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棋子,有朝一日,也會變成棄子。
是的,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只講究物盡其用,用最有限的資源,爲自己謀得得大的利益,卻沒有人,還會留着無用的棋子還擺在那裡,甚至是自毀前程。
更何況,沫兒是誰啊?她可是這身體本尊的貼身大丫頭,幾乎和這個正主兒一起長大。所以,這個正主兒所有的大事小事,她是無一不知。除此之外,她一定還知道許許多多不爲外人道的內幕。這些,相信即便蘇暖雪不提醒,沫自己都知道,若是有什麼差錯,蘇御史是否會留她在這個世上……
想到這裡,沫兒不禁打了個寒顫——關於小姐的那麼多不爲人知的內幕……甚至是蘇御史府裡的齷齪事……不管是哪一件,只要說出去,她死一百次,都不夠!
想到這裡,沫兒忽然之間,就汗水溼了衣背。
不知想到什麼,她忽然擡起了頭,用堅定之極的口氣,望着蘇暖,咬緊牙關說道:“沫兒以後,都會聽小姐您的話,不管小姐叫沫兒做什麼……沫兒都一定會萬死不辭的!”
這是宣誓,這也是誓言,更是沫兒爲了自保,纔不得不在這個時間,所表現出來的忠誠。
蘇暖雪望着沫兒,不說話,也不笑。她望着沫兒積蓄的勇氣在眼底閃爍,最後,再一點一點地散去……
沫兒的勇氣,就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之下,一寸一寸地毀滅,她忽然不確定起來,以自己先前對這個小姐的語氣,以及態度,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姐,是不是戒意了?記仇了?她恨上自己了?又或者說,她可是不相信自己麼?抑或是,她只是警告,而根本就無意願意幫自己?
沫兒的希望,就在蘇暖雪這種無聲的注視之下,慢慢地變成懦弱。
她白着臉,望着蘇暖雪,原本利落的語氣,也變得結巴起來:“那個……小姐,我……”沫兒兒急切地想要解釋,可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扁了扁小嘴,望着蘇暖雪,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可是小姐覺得自己的態度不夠麼?小沫心裡一急,就想要跪倒在地。她都想好了,橫豎,她和蘇暖蘇,都是一條蠅上的螞蚱了,她就是跪下來求蘇暖雪,也要讓蘇暖雪收了自己……
望着沫兒這樣的眼神,蘇暖雪忽然微笑起來。她上前,一把拉住沫兒正欲下跪的身體,真誠地笑了起來:“沫兒,我這裡,不興這個……”
“因爲,我並不是你的小姐,也不是你的主子……”
看到沫兒又再白了眼,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蘇暖雪這才微微笑了,她的笑,沒有敷衍,也沒有鄙夷,就好象春天的風遠遠地拂來,溫暖且明麗,她望着變色的沫兒,慢慢開口:“但是,小沫,從今天起,我會當你是我的親人……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是地,在蘇暖雪的心裡,沒有主子,也沒有下人,有的,只是同伴,只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而她,孤身一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從此,擁有了第一個“姐妹”……
是的,人常說,同病相憐,同命相憐。她蘇暖雪和沫兒,都是苦命之人。既然,大家有親相同的目標,又有着相同的遭遇,那麼,在蘇暖雪的心裡,就應當惺惺相惜……
萬萬沒有想到,蘇暖雪會說出這樣的話。小沫整個人,都變得呆若木雞。
她望着蘇暖雪一臉溫暖而真誠的笑意,眼淚,忽然成串地流了下來……
得姐妹如此,她有何求?
“小姐啊……”
沫兒忽然感動起來。
她哽咽着,眼神成串地往下掉。她伸手去抹,可是,這眼淚卻越來越多,越抹越多,不多時,她就變成了個大花臉。
她哭着,又笑着,最後,分不濔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了。
沫兒望着酷似主子的蘇暖雪,抽着鼻子,好不容易,纔將模糊了視線的眼淚,全部都抹乾了。她望着蘇暖雪,再一次,誠心誠意地跪了下去,用力地磕了三個響着。發誓道:“沫兒這輩子,
只聽小姐您的話。”
雪暖雪望着小沫,一向清亮的眸子裡,閃過微弱的厲光——她伸出手去,扶起小沫,一邊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一邊嗔怪道:“怎麼,還叫小姐……”
是啊,說好了,是姐妹,不是主僕呵,可小沫這個傻丫頭,卻還是分不清狀況啊……
“是……姐姐……”
小沫又是哭,又是笑的,自己都覺得自己,好象瘋了一般,可是,無可否認的是,今日,是小沫長到了十幾歲以來,最最開心的一天……
她找到了好的歸宿。她擁有了一個姐姐,從此之後,在這個世界上,她不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
小沫握緊了蘇暖雪的手,又是點頭,又是搖頭:“不行,我還是叫你小姐吧……這御史府裡,耳目衆多,若是讓人聽到了,可真麻煩大了……”
小沫望着蘇暖似笑非笑的臉,又紅着臉,補充道:“只不過,在我的心裡,你就是姐姐,而且,是唯一的……”
……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寧都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
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這首詩所說的,就是列國的京城寧都。
寧都,是列國最繁華的城池。這裡,高樓櫛次鱗比,長街縱橫,鋪滿青石板的路面,朝着四面八方,無限量地延伸。往前,再往前去,就到了京城之中最繁華的寧城大道。
那裡,商鋪如林,一到開市的時間,更是車如流水馬如龍。
這天,一大早的,就鑼鼓喧天,綵綢飛舞。遠朝遠處看去,只見那十里紅妝一路鋪陳。八擡的紅色大轎,在金色陽光下折射着層層光彩,祥和瑞氣映透半邊天。
寧城大道,也是有名的十里長街,今日,這裡人流如潮。大家都在低聲議論着,這樁跨國聯姻的婚事!
鑼鼓聲齊齊,來了,來了……所有人圍觀的人,不約而同地踮起腳尖,翹首望向同一個方向。
然而,只有樂鼓喧天,那一頂引人無限遐想的紅轎,仍在視線不可及的遠方。
皇皇靈眷,穆穆聖心。
越國的八皇子越殞天,遠娶列國的蘇御史之女,錦州赫赫有名的才女、美女蘇暖雪爲第十三房側妃。不但爲越國人長了氣,更爲越國人長了臉。
怎麼着啊,這就叫強權壓人啊,才女如何?美女如何?國力不如人,還不得乖乖的來當人家的側妃?
越歷寧帝二十三年九月十八。
宜:會友、出行、嫁娶、移徙……
忌:安牀取魚
是日命實祿:巳命互祿、庚命進祿。
胎神方位:房牀爐、房內中。
……
大紅花轎之內,嫣紅色的一片。大紅的蓋頭下,傳來一聲輕哼,那個新娘子終於坐不住了。
她玉手纖纖用力一揮。那張寫着的“宜、忌”的錦帛,就落到了轎子的一邊,她伸出一腳踩去,嘟囔着:
“宜你個頭,封建鬼!”
十里長街,人鼎沸騰。那可是外面的熱鬧,這個坐在轎裡的新娘子,可一樣的,沾不到半分的喜氣!
眼珠轉了轉,本來危襟正坐的新娘子,忽地將墜滿流蘇的,鴛鴦戲水紅綾一拉。再往身側的丫頭沫兒懷裡一扔,人“呼”的一聲,跟着站起身來。
長長的流蘇撫過她滿頭珠翠,露出一張絕美的芙蓉臉,輕紅敷粉,胭脂點翠。膚若白玉,雙眸流光溢彩。
正在這時,各種議論紛傳了進來,隨着轎子慢慢走近,那聲音,漸漸由最初的竊竊私語,變成了肆無忌憚的議論。
“哎呀,嫁於八皇子這樣的天之貴胄,這個蘇小姐,也算
是從此攀上枝頭變鳳凰,那可是舉家的榮耀啊……”
“是啊,是啊,早就聽說列國蘇御史的大小姐蘇暖雪,可謂是才貌雙全——也唯有這樣的女子,才能和我們的八皇子殿下相得益彰罷!”
“可是,這人遠嫁而來,但聽說,是十三房側妃啊,這十三房……”
……
話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很顯然,是被有眼色的人給止住了。
要知道,窮不與富鬥,民不與官鬥。
不論,是這位不知道未來悲喜的蘇小姐,還是他們國的王之貴胄的八皇子,都非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的閒話風月。
那可是,動不動就掉頭的主兒啊!
……
八擡大轎穿街過市,風光無限。
圍觀者的眼裡,流露出各種複雜神情。
羨慕、同情、鄙夷、嘆息……
要知道,當今寧帝,有子無數,倖存三個。再加數年來未立太子。世人便諸多猜測,但歸根結底,目前王儲呼聲最高的,要數八皇子越殞天了。
越殞天的母親,是當今後宮之中,一手遮天的麗妃。有她的庇護,更爲列殞天添了不少的資本。再加上越殞天本人亦是不凡。不但天資聰穎,小小年紀就嶄露頭角,儼然爲衆皇子之首。再加上有母如麗妃,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然而,論其爲人,世人卻褒貶不一。
有人說,他風姿俊逸,瀟灑倜儻。身爲天之貴胄,卻平易近人。
有人說,他心狠手辣,陰毒森冷,排除異己、殘害兄弟向來無所不用其極。
有人說,他早身患隱疾,每日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所以生殺予奪,毫不留情。
有人說,早在三年前,他曾揮師南疆,叱吒凌厲,踏千人屍,斬萬人顱,血流成河……
有人說……
世人之說,多是捕風捉影。但若真無風和影,世人,又從何說起?
雖說,以上多爲市井傳言。但梵清從來深居簡出,爲人相當低調。平凡人家,自然無緣得見其廬山真面目。
但衆所周知,他不但妻妾成羣、且長年眠花宿柳。紅顏知己無數。而今,他百花齊放的後花園裡又添新翠一枝。就算得三千寵愛於一身,又能幾何?
更何況,越、列兩國形勢緊張,這個可憐的小女子,且又才負盛名,的女子來說,是福,抑或是禍?
這些,世人不得而知。
紅轎逶迤,嗩吶陣陣,那頂紅轎穿街而過。正逐步淡出圍觀者的視線。向西大街那座最華麗,卻長年大門緊閉的府第移去。於世人來說,這一場可望到盡頭的婚禮,只餘下幾許嘆息。
沒有人看到,遠處的遠處,目力不可及的飛檐獸角之上,一襲紅衣靜靜佇足。
他帶着一頂銀色的面具。如水的紅衣,在秋日的長空下迎風飛舞。遠遠望去,宛如漠漠荒原之上開得最盛的鳶尾,烈豔之中,充滿着黯然神傷的味道。
那是列國的三皇子列清揚。心上人遠嫁,他痛不欲生,於是,遠來他國,送心上人最後一程。
看到那頂紅轎漸行漸遠,男子微微苦笑,彷彿抑制不住,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他輕輕咳着,蹙眉捧心。幾不可聞的嘆息之後,蝶翼般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的傷。
圍觀的人羣,如潮水浪波一般,無聲無息地散開、退去。空蕩蕩的西大街,只有零丁的落葉,在慼慼的冷風裡,輾轉飄零。
紅衣男子慢慢地對着虛空伸手,想要挽留什麼。
然而,風從曠野吹來,拂過他蒼白得幾近透明的指尖,除卻那一縷溫涼穿指而過,他的手中,依然一無所有。
一生倥傯,卻一無所有。
長空無垠,千帆過。
天際湛藍如海,烈烈紅衣如血。有孤雁哀鳴着掠過枝端,紅衣男子驀然擡頭,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愫,思念、寂寞和傷……
他一寸一寸地撫在心口,低低喚了聲:“雪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