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這個小小的八皇子府,其實就是一個戰場,勝者,榮寵無限,敗者,可能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
於是,八皇子府裡,進得最多的,就是側妃。這些個花齡年華的少女們,有多少個同樣身着嫁衣的女子,將所有的憧憬,以及希望,都生生耗盡在這生的牢籠裡。永世不得解脫。
於是,她們只有靠收買呂福這樣的人,苟且偷安。
這樣想着,他將眼神投向了藍雪的十里嫁妝,這裡面,又有多少奇珍異寶,落入他的手心?
看到身材高大的管家,一臉傲慢,青色的長衫,全體地貼在身上,再看看自己一身的轎伕打扮。
小李子不由地嘆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看來,回頭要在菩薩面前多燒幾柱香。保佑他來生找個好歸處,一生富貴、平安纔是。
看到小李子失魂落魄,若有所失,小齊暗中扯了一他下,讓他站好。
要知道,長幼有序,尊卑有別。
他們這些生活在最低層的窮人,在那些達官貴人的眼中,猶如草芥。
數日前,吳尚書家的公子迎親。轎伕小呂,只不守偷瞄了一眼吳家小姐。就被當衆挖去眼珠,而且,還被人逐出了轎子班。
那樣的生殺予奪,冷血且不留情。小呂滿臉的血和兩個額下兩個漆黑的洞,至今,仍歷歷在目。
想到這裡,小齊子噤若寒蟬。他絕不允許,那樣的事,在小李子身上重演。
風從身邊掠過,帶着荒涼的黃土氣息。小李子動了動身子,向一側的小齊挨緊了一點。
喜轎停穩,紅影閃閃。
若有若無的白芷花香淺淺顯顯,看到轎子停穩,蘇暖雪抖了一下袖子,有些詫異地望向沫兒:“沫兒,你幹嗎拉我呀,這樣直接跳下來,不是快一點嘛!”
沫兒上前,扶住蘇暖雪的手,壓低嗓子說道:“要矜持,知道嗎?”
蘇暖雪失望,長長的“哦”字之後,了無聲息。
聽到那樣的話,小李子,不由自主地擡首。顯然的,那聲音,聽來很是熟悉。赫然是一路行來,他猜而不得的那抹聲音。
清脆的、微甜的、彷彿盛夏裡,冰塊落入淡茶裡的聲音。只是傾聽,就有神清氣爽。
原來,這新娘子,就是一路行來,說話的人?
可是,孃親不是說過,新娘子未入洞房之前,是不能說話的嗎?
小李子怔忡着,失落着,疑惑不解。感覺到大片的陰影壓下,他茫然擡頭。
“小姐,您小心一點兒。”看到蘇暖雪跳下紅轎,沫兒小心地扶持蘇暖雪,一步,一步向門檻走去。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喧囂。
家丁的怒罵和拖拉聲中,夾雜着男子的求饒:“管家大人,求您饒過他吧,他還是個孩子。小的,在這裡給您叩頭了。”
顯然,那樣的求饒,並未打動呂福,他長袖一拂,冷冷地哼了一聲:“拉出去,把他的眼珠挖出來,扔到街上喂狗。”
那樣的話,帶着刻骨的陰毒。令人不寒而慄,也成功地使蘇暖雪頓足:“快說,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沫兒回首,只見凶神惡煞的家丁們,正用力扯着小李子,將他按倒在地。
小齊跪地求饒,在青石板上,碰撞出鈍鈍的聲音,令人心驚。
明晃晃的利刃,映在秋日晴空之下,刺眼如電,灼痛了旁觀者的眼睛。
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不忍的神色。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即將失去雙眸。
沫兒不忍再看,她囁嚅着,拉了一下蘇暖雪:“沒事,小姐,我們走罷!”
雖說知道,那個男孩兒罪不至此。但,眼下是藍雪要進門的節骨眼。沫兒不想她節外生枝,更不想她未過門,先豎敵。
那利刃一分一分地迫近,小齊的呼救,更加悽慘,隱隱帶了些撕心裂肺的絕望。沫兒雙手都在發抖,卻抿緊了脣,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那
樣淒厲的呼叫,怎麼會沒事呢?蘇暖雪忽地甩開碧兒的手,冷笑:
“沫兒,你這是要我自己看呢!”說着作勢擡手。
“不要。”沫兒低低地驚呼,按住了蘇暖雪的手。驚惶地說道:
“我說還不行嗎?在你下轎的時候,有個轎伕盯着你看。八皇子府的管家要挖他的眼睛。”
“真是豈有此理。”蘇暖雪咬牙切齒地說了聲,然後揚聲叫道:“住手。”
蘇暖雪這一聲“住手”,成功地成了衆矢之的。
當大家發現,出聲制止的,竟然是今日的新嫁娘時,所有人,都呆若木雞。
“求求您了,這位娘娘,小李他真不是有心的,請您放過他一次罷!”
看到蘇暖雪制止,小齊呆了一下,欣喜若狂,他在地上膝行,對着蘇暖雪,不住地叩頭:“您是貴人,就饒他一條賤命罷,小的在這裡給您叩頭了。”
小齊說着,擡起頭來。滿額鮮血如線,猙獰十分。沫兒驚呼一聲,隨即掩住了口。
“你先起來。”蘇暖雪穿越來的時日尚短,何曾見過如此撕心裂肺的呼救?她的語氣一哽,吩咐沫兒將小齊扶起。
風從身邊拂過,那一抹紅衣,如血,如雲,在荒涼的秋色裡,飄搖。
呂福的眼神,忽然凝了一凝,就女子,怎地如此不自量力?
“放了那個轎伕。”
細碎的風,掠過綴滿流蘇的紅綾,飄飄搖搖。蘇暖雪在灰褐色的門口一分一分地轉身,語氣極冷,而且不容置疑。
寂靜,無休止的蔓延,偌大的空間就連呼吸都清晰可聞。所有的人,屏氣凝神,望向了管家,想看看他是否妥協。
只聽“咣啷”一聲,持刀的家丁手一軟,利刃跌於地下。如水的刀面,映出管家陰沉的臉。
“小姐讓你們放了那個轎伕,你們沒有聽到嗎?”
一看到兩個家丁紋絲不動,沫兒不由地怒從心來,跟着大喝了一聲。她們遠嫁而來,怎麼會在這裡,受這些奴才們的氣呢?
雖說碧兒大喝,蘇暖雪制止,那些家丁,卻依舊紋絲不動。他們茫然着,將視線望向了呂福。
聽到蘇暖雪制止,呂福先是一愣,可是,他向來狐假虎威習慣了,也並未將蘇暖雪的話話心上,只是跟着一哂,拂了拂衣袖,上前略微躬身:“管家呂福,見過蘇側妃,請蘇側妃不要誤了吉時,這裡的事,小人自會處理。”
他一邊若有若無地躬身,一邊示意二皇子府出迎的兩個丫頭,強拉蘇暖雪走。呂福知道,只要拉着蘇暖雪進了這道門,所有的事,都由不得蘇暖雪說了算了。
呂福的心裡,心內不停地冷笑,這八皇子府,豈有她一個作爲籌碼的女子置喙的餘地?
“側妃娘娘,八皇子殿下還有王妃,各位側妃都在等您,請您不要誤了吉時纔好。”
兩個強壯的丫頭看到呂福的眼色,微微點頭,跟前齊齊來到蘇暖雪面前,先福了一福,強擠開沫兒,一左一右的要挾制蘇暖雪離開。
“你們做什麼?”
沫兒驚恐地望着將她擠到一邊的兩個丫頭,看到蘇暖雪被挾,她又叫了聲:“小姐。”
沫兒的話,令蘇暖雪憤怒,這又是誰?如此的目中無人?
於是,她站定,在兩雙強有力的手按上肩膀時,怒喝一聲:“你們,放肆。”
蘇暖雪此話一出,衆皆心驚。
彷彿冬天的雪,兜頭淋下。片刻前還冷定溫柔的聲音,忽然帶了某種說不出的煞氣。
感覺到挾持自己的丫頭手下用力,蘇暖雪不由怒從心來。她肩頭一沉,身子一側,再一伸手,一甩,兩個丫頭“撲通”地飛了出去,跌倒在地“哎喲,哎喲”地站不起來。
明明暗暗的陰影裡,那襲紅衣,宛若穿花的蝴蝶,翩躚飛揚。
長長的流蘇拂過女子白皙的頸間,跳躍着,流動着,劃過優美的弧形,然後,靜止。
在圍觀者難以置信的眼光中,蘇
暖雪長袖一拂,轉身,一字一頓地說道:“管家,你好大的膽子!”
管家呂福用力揉揉眼睛,難以置信看似弱不禁風的蘇暖雪,沒料到她幾吹即散的小身板兒,竟然有此身手。他的臉色變了又變。
過了半晌,依然淡定地說道:“沈側妃,小人,這都是爲了您好!”
那一句話,簡短明瞭,倨傲的口氣,帶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蘇暖雪忽然冷笑,爲了她好?
她倒真是奇了怪了,怎麼蘇家、甚至是到了越國的呂家的這兩個“福”,都是一丘之貉啊!
一樣的爲虎作倀、狗仗人勢。又一樣的口口聲聲“爲了她好”!
只是,即便是真的“爲了她好”,她就要甘之如飴嗎?
答案,當然是NO。
她忽然淡淡地,笑了起來。
“難得管家你,還知道自己是‘小人’呢!這縱容丫頭挾持主子。知道的,會說管家是爲了本側妃好。不知道的,還以爲管家大人你,纔是這二皇子府的主子呢。既然管家喚我一句‘側妃’,我也就不怕倚身仗勢的問你一句:你這‘小人’的事,我這主人,該不該管。”
蘇暖雪將“小人”兩字咬得特別緊。聽得管家呂福的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精彩極了。耳尖的他,甚至聽到,耳側圍觀者興災樂禍的鬨笑聲。
他萬萬沒有想到,未過門的新側妃,會如此難纏。氣憤之餘,他不禁心生疑惑:主子給他的情報,好象不是這樣啊。
然而,雖說疑惑,但看到蘇暖雪咄咄逼人,他也冷笑着,回了句:“沈側妃並未入門……”
呂福的話一出,圍觀者,又是一陣議論。呂福挺直了腰,想看看蘇暖雪如何理屈詞窮。
然而,蘇暖雪聽了呂福的話,不怒反笑。笑畢,她搖頭,忽然輕飄飄地說了句:“哦?想來管家是‘老’胡塗了罷。既然本側側妃未入門,你爲何口口聲聲喚本側妃爲‘側妃’?又或者說,依管家的意思,即便帝君有旨,冊沈玉兒爲二皇子側妃。但若沒有得到管家的首肯,本側妃就名不正,言不順了,是嗎?”
蘇暖雪的聲音不大,卻象是成功地投了一枚重磅炸彈。就連八皇子府的下人,都是一副“原來如此”的明瞭神情。
他們只知道呂福在八皇子府內橫行無忌,卻原來,他竟然連帝君都不放在眼內啊!
這管家呂福的態度,可以理解爲是越國的八皇子越殞天的態度嗎?
於是,所有的眸光,帶着疑惑,帶着質問,一齊望向了呂福。
呂福的臉色,霎時煞白,冷汗冒出,他拭了拭額頭,話也說得頓時結巴起來:“這個,這個……小人不敢。”
呂福當然敢。可就算真是敢做,他也沒膽子承認,主要是,蘇暖雪的這頂帽子,扣得太大了……
八皇子,帝君……這些個比天還在的主子們,有哪一個,是他呂福惹得起的主兒呢?這弄不好啊,不但送了小命,甚至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
身在八皇子府之中,呂福自然什麼叫做“輕重緩急”。什麼叫做“避重就輕”。
說實話,就憑蘇暖雪的這一番話,這些個事,要知道,若今日之事傳到帝君,又或者八皇子越殞天的耳中。就連他在這八皇子府裡所依附的的主子,都一樣保不了他。
主子不能保自己時,就唯有靠自己自保了。
這是一個作爲奴才,必須有的覺悟。於是,向來最會審時度勢的呂福,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是誰讓他先拿主子來壓人的呢?得,這對方啊,就順着杆子向上爬了——有一句話,叫做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說的,就是自己……
呂福恨啊,呂福悔呀。若不是衆目睽睽之下,他真想拿塊豆腐,砸自己的腦袋瓜子算了……
可大家都在看啊,若不示弱,這事情只會鬧大啊……第一次的,呂福不情願地,在除了主子以外的人低下頭去,表示,自己認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