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曾經是大詩人杜牧,所作的《江南春》中的名句,說的便是那江南春雨迷濛中的一景。
但是此時此刻,江南一地卻是和風日麗,萬里晴空。而在關中洛陽,雄偉壯麗的皇宮,卻正沐浴在一片綿綿密密的細雨之中。
大明宮的御書房內,年已五十四歲的老皇帝崇聖帝,正滿面鐵青的背身站在案子後面。地上,一隻上好的九龍玉杯,已被摔得粉碎。
書房外,幾個伺候的宮女太監俱皆趴伏在地,簌簌發抖,既不敢進去收拾,也不敢發出一星半點兒聲音,唯恐由此引來老皇帝的怒火,讓自個兒遭了池魚之殃。
大殿門口處,老太監蔡和滿面複雜的又看了一眼外面,這才轉身走回。步履之間,踮腳提臀,竟如貓兒一般,落地無聲。
走到書房門口,左右看看,輕聲一嘆,大袖揮了揮,衆太監宮女如逢大赦,忙不迭的連連叩頭,爬起身來,抱頭鼠竄而去。
“是蔡和嗎?”
房內,崇聖帝威嚴的聲音響起,只是那份威嚴中,卻帶着說不出的一種疲乏。
蔡和聞聲,原本挺直的身子不由一弓,連忙兩步跨了進去,恭聲道:“陛下,是老奴。”
崇聖帝轉過身來,目光往外瞟了瞟,哼了聲道:“那逆子可走了?”
蔡和不答,只將身子又再弓了幾分。
崇聖帝眼中閃過一絲怒氣,猛然舉起手來,便要再找東西去扔。但手舉到一半,卻又慢慢停住,只呼呼喘着氣,怒道:“他要做什麼?他到底要做什麼?是想向天下人證明,他太子賢明仁慈,便朕是昏聵殘暴嗎?逆子!逆子!”
口中罵着,一個身子不由的顫抖起來。蔡和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將他扶在椅子上坐了,這才低聲道:“陛下息怒,殿下向來xing子溫和,涉及手足之親,有些想不通也是有的,陛下且保重龍體爲上,萬不可再動氣了。”
崇聖帝嘴脣顫抖,半響,才頹然嘆了口氣,目光復雜的看向殿外,半響,才喃喃的道:“xing子溫和?嘿!”
蔡和聽他語氣怪異,不敢再多言,弓着身子,略略往後又退開兩步。
崇聖帝微微闔上雙目,如木雕般坐着,房中一片靜寂,唯有外面淅淅瀝瀝如蠶
食桑葉般的細雨聲隱隱傳來,合着房中丹墀中的縷縷輕煙,更顯得這屋中陰暗。
半響,崇聖帝忽的一睜雙目,扶着椅子站了起來。蔡和連忙上前扶住,崇聖帝踱步走到窗前,將窗楞微微推開,兩眼微微眯起,向外探看。
陰鬱的天空下,朱廊紅柱的迴廊外,靠着玉階處,正直挺挺的跪着一個年約三十上下的男子。
這人一身明黃五爪九龍袍服,扎玉帶,束金冠,細眉朗目,鼻直口方。脣上留有兩撇鬍須,顯得極是灑脫俊朗,讓人一看便不由的生出好感。這人不是別個,正是大周太子,皇后鄭氏嫡出長子武逸。
只是此刻,在不絕的細雨中淋了許久,渾身上下,早已溼透。有風吹來,身子不由微微顫抖起來,面上便愈發顯得蒼白。
似有所覺般,原本微闔的雙目忽的轉過來,向這邊窗戶看來,隨即伏地顫聲道:“兒臣求肯父皇收回成命,勿使皇妹嫁於兇蠻。”
屋裡的崇聖帝身子一震,啪的放下窗子,大怒道:“你願跪便跪到死吧,朕意已決,再無可變!”說罷,回身便走,直往後宮而去。
蔡和深深嘆口氣,招手令人取來一把傘蓋,奔出殿外給武逸撐開,低聲道:“殿下,你便暫且回去吧,這般死跪着,豈不有bi宮之嫌?此非人臣之舉,亦非人子之道啊,還望殿下三思。”
說罷,將傘往他手中一塞,轉身小跑着,一路去追皇帝去了。
細雨中,武逸僵直的跪在那兒,兩眼望着已然不見半個人影的大殿,半響,終是緩緩爬起來,一步步向外走去。
待得出了宮門,門外早有東宮小太監迎上,慌不迭的遞上毛巾等物,爲他擦拭。又再拿了大氅給他披上,這才扶着他上了一旁的馬車,直往東宮而去。
半個時辰後,東宮書房中,武逸一身乾爽,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參茶,小口小口的啜着。
門外腳步聲響起,小太監進來低聲道:“殿下,老太傅來了。”
武逸雙目一凝,轉身道:“快請。”
小太監應了,轉身去了,不多時,引着一人大步走了進來,正是當朝尚書右僕射、太子太傅、政事堂首相顧彥之。
“老臣叩見殿下。”顧彥之面色肅然,一絲不苟的跪倒見禮。
武逸快步上前兩步扶起,含
笑道:“太傅快快請起,來啊,給太傅也上一碗參茶。”
小太監趕忙應了,小跑着出去了。
武逸親自扶着顧彥之往座上坐了,顧彥之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擔憂之色一閃而過。
“殿下,陛下那邊…..”他試探着問道。
武逸面上一僵,隨即又恢復,微微搖搖頭。
顧彥之面上憂色更甚,略略沉默一會兒,嘆息道:“殿下,如此奈何?眼看時日臨近,難不成真要公主去….”
武逸微微皺眉,擺擺手笑道:“太傅勿慮!這不是還有些時日嗎?再說了,孤說了很多次了,便到了最後,不還有西軍在側嗎?好了,這事兒就不要再說了,太傅今日前來,可有什麼事兒要說?”
顧彥之還待再說,嘴脣動了動,卻終是輕嘆一聲,點點頭,取出一本奏章遞上道:“殿下,這是今日剛接到的消息,戎王已然立誓復國,發十萬大軍,前部已出了那曲。”
武逸面上一喜,拍手站起道:“好!”
顧彥之看了他一眼,又道:“還有就是,古戎族恩義翟王率吐蕃各族代表、兩派僧侶,還有民間商人,將入中原出訪,進行佛事、貿易等交流考察。”
武逸一愣,皺眉道:“恩義翟王?這是什麼人?”
顧彥之捻鬚沉吟道:“據探得消息說,這位恩義翟王實爲我大周之人,叫嶽陵,因緣巧合救了戎王而得此封。其後在吐蕃一地做下不少大事兒,影響極大,被尊爲惜金貢布。哦,也就是護法財神的意思。”
“嶽陵?”武逸身子一僵,低頭沉吟一會兒,這才擡頭笑道:“這是好事兒,太傅可傳令好生接待,不可怠慢了。”
顧彥之起身恭聲道:“是。”
武逸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又道:“此事,可報與陛下了嗎?”
顧彥之點頭道:“政事堂已具專章上奏。”
武逸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之色,隨即面現疲憊之色,點頭道:“好,那便好。行了,太傅便先去忙吧,孤剛淋了雨,這身子也透着乏,總是有些難受。”
顧彥之面上現出關心之色,連忙勸慰了幾句,這才轉身辭出。
待到顧彥之走後,武逸站在窗前靜靜看着,半響,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精光,沉聲道:“來人,傳信成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