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荊州知府大管家。自知府宋仁入仕以來,便一直隨在身邊。不但協助參贊一些日常之事,更是宋家對外的代言人。
據聞當年宋家老爺子是將他認作義子的,知府宋仁也是以兄呼之,只不過宋安自己謹守本分,不肯譖越。
這些事兒真假不知,但這宋安手中掌握着宋家極大的話語權,也爲宋家一手打理着府外各種生意,這一點,卻是江陵每個人都知道的。
因爲相比同知杜希同這種京師調來的,知府宋仁卻是地道的本地派,在荊州知府這個位置上,已然坐了十幾年了。所以,大夥兒多少也都是知根知底了。這也是爲什麼,知府與同知不過差半級,但宋仁的威望卻遠遠高過同濟的原因。
而在今天,以宋安這種身份,居然主動對一個年輕後生先打招呼,言談舉止間,還滿面笑容。這個場面,就實在有些震撼了。
不見他對蘇望和唐瀾也只是點點頭,這小子究竟是何來頭,竟然讓宋大管家如此相待?
蘇望和唐瀾固然也是心中詫異,旁邊三娘子和一干紈絝,卻是看的心中七上八下,猜測不已。
嶽陵自己也是不明白,但是他知道的是,這個叫宋安的,似乎很有些勢力。竟能震住在場的所有人,若能扯上這張虎皮,對自己目前局面,是極爲有利的。至於後面事兒,且等到時候再說。
想着這些,也是面上含笑,中規中矩的行禮道:“晚輩正是嶽陵嶽子鴻,不敢當宋老丈問禮,這裡給老丈見禮纔是。”
宋安面上笑容愈發濃了起來,呵呵笑着扶道:“公子才名遠播,乃是一等一的學問,便我家大人也是佩服的,區區一禮又有何不敢當的?”
嶽陵一愣,問道:“老丈所說的大人,不知是指哪一位?”
宋安笑着擺擺手,沒回答他這一問,卻轉身看向衆紈絝。臉上笑容漸漸斂去,最終目光落在杜小山身上,淡淡的道:“哦,原來是杜公子在此,怪不得如此熱鬧。不過,老朽今日有事在身,無暇招待各位了,諸位是不是改日再來的好?”
杜小山剛纔聽得明白,這宋安那句我家大人已是很說明問題了。他老子雖也是江陵頂兒尖的人物,但論根基,卻絕對難和宋仁相比。此時聽宋安口氣雖客氣,但言中警告之意卻是不言而喻。
眼底極快的閃過一道忿恨,面上卻不露聲色,躬身道:“不敢勞宋管家
大駕,咱們這就走。”
說罷,對着衆人使個眼色,又擡頭陰鬱的看了嶽陵一眼,轉頭當先而去。衆紈絝急忙跟上,來時囂張狂妄,此刻卻急急如喪家之犬。便薛玉貴也是捂着眼,一言不發。
待到衆人走個乾淨,宋安這才又看向一旁的三娘子,淡淡的道:“彩荷的身契呢?且取來吧。”
三娘子眼神一動,隨即強笑着點點頭,嫋嫋而去。心中卻大是懊惱,早知是這般情形,又何必搞出這許多事兒來?這下整個裡外不是人不說,看樣子,是要憑空白白損失了。
嶽陵此刻已隱隱猜到宋安身份。能鎮住衆紈絝,又能支使動三娘子,必然是跟那位知府宋大人有關了。聽衆人的稱呼,這宋安似是管家的身份。
一個知府的管家,便有這般大的威勢,身後那位宋知府又會是何等權勢呢?這麼一個高高在上的大佛,如今卻如此賣好與自己,嘿,這天下可有白吃的午餐?自個兒可要小心再小心了。
他心中警惕,面上卻仍是一副微笑謙遜的模樣。宋安含笑站在一旁,眼神卻始終在留意着他。自己壓根未問別的,便令三娘子取身契,隱然有將彩荷相贈之意。如此大利當前,卻見嶽陵仍是沉穩平靜,眼中終於閃過一抹異色,暗暗點頭。
呵呵一笑,伸手邀三人落座。蘇望和唐瀾卻對望一眼,強笑道:“既有宋管家出面說合,子鴻這事兒也當成了。老朽二人還有些俗事待辦,今日就暫且告辭。且待來日有暇,再來叨擾吧。”
兩個老頭今天頗有些灰頭土臉的味道,最後這事兒還不是自個兒辦成的。眼下顯然人家是衝着嶽公子面子,自己二人若再不識趣,可就未免太不顧麪皮了。
果然此話一出,宋安只是含笑應着,並不挽留。嶽陵卻是對二人深施一禮相謝,又一直送到樓下,讓二人心中總算好受許多。
唐瀾滿面愧疚,臨去前微一遲疑,還是扯住嶽陵,低聲道:“老夫昔日在朝中,聽聞江陵宋知府與顧相走的很近,子鴻當好自爲之。”說罷,也不理嶽陵愕然,與蘇望二人揚長而去。
嶽陵看着二人背影,將唐瀾的話細細琢磨了一番,這才轉身上樓。閣子中,宋安和三娘子安然端坐,待嶽陵坐下,三娘子目光復雜的看他一眼,將一個木匣推了過來。
嶽陵擡眼看看兩人,宋安笑着點點頭,示意他收下。嶽陵微一沉吟,將木匣打開,
卻見裡面放着兩張紙。拿起略一過目,正是彩荷和蓮萼的身契。
這宋安行事極爲老到,既然送了,索性將蓮萼的身契一併奉上,嶽陵欣喜之餘,心中警惕更是濃重。
將木匣合上,閉眼微微籲出一口氣。手在匣上拍了拍,睜眼看着宋安道:“多謝宋老丈成全。不知所需銀錢多少?”
宋安微微一笑,搖頭道:“區區之數,何足掛齒?便算我家大人奉贈的就是。”
嶽陵正色道:“豈能如此?無功不受祿,這份人情卻是太大了些。”
旁邊三娘子麪皮一動,待要說話,卻見宋安兩眼看了過來,眼中閃過極嚴厲的目光,心中一顫,又將話頭嚥了回去。
嶽陵看在眼中,也不說話,只靜靜的望着宋安,等他回答。
宋安淡淡的道:“三娘,你自去忙吧。”
三娘子一愣,隨即應了一聲,目光在嶽陵面上一閃,低頭走了出去,又將門關好。
屋中只剩二人,宋安起身走到窗邊,伸手將窗推開,頓時清風滿閣。迎風站了會兒,這纔回身看看嶽陵,微笑道:“公子與糧船幫的韓鐵韓當家的,交情不淺吧?”
嶽陵聽他忽然扯到韓鐵身上,瞳孔不由驀地一縮,心中大跳了一下。眯了眯眼點頭道:“朋友,很好的朋友。”
宋安點點頭,又道:“聽聞韓當家的上次給人運貨出了點小岔子,前日糧船幫又死了不少人,最後關鍵人物,幸得公子妙手,才得以活了下來。而後,縣衙居然當晚就鬧賊,說是曾大人都被傷到。韓當家的第二天上門要人,聽聞也是公子出面相勸纔算消停。呵呵,我家大人對公子如此識大體,很是賞識啊。”
嶽陵嘴脣抿了抿,淡然道:“不敢,只是盡一個良民的本分罷了,當不得如此稱讚。”
宋安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點點頭,又轉向窗口望出去。半響才自語般道:“於七死了。好像,有個叫餘三兒的……也不見了。”
嶽陵雙目一凝,這個消息他卻是還不知道。宋安轉過身來,緊緊的看着他,又輕聲道:“地面如此不靖,我家大人實在不太高興。”
忽然蹦出這麼一句,頓了頓,又抱拳笑道:“呵呵,閒聊,閒聊而已。對了,老朽還有些俗務纏身,這便告辭了。公子高才,人面也廣,咱們來日方長,便改日再聚吧。”說罷,竟是頭也不回,直往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