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精兵,助我復國。”姬罕答面上閃過一絲愧色,遲疑了下,慨然回道。“並推我戎族王室,爲各部共汗,歲貢朝奉,但,聽調不聽宣。如遇大事徵召,需各部共議決之。”
嶽陵嘴角微微勾起,喃喃道:“一萬精兵,嘿,好大的手筆。”
姬罕答微微皺眉,略略沉吟片刻,忽然猛的擡頭,望定嶽陵,沉聲道:“兄弟,我知道你此番受了委屈,但你若信得過爲兄,便且忍下,一切且等來日,我姬罕答以戎族大翟王的名義起誓,必不負你!”
他說的急切,目光中,滿是殷殷之意。嶽陵忽然笑了。
“大王,對於殺回湟中,你先前不是還多有顧慮嗎?怎麼今日,忽然如此急迫?難道真只這一萬精兵,便讓你有這麼大的信心?”
姬罕答一怔,面色變幻幾番,終是輕輕一嘆,沉聲道:“當日一戰,我姬妾臣民俱喪,此恨天高海深,但能報的,我又豈能放過?原先顧慮,蓋因不信郎達磨立肯發兵相助。而今他既明確相告,給予一萬精兵,又說願號召各部,各發精兵以助。有他做在前,各部便再有心思,出於大義之下,也必會從之。如此形勢,強弱逆轉。湟中之地,拔野剛與哈依所部,不過五萬衆,我當日雖倉促撤離,但所遺部屬,只要振臂一呼,也當能再聚萬餘之卒。若真能得吐蕃各部臂助,收復失地,又豈全是虛妄?況且,吐蕃一地,各部勢力盤根錯節,各有所謀。我便留於此,一時半會兒,怕也難能有所作爲,如今既有這等機會,怎可不拼死一搏?然此事能成,皆在兄弟一身,姬罕答非是忘恩負義之輩,還望兄弟助我!”
說罷,兩眼緊緊盯住嶽陵,面色潮紅。世人往往便是如此,當手中毫無籌碼時,還可退而求其次,淡然處之。
而當某一天忽然發現,手中突然有了相當的力量,大到幾乎能看到翻盤的希望時,便再也不肯甘於平淡了。
眼前的姬罕答,正如一個輸急了的賭徒,饒是再英明睿智,在這一刻,也是立時紅了眼。
嶽陵心中暗歎,面上卻不顯露,微微闔上雙眼不語。姬罕答緊緊的盯着他,忽然心中覺得,一生中,從未如這一刻般緊張。
眼前這個男子,從見到他伊始,便給了他幾番驚喜。初時不過只是存了拉攏利用之心,但隨着一件件事兒的出現,他已再不敢有半絲輕忽之心。
單看今日之事,他硬是在不可能中創造出可能。究竟與那郎達磨立怎麼說的不知,但卻只憑借昨日一事,敏銳的抓住機會,迫使郎達磨立主動找到自己,說出那番話來,便可見其人之智了。
昨天之事,他不是不能解決,不是不能說話。只要他露出一絲口風,這事兒的主導便絕不會落到自己這邊。但偏偏他就什麼都不說,這才成就了自己。
可是,如果他這會兒要不點頭,那便一切都是空談了。姬罕答心中雜亂,想想如此結果,對他實在不公,而自己現在卻擺明要他犧牲自己利益成全自己,不由的就是慚愧。但是忽然想起復國後的風光,不由心頭一熱,又復將那慚愧深深的壓下。
幾乎是在姬罕答便要忍耐不住了,嶽陵終於睜開了眼睛,看着他輕輕嘆口氣,終是點了點頭。
姬罕答霍得站起身來,一時間激動的滿面潮紅。而嶽陵身後,桑鐸眼底處,卻劃過一抹失望。
“大王先別高興的太早,我雖應了你,但卻也有幾個條件。”嶽陵淡淡的說道。
姬罕答一愣,隨即卻慨然點頭,道:“兄弟有何要求儘管說來,但凡爲兄做的到,絕不敢辭。”
“好!”嶽陵沉聲喝道。“這第一個條件嘛,簡單至極。那就是我要打一個人的板子,不多,只要五十脊杖就好。”
此言一出,姬罕答微微一怔,嶽陵身後的桑鐸,卻是渾身大震,驀地鼻中一酸,只覺兩眼熱熱的,有什麼東西已是奪眶而出。
別人不懂,他又豈能不懂?能跟着這樣的主人,一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他心中激盪,猛然快步轉到前面,撲地跪倒,砰砰連磕了幾個響頭,滿面的涕泗橫流。
姬罕答面現恍悟之色,深深的看了看他,又再看看嶽陵,點點頭,沉聲道:“好,此事,我必爲兄弟做到!”
嶽陵咧嘴一笑,伸手將桑鐸拉起,笑道:“我自個兒出氣,你卻來磕的什麼頭?去去去,別在這兒沒出息勁兒的,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去,到殿外清醒清醒,我自跟大王說說話。”說着,暗暗對他是個眼色。
桑鐸面色一動,兩手擦乾淚水,沉聲應了,爬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姬罕答雙眼微微一縮,疑惑的看向嶽陵。嶽陵卻是舉杯輕啜一口,搖頭道:“所謀者大,須防隔牆有耳。”說着,目光在左右
一掃。
姬罕答面色一懍,連忙也是一揮手,將殿上所有侍從,盡皆趕了出去。
待到只剩兩人後,姬罕答這才道:“兄弟心思細密,是爲兄疏忽了。”
嶽陵嘿嘿一笑,眼中忽然閃過莫測的光澤。看着姬罕答輕聲道:“大王果要大幹一場,那一萬兵卻是不能要的。我若是你,只向贊普大人討要三千便是,絕不可多。”
姬罕答一愣,半響,才皺眉道:“兄弟,你究竟何意?須知我便再是在那邊有些人手,但那兩個賊子手中卻是足足有五萬之衆,只要三千兵,衆寡懸殊太大,這……這怎麼打?”
嶽陵詭譎一笑,搖頭道:“我問大王,你要了這一萬兵,可能自己領軍?還是說,由那位贊普指定大將率領啊?”
姬罕答一呆,想了想,皺眉道:“想必定是由他派人領軍吧。否則這多軍兵,一旦反叛,不去湟中反來邏些,豈不授人以柄?”
嶽陵拍掌笑道:“正是如此,那容小弟斗膽,再問大王,既然是由贊普派人領軍,這領軍之人,以大王分析,將會是何人可當?”
姬罕答眉頭緊鎖,思緒不由順着他提問而走。沉吟良久,道:“吐蕃如今潛流暗涌,各茹所鎮,皆輕離不得。而朝中諸臣,論及武勇忠心者,非佔堆傑布不可。若所料不錯,便當是此人。”
嶽陵點頭微笑,隨即卻又搖頭。姬罕答不解,瞪目看着他。
嶽陵優哉遊哉的舉杯一邀,將一杯青稞酒灌入口中,這才笑道:“大王既然知道吐蕃不穩,贊普又豈會不知?值此關頭,又怎肯將手中大將輕易放出?”
姬罕答有些鬱悶,想了想才道:“兄弟所言,怕不有理。只是除了佔堆傑布,朝中之人多守成之輩,此番前去,卻需一往無前,非悍勇之將可將,若不讓佔堆傑布去,那……那……,唉,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勝任了。”
嶽陵微微一笑,搖頭道:“大王這卻是燈下黑了,豈不聞將門虎子之說?”
姬罕答聽他此言一出,腦中忽的電閃過一個念頭,瞠目結舌道:“你是說……,那你剛剛,剛剛……”
嶽陵嘴角微翹,笑而不答。姬罕答兩手扯着自己鬍鬚,愣愣的看着他,一時間怎麼也想不透他究竟何意。及到最後,不由長聲一嘆,起身離席,抱拳一揖到底,道:“兄弟大才,還請有以教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