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賢王出事之後,便很少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尤其是近幾年來,所有人都知道賢王府有個瞎了眼的世子,幾乎所有人都快忘了,昔日保家衛國的大英雄早已淡出傳說。
若不是蕭隱玄始終沒有承襲賢王的爵位,只怕所有人都以爲賢王早已經過世了。
顧蔓也是在婚前想多瞭解蕭隱玄些纔打聽到的,當年當今皇上剛剛即位,大瀚邊境動盪不安,是賢王主動請纓,親自帶兵將敵國打得求饒。不單如此,他行軍打仗的方式與別的將軍都不相同,他堅信出奇制勝,更親自訓練了一小隊精兵,常常以一敵十或者更多,偷襲敵營,活捉主將,打得敵人叫苦連連,卻又沒辦法制服他們。
年輕一輩的人可能不怎麼知道賢王的英勇事蹟,但是年紀稍大一點的,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賢王爲大瀚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聖上爲了嘉獎於他,賞賜源源不斷進入賢王府,並給了他親王的最高榮譽——世襲親王。
只可惜,他在唯一的一次敗績中失去了一條腿,從此隱於京城,世襲親王一說,也再沒人提起過。
想必,賢王府的一系列變故也是從那次戰敗中開始的,但顧蔓怎麼都想不明白,是怎樣的仇恨,能讓夫妻分隔兩地,親生母子反目成仇?
蕭隱玄自從說了帶她去看賢王之後,便再也沒說過話,只在前面帶路,他的背影有些蕭索,顧蔓看了不忍,卻也沒辦法。
他領着她來到賢王以前的院子,院子裡乾淨整潔,看來每天都有人打掃,不過因爲看不到人影,有些死氣沉沉的。加之氣氛壓抑,顧蔓心裡也有些難過。
屋子裡的擺設也是很簡單,沒有榮王府那樣奢侈,蕭隱玄直接進了內室,走到紫檀木雕花大牀旁邊,手指在牀沿上輕輕一按,壁櫥立刻打開,裡面出現一條密道來。
他率先彎腰進去,顧蔓緊隨其後,裡面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路,她不得不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慢慢地摸索,手小心翼翼地朝前摸索,不小心摸到了一堵溫熱的人牆,嚇得她差點大叫出來。
“是我。”蕭隱玄及時出聲,握住她的手,“忘了你不適應這種黑暗,來,我牽着你。”
聽着這話,顧蔓鼻子一酸,差點沒掉淚。他自幼便承受痛苦,在無盡的黑暗中摸爬滾打,也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如今他心裡難過,卻還記掛着她。顧蔓何其有幸,今生能遇到他。
放在他手心的手不由得抓緊了他,蕭隱玄沒太在意,只當她是怕黑。
有他在,即使在什麼也看不見的地方,顧蔓也如履平地,走了也不知多久,空氣漸漸變得清新起來,顧蔓擡頭一看,前面已經能看到亮光了。
出來之後才發現,原來賢王府的後面有一座大山,而他們此刻的位置正是山背面的山腳下,眼前是一片平坦的草地,綠油油的草坪上點綴着不知名的小花,在草地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個簡單整潔的小院子,院子裡種了些時令蔬菜。院子裡有一位老者,四五十歲的年紀,衣着樸素,而他前面有一個輪椅,輪椅上坐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老人似乎精神不濟,昏昏欲睡,且身子東倒西歪的。
站着的老者見蕭隱玄來了,不由得大喜:“世子來了。”
蕭隱玄淡淡點頭:“張叔最近可好?”
“好,好得很。”片刻,眼中的喜悅被憂愁代替,他難過地低下了頭:“只是,王爺最近……”
蕭隱玄在輪椅前蹲下,默默地注視着賢王,“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們。”
賢王似乎對他的聲音有所感應,滿是皺紋的眼皮翻動了幾下,最終緩緩睜開眼,昏黃的眼球裡倒映出兒子的影子,他也不由得激動起來,精神矍鑠,面露紅光,相比之前似乎像換了一個人。
“玄兒?”不確定的語氣,枯槁的手緩緩伸出來,摸上了蕭隱玄的臉,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確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影。
蕭隱玄扯出一絲笑容,用力地點頭:“是我。父王,兒子帶蔓兒來看您來了,你還記得她嗎?前段時間跟您提過,皇伯伯給我們賜婚了,我們昨天成的親。”
賢王的視線慢慢轉移到了顧蔓的身上,對上他的眼睛,顧蔓只覺得心裡安寧,許是他在這裡住的久了,眼神完全沒有戰場上凝練出來的殺氣,反而充滿祥和。顧蔓上前,在蕭隱玄身邊跪下,微微一笑:“父王,妾身給您請安。”
賢王顯然很激動,不住地點頭道好。
蕭隱玄臉上的笑意也多了,囑咐張叔倒杯茶來。
時近下午,顧蔓這個做人兒媳婦的,現在纔給公公敬茶,着實有些說不過去了,但她又不好意思說自己睡過頭了,只好雙手端着茶杯道:“父王,對不起,之前有些事耽擱了,沒能早些過來敬茶,望父王能夠原諒妾身。”
他笑吟吟地回道:“不礙事,不礙事。”
蕭隱玄也道:“是我的事耽擱了,不怪你。父王也不會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顧蔓這才放心了,恭敬地說道:“請父王喝茶。”
低着頭的那瞬,一陣風將賢王兩條空蕩蕩的褲腿吹起,差點甩到了顧蔓的臉上,她卻被震驚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是說,賢王在那次戰敗中,只少了一條腿嗎?怎麼會……?
賢王和蕭隱玄並未注意到此,賢王高興地接過了杯子,只是無奈他雙手抖個不停,即使捧着杯子,也有些茶水灑出來,顧蔓緊張又同情,生怕他燙到自己了,但他此刻正高興着,倒也覺得無妨,不多久,將空杯子遞給了張叔。
得知他們還沒吃午飯,張叔留他們一起吃,蕭隱玄點頭應了。這裡並無其他人,只有張叔一人照顧賢王,做飯的事自己包在了張叔的身上,以致於顧蔓進來幫忙的時候,他還蠻不好意思的,一個勁推辭。
“蔓兒也會做,而且味道還不錯,父王也嚐嚐她的手藝吧。”
賢王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她是你的世子妃。”
蕭隱玄笑着握緊了他的手,“父王放心,蔓兒很賢惠。”
“好,好。”賢王道了兩聲,又吩咐蕭隱玄推他去了內室。
兩父子在裡面不知聊了些什麼,直到顧蔓將飯菜端上桌他們纔出來,蕭隱玄在後面推着輪椅,賢王臉上帶笑,手裡卻拿着個渾身碧透的鐲子來,成色極好,想必鐲子價值不菲。
這鐲子自然是給顧蔓的,顧蔓起先並不敢要,賢王樂呵呵地道:“必須拿着,這是先帝賜給你母……”
話音嘎然而止,他臉上似乎也極不痛快。還是蕭隱玄接過話來:“接着吧,這是父王的一片心意。”
顧蔓立刻接了過來,“那妾身謝過父王。父王,來嚐嚐妾身的手藝如何?”
那沒說完的一個字,顧蔓自然知道,是“妃”。只是,她想不通,既是先帝賜給賢王妃的鐲子,爲何不由賢王妃傳給她,而是要經由賢王的手?
夫妻倆圍着賢王左右坐下,張叔坐在對面,蕭隱玄給賢王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的碗裡。
賢王樂呵呵地眯着眼全吃光了,還不停地稱讚她手藝不錯。
就連張叔也誇她:“只怕王爺吃了世子妃做的菜後,就不愛吃我做的菜了。”張叔照料賢王多年,自然不用太拘束小節。
這頓飯吃得其樂融融,賢王似乎頭一次這麼高興,說了不少的話,胃口也好了不少,一碗米飯很快見底,張叔又去給他盛了一碗過來。大家的興致都很高,只是,顧蔓卻留意到,蕭隱玄只是動了幾次筷子,而且都是給賢王夾菜,自己卻一口沒吃。
在這兒逗留了好一會兒,賢王終於乏了,他回房間裡休息去了,蕭隱玄在臨走之前不忘記叮囑張叔,若有什麼情況,立即去王府找他,張叔點頭應了。
蕭隱玄卻沒有帶着顧蔓回府,兩人一直往山頂走,走到山頂時,太陽已經偏西了,橘黃色的錦霞在天空鋪了一層又一層,整座山都被落日的餘暉包圍,霞光漫天,煞是好看。
顧蔓與他在山頂一塊大石頭上坐下,憂心忡忡地看着他:“別這樣,看見你難受,我心裡也難受。”
蕭隱玄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傻丫頭。”
“我明白你們經歷了許多不爲人知的事情,而且是很難過,很難忘記了,可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幫不了你……”說着,竟不知不覺哽咽起來。
蕭隱玄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在她臉上擦了擦,隨即擡頭迎向落日,臉上的表情在霞光中竟看不分明:“蔓兒,今天的落霞是紅色的嗎?”
顧蔓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覺得眼睛酸脹,搖頭:“不是,是橘黃色的,很暖的那種。”
“可我在邊塞看到的落霞是紅色的,鮮血一樣的紅。”那是,被整個賢王府的人的鮮血染紅的,有他的,有他父王的,卻唯獨沒有他母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