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明帝老早便聽到福公公給蘇瀾請安的聲音,打發了莫家那一肚子壞主意的小子,才假裝一副淡定的樣子端坐上首,可是猜到了開頭猜不到結尾,進來的卻是福公公,而他心心念唸的外甥女竟然在外面和男人私會!
明帝向來將安陽當成女兒來寵着,哪怕是他兒子齊文哲也未曾如此得寵。而蘇瀾也與他最是親近,連她父親鎮遠將軍也是比不過的。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寵着長大的外甥女竟然想男人了!而且那男人是個外悶裡騷的!
沒錯,就是外悶裡騷!別以爲他看不出來那副仙人般的皮囊是個僞裝,他要真不食人間煙火,能在短短四年內成爲大齊最有聲望的富商?能在賺錢的同時順便肅清了江南一帶的貪官污吏?沒錯就是順便!所有的事情還是還是打着陪祖父回江南的旗號!要不是莫丞相透露,他還以爲是哪來的俠客義士在暗地裡幫他剷除異己!
別以爲他不知道那個臭小子早就看上安陽了,別以爲他不知道京城那家專賣糕點的華香居是誰開的,別以爲他不知道是誰將月華錦混在普通布料裡賣給安陽了!虧得安陽每回都傻呵呵的以爲掌櫃弄錯了!蠢!真是蠢到骨子裡了,怎麼對着那臭小子就沒有對付他的聰明勁呢!
明帝想得心肝兒都在發疼,此時的蘇瀾卻和莫非白聊的歡暢,時不時的咯咯發笑,明帝銳利的目光不悅地掃向一旁忍笑的福公公。
福公公馬上警覺地收住滿臉的笑意,俯首走了出去。
“安陽郡主。”福公公低聲道,“咱家是來提醒郡主莫要忘了正事的。”
有何正事?哪個要你提醒了!沒看到本郡主忙着嗎!一大把年紀還沒點眼力勁兒!蘇瀾咬牙切齒的瞪着福公公,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模樣。
莫非白不動聲色的往裡掃了一眼,心知福公公不過是個傳話的,沒有那位的暗示,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擅自做主。雖然心有不捨,但也明白不能惹了那位不悅,他與蘇瀾還有的是時間,於是開口道:“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等我做什麼?蘇瀾嫌棄極了的模樣。
“總不能讓你一個姑娘家大半夜獨自回家。”莫非白不負所望的讀懂了蘇瀾的表情,溫柔地解釋道。至於是何緣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蘇瀾嗤了一聲,她是獨自一人?那紅棗三人與等在宮門外的侍衛不是人?但既然他想送,蘇瀾也懶得拒絕,一轉頭仰着下巴便要往裡走。
莫非白在那一瞬間忽然覺得心酸,這纔是他熟悉的阿瀾,驕傲卻善良,笑起來像一隻古靈精怪的小狐狸,惱起來又似一隻不滿的亮出爪子的貓咪。而他們之間,沒有隔閡,沒有冷言冷語,彼此之間依然親近。他幾乎脫口而出,對着蘇瀾的背影喚了一聲“阿瀾”。
蘇瀾疑惑的回過頭,卻見那人衝她笑得溫柔,許是月光照在他臉上的樣子太美,竟讓她心跳快了好幾拍。
莫非白對她說:“無事。”
無事你叫我做什麼!蘇瀾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但這想法也只是稍縱即逝,畢竟在她面前有一個看着更傻的。
明帝好不容易重新擺好表情,萬事俱備,就差蘇瀾進來了。眼見蘇瀾就快到跟前了,莫家那小子不知怎麼了竟然又把人叫住了。還阿瀾?安陽的閨名也是他能叫的?明帝只覺血氣上涌,頭暈眼花,最後竟是癱倒在龍椅上。
蘇瀾翻着白眼吩咐小太監去傳膳,並交代要清淡些的即可。所謂自作孽,大抵就是這般了。
蘇瀾嘲諷的看着在龍椅上無力地喘氣的皇帝,絲毫不掩飾自己深深的惡意:“安陽只聽說那些孩童與父母致氣時故意不吃飯,不曾想一國之君也是會如此的。之前皇舅母宣安陽進宮,家中兄長還道莫不是安陽又闖禍了不成,如今看來,倒不是安陽的問題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如三歲小孩般幼稚。明帝覺得自己不僅肚子餓,還心塞。
大概是皇后提前吩咐了御膳房,沒一會便有人端了膳食來,福公公親自接過,半是心疼半是埋怨道:“皇上又何必這般折騰自己。”
明帝不語,他並非折騰,只覺愧疚,就像當年爲了除掉那位頗有權勢的宮妃捨棄了自己的孩兒,爲了平叛捨棄了長華一般,每做一件這樣的事,他便良心不安一次。但縱然如此,他也得繼續做着同樣的事。
他愧對很多人,母后,長華,雲柔,很多很多的人。而今又多了個安陽。他登基之時尚且年幼,朝中多有不服。爲了守住父輩留下的江山,他幾乎利用遍了所有的親近之人。他對他們的好,雖是真心,亦是虧欠。
安陽昨日問他,是否江山真的重要至此,在他心裡,其實不是。年少懵懂的時候,他想過平平淡淡的日子,有父皇母后,有長華雲柔,沒有宮中的算計,亦沒有滿滿一書房的經綸政論。
直到有一日,他不得不坐上這個位置,漸漸身不由已,他若不算計
,那等待着他的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他死不得,他死了,誰來守住母后與雲柔?長華尚有蘇天華保護,但其他人呢?他幾乎不敢去想。
於是他努力地做好一位皇帝,哪怕付出的代價再大,他也只能迎難而上,容不得半點退縮。雲柔告知他孩子沒了的時候,他幾乎想殺死自己;長華被掛在城牆上的時候,他是想救她的,卻到底沒來得及。到最後,他想保護的人,一個一個的因他受罪。
他與雲柔的女兒沒了,他只得將長華的女兒當做自己的來疼。宮中不是沒有女孩兒,只是那些女人的孩子,他連看一眼都覺得浪費。他將曾經自己想給女兒的一切,都送到了安陽面前。如今,他卻險些親手將自己寵大的孩子推入深淵。
膳食已經撤了下去,福公公也退到了角落的位置。明帝覺得嗓子乾啞得緊,他乾咳了幾聲,又抿了幾口熱茶,方開口道:“當日朕護不住你娘,你外祖母到死都是怨朕的,如今又利用了她唯一的女兒,怨不得你不再與朕親近。”
明帝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波瀾,許是原主意念作祟,蘇瀾竟能感覺到他的無奈與悲傷。
“但若重來一回,朕也是會做一樣的事的。人生總不可能事事順心,朕是天子,卻也有無能爲力的時候。你怨朕,朕也認了。朕的責任,是守着我齊家的天下,朕再疼你,也不能不顧這天下。”
“你也莫問朕,天下是否真那麼重要,朕答應了父皇,這是朕的責任,朕既然在這個位置,就要做該做的事。何況朕是皇帝一日,便能護住你們一日。”
“你的脾氣與你娘太像,不是是就得是非,容不得有中間的答案。但朕不一樣,朕要守着齊家的天下,也要護你周全,兩者是可以兼顧的。”
“朝堂不穩,百姓遭殃。朕既坐上了這個位置,又怎能容許他人指手畫腳。”
蘇瀾低頭看着腳尖,她本想反駁的,但舅舅說的並非不無道理,她沒了母親,卻擁有了一世安寧與將軍府的永不衰敗。皇后沒了孩子,卻保住了太子平安成長。而這一切,都眼前的人給的。但有些話,蘇瀾卻知道,恐怕連舅舅自己都不信。他在得到,亦在失去。
蘇瀾揚起下巴,用十分施捨的語氣道:“看在你可憐的份上,本郡主原諒你這一回。”
明帝尚來不及驚喜,又聽她補充道:“下次可事先告知與我,我還沒您那麼蠢。”
可不是蠢嗎,一把年紀差點把自己給餓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