着詭異的眼神緩緩的眯起。
馬車已經漸行漸遠,遠到柳初顏注視的焦點視線已經模糊不清。花無撿起地上的布袋,嘿,還挺沉的,至少這一趟還有有些甜頭可佔,算沒白來!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拋在空中把玩,心裡暢快之極,至少這個臭丫頭現在沒有別的事情忙活了,想來他們的賭約……想到這裡,花無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該走了。
柳初顏自從接手生意以來,還真沒遇到如此憋屈的事,查到最後,竟是幕後真兇一手策劃,而 自己卻做了一枚推動故事發展的棋子。這是不是賊喊抓賊?而自己,算不算是助紂爲虐?看看白淨的雙手,此時彷彿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污垢。
突然感覺額頭上一疼,花無白了她一眼,譏誚道:“盡人事聽天命,走吧!臭丫頭。”
柳初顏老臉一黑,這臭小子竟然對她動手,簡直活得不耐煩了。她趁着花無淬不及防,狠狠的踩了他一腳,疼得花無齜牙咧嘴。柳初顏揚起一抹快意的笑,掉頭離去。
這又兇又臭的臭丫頭!今晚一定讓她好看!想歸想,花無的雙腿可沒閒着,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金色的夕陽努力釋放着最有一點餘熱,夜的寒涼籠罩上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黑影的尾巴後,徐徐走出一個粗壯的人影,凌厲的半長頭髮遮住了他的半邊臉,隱隱可見又一條細帶子的黑眼罩。麥色的肌腱線條流暢有力,右臂上有一隻展翅飛翔的雄鷹,鐵刺般的馬甲後,黑色的披風把他的身條顯得頎長神秘。黑影的神色冷峻肅穆,唯一的眼睛帶着些許金黃的迷濛,只是深邃的可以洞穿一切。見到二人打打鬧鬧離去,黑影也迅速離去,飛過幾條街道,閃入一座大宅子。
宅子的大門上高懸着景府的牌匾,赫然正是當朝宰相景宗則的府邸。
黑影一路走過,朱檐碧瓦掩映在蒼翠的松柏之間,雕欄玉砌相伴於藕花水榭之畔,亭臺樓閣都不是一般的恢弘大氣,哪怕是常用的木材,也都透着隱隱的貴雅之氣。
從進門到長廊,都有丫鬟僕人在忙碌着佈置晚膳和掌燈,見到來人,紛紛側立一旁,躬身行禮。
來人卻目不斜視,直接繞過重重翠花拱門,進入了後院的書閣。
暖暖的燈光透過冰蠶絲的紗窗發出瑩白的冷光,讓秋後的餘熱也慢慢有些涼意。書閣裡,空空的四角點着纏枝雲鳳的鏤花銅燈,燈芯是由上好的薄荷香浸染,燃起來的時候自帶清新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