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兩世爲人,豈有不明白的道理?齊文錦一來,平日裡只與她親暱的追風便發了狂,只怕這賤人早便打算今日送她去死了。怨不得他竟費心拐到她面前。
這一遭她若大難不死,齊文錦也有恃無恐。當時四下無人,即便蘇瀾一人說破了嘴皮子又如何,說不得還有人說她滿口胡言,污衊齊文錦來着。誰見着齊文錦對她的追風下藥了,待明日回去,便是再多的藥物也該散了。
兜兜轉轉,竟還是不得善終,饒是再樂觀的人也不免有些沮喪。
她害過誰呢?初到大齊時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天真無邪,懵懂無知。隨後卻被這些個居心否側的旁人親手打碎這份單純。爲活下去,她如今也會權謀算計,更是比那算計她的人還毒上幾分。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良善何用之有?
屋漏偏逢連夜雨,天色漸暗,追風總算平靜下來,疲倦的倒在一旁,大眼中再無神采。
“你別死啊。”蘇瀾亦是一身狼狽,衣裙上沾了溼土,有些凌亂。
她摸着追風的腦袋,將頭靠上去蹭了蹭,追風雙眼眨了眨,卻到底沒力氣睜開。它難過的嘶鳴一聲,沙啞中透着絕望。棗紅色的身軀上滿是荊棘劃傷,滲出深紅血液。
“你別死啊追風。”蘇瀾抱着馬頭,竟眼中酸澀,掉下淚來,“求你了,別死。本郡主還等你長大,一同去城外踏春呢,郊外的草兒忒新鮮,改日帶你去,你定然捨不得回來。”
“說謊的馬也得吞銀針纔好,本郡主待你一片真心,你既將我帶到這兒來,理應帶我出去纔是。本郡主好不容易纔重活一世,若是與你這畜生死在一處,那可真是沒了臉面。”
追風哼了哼,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臉頰。
該如何是好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她又不甘啊,憑什麼呢,憑什麼死的是她?她這兩輩子,做錯了什麼呢?被毀了容貌折了手腳當乞丐,好不容易等到死了撿着一副好身軀,卻每日過着些被人算計的生活。
但好死不如賴活着,榮華富貴,她還享不夠?她有親人,有愛人,有朋友,怎能死去?
蘇瀾坐在追風身旁,抱肩望天。束髮的鏤空金冠早不見了影,墨色長髮凌亂的披在肩上,長直溼地,一襲紅裙被劃得破破爛爛,露出被劃傷的小
臂,裙襬處沾了土黃色的泥土,顯得很是狼狽。
馬蹄聲傳來,蘇瀾咬脣擡頭,便見那清冷的少年自馬背躍下,只奔到她跟前,將她死死摟住,似是要將她捏碎的氣力,讓她有些窒息。
“你沒事。”
少年聲音顫抖,再不復冷靜。他多害怕自己再也尋不着她,她一人在這荒林中該多害怕?平日裡最怕黑的人,若只剩她一人,定會無助。
“我便知曉,大哥哥定會尋到我。”蘇瀾強笑一聲,伸手抱住少年腰間,“便是死在這兒,你也會將我帶回去。”
滾燙的熱淚落在她頸脖上,莫非白只將她抱緊,找不着她的時候,他幾乎絕望的想,若是她死了,他便回去殺了齊文錦那賤人,便到地底下陪她也好。
生死相依,只與她在一處,怎麼都好。活着,死去,竟都不在意了。
他等了她多久呢?從前世到今生,便是滄海桑田也比得上了,一日日的煎熬,正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捅至他心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今你在,我便什麼都不怕,便是死也能與你在一處,我這一生竟也圓滿了。管他旁的人如何,只我二人痛痛快快,死也是福分了。”蘇瀾抹一把眼睛,在那人懷中笑道,“是日何時喪,予汝與皆亡。”
“好。”那少年應道,聲音沙啞。
然而郡主與侍衛到底沒能死在一處。蘇瀾抱着莫非白哀哀的哭了許久,只覺渾身無力。她清晨出門,如今已是月上柳梢頭自是餓得不行。
有侍衛大人在旁,她自是捨不得委屈自己,摸摸肚子打着嗝兒,說道:“大哥哥,餓。”
想吃甜甜的糕點,最好是華香居的。
莫非白已然恢復往日的清冷淡漠,握着心上人的小手兒,從懷中掏出個小包來,蘇瀾雙眼一亮,將紙包接過,層層包裹下,幾塊保存完好的糕點安然的躺在裡頭。
她湊上去嗅了嗅,鼻尖微動,竟是華香居!想來是今兒一早差人買來的,蘇瀾眼一熱,可憐兮兮的看向莫非白,道:“大哥哥,你真好。”
小心翼翼的往嘴裡含了一塊,只覺滿嘴都是香味兒,能在這荒山野嶺中嚐到軟糯香甜的糕點,郡主大人簡直不能再感動。
真愛便當是如此!感激涕零的郡主大人湊到心上人面前,在莫非
白溫柔似水的目光中吻上他的薄脣,“很甜的,你嘗。”
第一塊糕點,當與摯愛之人一同分享纔是。
安陽郡主失蹤了,除了貼身丫鬟與齊文錦,唯一有所察覺的便是山寨定安侯越霖了。
傍晚時分蘇瀾身旁那妖女不知與自家公子說了什麼,竟讓公子大驚失色,連話都來不及交代便急急地往叢林中策馬而去。
今日騎射撥得頭籌的人選有些出乎意料,竟是據說得了美人兒的三皇子齊文錦。明帝自是大喜,樂得一晚上嘴都合不上,竟也沒發現自己最疼愛的外甥女竟又未到場,連着帶刀侍衛也不見了影。
又許是發現了,只作不見,畢竟蘇瀾總不大樂意摻和這些勞心勞神的宴會。安陽郡主不來,莫侍衛自然也懶得出現。
安陽郡主與三皇子那賤人的事,越霖是知曉的。但凡與主子爭女人的男人,都是不要臉的賤人。見齊文錦得意得幾乎要將尾巴翹上天去,忍了忍,終是沒忍住。
自家公子生死未卜,那蠢貨竟還有臉得意洋洋。
“三皇子殿下瞧着是嬌生慣養的,不曾想狩到的獵物竟比那武將還要多,微臣今日總算長見識了。”戴鐵面具的侯爺哈哈兩聲,似是當真爲齊文錦高興一般。
然而他這話卻說的很有些水平。許是長相比女子還妖媚的原因,說起酸話來竟也比女子還要歹毒幾分。
他是個有禮的,縱使心有疑慮,也按着規矩恭維幾聲。
三皇子險些沒上前掐死他,這話豈不是再說他作假了?他行事隱秘,按理說不曾有人看見纔是。
“微臣失言了,殿下莫要怪罪。”定安侯見他神色隱晦,心中欣喜,竟讓他瞎貓碰上死耗子,此時不乘勝追擊,如何對得起他貌美如花的臉,“小小心意,便當微臣向殿下賠罪了。”
他掏出一顆拳頭大的紅寶石塞到齊文錦懷中,齊文錦本欲拒絕,轉念一想定安侯富可敵國,想來這東西他竟是不放在眼中,便也樂呵呵的笑納了。
定安侯只冷眼看他貪婪的將那寶石揣入懷中,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轉身與旁人說笑。
直至後來內侍失手將那寶石摔碎,齊文錦方知當日定安侯是何意味,只見那碎渣中夾了塊極小的字條,上頭寫着“蠢貨”二字,生生將齊文錦氣得吐血一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