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止不住滑落的蘇暖雪,冷冷地立於紅衣男子面前。眼中幾欲噴火,她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也太好笑了罷,說兩句莫明其妙的話,就可以抱着人家姑娘親,這是將全天下的女子都當傻瓜呢!男人做到你這份上,也太過分了罷!”
她冷若冰霜地笑着,忍着心靈深處的悸動,忽地說道:“你以往,就是用這種辦法哄人家小姑娘的罷,可惜今天,你找錯對象了。”
看到蘇暖雪竟然掙脫他的懷抱,紅衣男子也不惱,那一襲紅衣鋪在沙發之上。如烈火般張揚耀眼。斜斜倚着的男子彷彿姿勢都沒變一下,只微微笑笑地睨着她。蘇暖雪一對上男子的眼睛,竟然滯了一滯。瞬間還暴怒張揚的心竟然瞬間平靜,心中閃出的念頭竟然是:妖孽啊,妖孽。
男子長髮若漆隨意地披在肩上,肌膚嬌媚若水,吹彈可破,而他長眉入鬢,美眸流轉盈然生輝。玉鼻精巧,紅脣嫣然,竟然有一種令人咬一口的衝動。若非他眼神睥睨傲然,真要將他看成千嬌百媚的女子。
那種絕代傾城的美,仿若皓月的光輝,皎潔、出塵、美不勝收,使身爲女子的蘇暖雪都凜然心折。
“我承認你長得好看,但若你今日來此就是爲了羞辱我的話,請回。”蘇暖雪說完,上前兩步從他手上搶過束髮的玉帶,然後來到餐桌前動手重新束好頭髮。
“好看……那麼,你喜歡嗎?”
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女子,彷彿要將她的一顰一笑鐫刻於骨,凝於血,聽到女子惱羞成怒的聲間。他幽幽地嘆了口氣,過了半晌才問道。
低低的聲音嬌媚且溫柔,又帶着經年的舊傷,雖小心翼翼卻又拂開鮮血淋漓。感覺內心又再心悸,身體又開始顫抖。彷彿昨日繁披雖落一地紅,卻有人捧起一掬殘花緬懷,感動且哀傷。
但我們蘇暖雪大小姐不吃這一套,在她看來,肉麻得可以的話語,只能令人抖落一身雞皮疙瘩。不能控制另一個靈魂的自然反應,蘇暖雪有些無可奈何地將頭髮重新束好,打定主意要和這人老死不相見——人格分裂這種狀況,不是我們蘇暖雪大小姐承受的極限。一念至此,她這纔回過頭來:“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素兒,來。”男子長手一伸,也不見他如何移動,就來到蘇暖雪面前一手按上她的手腕,沉吟良久,才從懷中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血紅色的藥丸:“素兒乖,吃了它。”
“這是什麼?”蘇暖雪警惕地問道。她聽得太多以前穿越的前輩們在不經意間被人下毒,然後掙扎沉淪、痛不欲生。前車之鑑,後誓之師。她可不想重蹈覆轍。
“快吃了它,這是武林至寶凝血丹,不但可以解你身上的毒,還可以恢復武功。”一個聲音在她心底說道。
“是誰?是誰在說話?”彷彿由自己體內發出的聲音太過詭異,蘇暖雪不由喝道。
“是素兒在和你說話。”紅衣人不由分說地捏住她的下巴,將那粒紅色的藥丸往她嘴裡一塞,在她頸間一點,那粒藥丸就“咕嚕”一聲被她吞下肚去。
“你……你是誰?”蘇暖雪不由地驚駭起來,她彎下腰去,想要嘔吐,卻什麼都吐不出來。她急得指着紅衣男子大罵:“你這個變態的妖精,你到底想要怎樣嘛!”
“這是我欠素兒的。”望着昔日清高冷漠的女弟子,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紅衣男子微微皺眉:“素兒,你怎能,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變成什麼樣管你什麼事?”蘇暖雪一下子跳了起來,差點頂到他的鼻尖——這人不可理喻,乍一看到她又摟又親;隨即自作主張地給她吃了粒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藥;然後就說她變了——對於這
種幾乎是人格上的質疑,同樣不是蘇暖雪小姐承受的極限——你以爲是她願意的嗎?她更喜歡二十一世紀的生活好不好?
“好了,好了,你身上的毒已經去盡,而且一身武功也已回來。天下間,再無幾人能耐你何,那個什麼二皇子府,你愛回就回,不回就罷了……”紅衣男子又上下打量着蘇暖雪,忽地流露出一絲奇異的表情:“素兒,你肯定要做現在的樣子嗎?”
“那我……她以前是什麼樣的……她又是誰?”再也顧不得被人鄙薄,蘇暖雪眨着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男子。看到她澄澈無邪的眼神,依稀是素兒的依賴和赤誠。紅衣男子又微微笑了,衣袂揚起,他柔若無骨的玉手一點一點地拂過蘇暖雪的長髮,溫柔地說道:“素兒她是我曜日教的聖女,她,很聽話、很能幹、勇敢、果斷、未雨綢繆。”
“哦,這麼厲害,非我力所能及。”蘇暖雪搖頭,然後想了想纔回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你更厲害吧,可是……你這麼年輕?”
眼前男子絕美出塵,完全不似這個塵世所有,而他的一顰一笑驚心動魄,令人不期然而然地心醉神迷,這樣一個尤物,真可以引起傾城之爭,舉國之亂。比起以前的西施、楊玉環什麼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的……”不知是說給蘇暖雪聽,還是說給她身體裡的另外一個靈魂聽,又或者是在緬懷。他的語氣遼遠,眼眸裡漫起了霧氣,蒼茫而恍惚,彷佛又忽然出神。
……
男子的眼神懷念且哀傷,他淡淡地笑着,然而那抹笑卻是空茫的、失落的,他似是直視着藍雪、卻又彷彿看到了不知何處的彼岸。過了半晌才幽幽說道:“是的,素兒,是我八歲那年第一次下山時揀到的嬰兒,從那以後,我就是她的師父。”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天地間一片潔白晶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從凍死的母親懷中抱起幾乎凍僵的嬰兒,他的眼神是驚奇的:“師父,她這麼小?”
“每個人,鴻蒙初始,都是這麼小的……”師父將手攏在袖中掐算良久,這才說道:“帶回去罷,此女將影響你一生,你所有命運,都將因她改變。”
於是他咬破自己的指尖,以血飼之,他們所攜乾糧,沒有女嬰果腹的食物……
他沒想到,一如師傅所言。
這個小小嬰孩對他的影響,是從那時開始的罷。一天看不到他,她就不肯吃東西,每一口水,每一份食物,都要由他親手飼之。
於是師傅說:你飼已之血,且一心救她,這意念已傳遞她心。所以,這前半生,她將爲你而活,成爲你希望的那種人。然後爲你縱橫捭闔,掃蕩一切。
“爲什麼是前半生呢?”不過八歲的少年仰起他絕美的臉龐,如夏日裡的罌粟花,烈豔、張揚、令人眩目。他抱着衝自己微笑的嬰兒,務求甚解地問道。
“她命格奇特,你將有一次機會主宰她的生死,因爲你的干預,她的命盤將被打破,生與死重疊,終點與起點重疊。另一個靈魂的駐足,將成就她另一重性格,而你將永遠地失去她。”
年少的他一知半解,當他參悟所有,又作了那樣的抉擇,他知道她會甘之如飴,但正因爲她的甘之如飴。才成了他心底最隱密的痛和眷戀,深入髓,溶入血。
未得到,就已失去,那是他們本身的宿命。當一切如預言所講,一步一步地鋪陳,他忽然後悔莫及。
她的命格如此與衆不同,就算徹底死去,都已不能。另一個靈魂注入,她悄然無聲地轉變,不論宿命是否安在,命輪是否轉動,就算重新復活,是她亦非她。
“那你也做我的師傅好
不好,你那麼厲害,我很崇拜你哦。但如你所講,她那麼厲害,又是怎樣死的?被人殺了……不象啊……”蘇暖雪在身上亂摸了一通也沒有找到刀傷劍創之類,她不甘心地再側頭想了想。忽地睜大眼睛,想不到各位穿越前輩沒有的奇遇都讓她遇到了,天下沒幾個人能奈何她哦。
“崇拜?那是什麼?”望着女子一臉的匪夷所思,男子一寸一寸地伸出手去,點上她的額頭,然後微微苦笑:“我練功第九重,無法突破,就犧牲了她。”
“那……不要你做我師傅了。”
聽其言觀其行,蘇暖雪頓時花容失色,她萬沒料到,這個絕美出塵的男子竟如此的冷血嗜血,連視自己若師若父的徒弟都隨意犧牲。而自己竟然幼稚地對着他說“崇拜”。
難道,在襁褓中開始殷殷守望着自己的眼睛,對於他來說,就只是一縷塵埃嗎?
又或者說,跨數十年時空,那個幼兒待哺;少年待扶;青年待壯的記憶、那些相守和扶持、那些如星月光輝相映的歲月真的可以在一瞬間抹煞嗎,即使以自私爲名;以犧牲爲名……
這世上,怎麼有這樣的人?這個人,又是怎樣的冷血?又是怎樣的殘忍……
彷彿感到後怕的蘇暖雪不斷搖頭,連連後退:“連自己徒弟都可以犧牲的師父,我選擇敬而遠之。”說着,快速地貼着牆根移動,戒備疏冷的眼神一瞬不瞬地地盯着他,在移到接近門口時,快速地奪門而出。
望着那抹白快速地消失在門外,那襲紅衣才施施然地站直身體。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櫺,投射在絕美的男子身上,那一襲紅耀眼炫目。他長長的睫毛下垂,在如玉的臉上投下淡淡陰影。
微微弱弱地嘆了口氣,男子臉上那抹笑如瀲瀲水波上的悽清光影,籠罩在憂傷的夕陽裡,光影淡淡,深不可及。他玉色盈然的修長手指拈起藍雪零落在臺面上的髮絲,輕輕地置於手心,握緊,再握緊。
“是啊,連自己徒弟都可以犧牲的師父,有誰肯要?可是我不單單要你做我的徒弟,還要你做我的……”低語喃喃的男子就這樣笑着搖頭,一臉的無奈和寵溺,然而才說到一半,他竟然驀然色變:“糟了,那粒藥。”
紅影飄逸如輕煙一縷,快速地逸下樓梯朝門外掠去。因爲速度極快,恍若天際被暈染的彩霞,一現即逝。正在低頭算賬的李掌櫃不經意擡頭,就看到淡淡紅雲從樓上飄出,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喃喃說道:“看帳本時間太長,這眼都花了。”
紅衣男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掠出門口,徑直順着八皇子府第方向追去。然而那抹白杳如黃鶴,渺無蹤跡。破舊的靜心園之前,男子長久地佇足,心中痛悔交加,他怎能又一次,如此輕易地放開了她?
……
其實蘇暖雪並沒有走遠,她不過是躲到自己的小房間裡換衣服去了,白色的衣衫被扔在腳下,她不解恨地用力踩了兩下,嘴裡還嘟囔着:“連自己徒弟都犧牲的師傅,能算是師傅嗎?還好自己跑得快,若非如此,哪天都被他犧牲掉都不知道。只是可惜才穿過兩次的衣服,被那個變態男子碰過,還能要嗎?”
換完另外一套男裝,蘇暖雪這才施施然地下樓,和李掌櫃打了個招呼,徑直朝越梵宇的府第走去。
“梵宇,梵宇。”一進到鄭王府,蘇暖雪就大叫起來,然而沒有人應她,就連平日跟在他身後的醜四也蹤影全無。
“梵宇,你在哪裡?快出來,阿雪來看你了。”聽不到意料中的應答,蘇暖雪越叫越怕,這下變成大踏步向他的寢宮走去。然而才走到一半,忽然覺得身上如火燒一般地難受,她一下子撲倒在地,嘴裡依舊喃喃:“梵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