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不上那是怎樣的感覺,像是被什麼蟲鑽了心,穿了肺,抑制不住的全身跟着戰慄不止,沉浮之中,耳邊似乎總有人喚她的名字,深深淺淺,有些模糊,卻也能隱約分辨的出來,可就連她也越發的不清楚起來,究竟是誰在喚她?那麼一聲聲的,讓她的心跟着揪着,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那溫度太過灼人眼,像是要燙瞎了一般。
方沉碧恍惚之間,彷彿又看了張熟悉的臉,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他喊她,一聲聲的,喊個沒完,然後緊緊將她抱在懷裡,生怕她突然飛了一樣,勒得她感覺到了疼。她忍了忍,可終究還是喊出了那個藏在心底的名字,惴惴的哭泣起來。
在夢裡,蔣悅然終於可以如願,將方沉碧攬在懷裡,極盡溫柔又纏綿悱惻,可這般甜蜜之時,他竟也隱隱的再猶疑,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真還是假?只是他的疑問沒有答案,能做的也只是珍惜這一分一秒,就算她只是個夢而已。
這面方沉碧跟蔣悅然着了大夫人的道兒,那面明月連滾再爬的往自己院裡頭趕,任是她跟五夫人來鳳再怎麼猜想盤算,也萬萬想不到這一步棋子兒來着。也別說手段是高杆還是低劣,就說這一招實在是讓明月都接受不了,只道是這大夫人已經瘋魔了,竟幹出這等醜事兒出來。若是日後東窗事發,這兩人還怎麼自處?這事兒到底怎麼才能平息?明月已是能自問不能自答了。
來鳳聽見明月這一番話也是給驚的不輕,就連她也料不到大夫人竟能做到這個地步上來。來鳳瞧着明月的臉,問道:“你可是沒看迷糊?”
明月連連點頭:“我哪裡是看得清楚的,我是聽的真真切切,開始還不相信這碼事兒來着,也沒敢走,又蹲了一會兒窗根兒底下這才聽的出來,兩個人纏的厲害,我萬萬不會聽錯。”
來鳳這纔信了真,冷笑:“我看她是瘋了,就算是盤算着蔣家的家財想的走火入魔了,怎麼能在兩兄弟之間這麼挑唆,別說是天上有地上無的人尖子也會出漏子,換了她難道就能這麼人不知鬼不覺的糊弄過去了?還當那方沉碧是個省油的燈不成?”
明月倒了杯溫茶遞給來鳳,道:“夫人這話說的在理,可任是那方沉碧厲害過齊天大聖孫悟空,大夫人也是壓着她的五指山,人倒是個精靈人兒,可惜是進了這樣的深庭大戶裡來了。”
來鳳吃了一口茶,道:“你可別小瞧了那方沉碧,若讓我說,這丫頭心裡有主意的很,她肯嫁卻也不是真真因着的沒了什麼勢好依,你想想,爲什麼大夫人非要在這關事兒頭兒上走這偏鋒險招兒不可?”
明月想不通透,納罕道:“我可猜不出大夫人那九曲十彎兒的花花腸子來。”
來鳳輕輕放下茶杯,扭頭看了一眼牀上熟睡的女兒,彎彎嘴角:“我猜應是蔣煦他必定生不出子嗣來的。”
明月聞言憋了憋嘴,方纔明白過來,道:“這招兒可真夠損的,合計若是讓方小姐倒黴給真的懷上孩子,將來豈不成了烏龍笑話的事兒,自己的兒子朝自己叫叔叔,朝自己大伯叫爹爹,那方小姐又怎麼心知這一切還能順着心兒的在蔣府活着?”
來鳳輕嘆:“現下誰還管得她以後,都只看自己眼前罷了,可話說回來,如是她不爭氣,懷不上孩子,還指不定日後大夫人還有什麼更陰險下作的招數要對着她使呢,倒也不如索性就懷了,再怎麼說都是她心裡頭人兒的血脈,就算日日看着心裡也寬慰。”
明月點點頭:“前日三少在慈恩園那一遭算是成了笑柄也成了美談,偏是那麼兩個人兒鬧到了這一步,真是可惜了了。”
來鳳展眉,轉過頭來看明月,看得明月莫名其妙,問:“你可知,這對我們也是件天大的好事兒。”
“好事兒?”
來鳳點頭:“看着吧,等着孩子呱呱墜地的一日,就是我重新在蔣府奪回我一切之日。”
這一宿大夫人屋子裡的燈始終沒熄,她又睡不着,輾轉反側的等着時辰過去,沒隔多久就問外廂裡睡的劉婆子:“這又哪會兒的光景了?”
劉婆子自是困得厲害,可說什麼也不能閉眼眯着,只能勉強睜了眼兒拿着繡活兒打精神,若是稍有個不留神兒,就磕頭蟲一樣,對着蠟燭點頭瞌睡。
聽到大夫人這麼一問,劉婆子跟針紮了一樣,一竄的坐直身子,答:“早呢,夫人先休息吧,時辰到了我就去叫曹方進去擡人。”
大夫人又翻身,百般無奈道:“要是如了願纔好,可讓我少些操心。”
劉婆子閉着眼兒,哼哈的答應:“會的,夫人別愁。”過了好一會兒兩人誰都不再說話,屋子又靜了下來。
眼瞅着天快要放亮,這會兒子最冷,劉婆子掌着燈籠揪緊領口兒小心翼翼的推門兒出去了,曹方就等在隔壁,見劉婆子過來忙道:“天就要亮了,趕緊把人擡出來吧,遲了非得露餡了不可。”
劉婆子道:“我這就進去,你門口裡等着吧,弄好了我招呼你進來。”曹方應了,跟着劉婆子往側屋那頭兒走。
劉婆子貼着耳朵在門上聽了半晌,又輕聲敲了幾下,裡頭兒沒人出聲,劉婆子這纔敢提身兒往裡進。
屋子裡頭有些悶,卻是一點聲響都沒有,等着劉婆子走近,拉開了帳子提着燈籠一照,不禁咧嘴偷笑出聲兒來。
蔣悅然正把方沉碧緊緊的攬在胸前還睡的死沉,絲被只微微遮住了女子的腰身和臀部,她把燈籠往下一撩,就看見方沉碧白皙的腿間和白絲被單上落了不少血跡。再看方沉碧胸口上的紅印子,劉婆子也不好意思的撇撇嘴,小聲嘟囔:“這小子纔是嚐了葷腥的,也不知道個疼人兒。”
正這工夫,身後門口兒微微傳來三下敲門兒聲,就聽曹方壓低着嗓子道:“還不快些,眼瞅着下人都出來幹事兒了,你還蘑菇個什麼。”
劉婆子也才慌起來,手忙腳亂的把絲被和毯子都裹在方沉碧身上,又喚了曹方進來搬人。這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泛亮了,濛濛糊糊可以看見似乎有人出來走動。曹方和劉婆子是給嚇壞了,擡着方沉碧從大夫人院子後頭兒的側門兒出了去,又繞到梨園的側門兒給送了進去。等着曹方走了,劉婆子這才用溫水給方沉碧擦了擦身子,又套件裡衣蓋上被子後離開了。
再說這一面兒,大夫人早早收拾妥當坐在榻上看着茗香微笑,這功夫劉婆子剛回來,方纔一進門兒,見茗香在,也沒好開口,只得跟大夫人使了個眼色,退到一邊候着。
“來,讓我看看。”大夫人朝茗香招手,茗香喜滋滋的上前,跪在大夫人腳邊兒道:“大夫人這麼早尋我來可是有事兒?”
大夫人莞爾:“只道是問你一句話來着。”
茗香納罕,問:“什麼話?大夫人要問就是。”
大夫人摸了摸茗香的臉,不禁心裡思忖,這丫頭也是個年華正好的時候,細皮嫩肉,嬌憨可人,可惜照比那方沉碧還是差了太多,若說自己兒子迷着那樣的女人不奇怪就是了。
“大夫人?”茗香見她看着自己發直,輕聲喚了聲。
大夫人忙醒神,忙道:“就問你樂不樂意進了你們少爺的屋子。”
茗香聞言喜上眉梢,霎時紅透了一張俏臉,也不知是往哪裡藏纔是,左右走不脫,就垂了頭把臉掩在手裡,支吾道:“夫人這話茗香可不懂了。”
大夫人笑,她並不爲茗香願不願意跟了蔣悅然而費半分神,她只這麼問,就讓茗香一輩子都得念着她的好,聽着她的話。
“害羞個什麼,你可是我最看好的女兒家,平素伺候的周全,又不輕佻下作,懂分寸,會眼色,進了他問屋子那是遲早的事兒,今兒我就做主。”
茗香心裡甚美,像開了花一樣,可再一想,蔣悅然與她一起這十幾年也沒見一次是動過心的,哪怕一丁點兒也沒有,他心裡只有一個方沉碧,剩下的不管多好也都入不了他的眼。就連那麼漂亮的李家大小姐都不成,憑什麼自己就成了?
“這……”
大夫人見茗香有了顧慮,又道:“你放心,方沉碧已是入了煦兒的屋子,就算悅然還有什麼念想,那也都是白搭,這是根本沒有結果的事兒,你何須放在心裡爲難你自己?男人就是如此,等着過了些時日也就都忘光了,等着你入了他屋子,成了他的人,還怕他不管你不顧你?”
茗香咬脣:“倒也不是這般……”
大夫人又道:“左右兒女婚事也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來,那即便是他現下不樂意,若是你日後細心伺候,不怕他不顧念你好,就看你怎麼做了。”
茗香自覺得大夫人這話說的在理兒極了,跟着點了點頭,又聽大夫人跟着道:“不過如今,悅然還倔,一時半會兒說也不聽,不如我們選個好法子先定了這事兒,等着他到時候沒法不認賬自然也就收了你。而後你們也是要去京城過日子的,離着這裡這麼遠,有着幾年見不到人兒,什麼愛恨也都淡了。
你若可懂這道理,你定是能降服悅然的倔性子。做女人也就是跟男人的事兒最重要了,這功夫你不使勁兒給自己搏一搏,等着他日若是再沒了機會,你可要捶胸頓足了。可後悔的藥可沒地方買去,不如現下打算清楚,做了也不後悔,你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茗香懂了大夫人的意思,可還心存顧慮,猶豫不決。
大夫人瞧一眼站在一邊兒的劉婆子,劉婆子立馬會意的上前,道:“可沒這功夫給姑娘你合計前後了,咱們三少這功夫還醉着,姑娘要是再拖延,怕是三少醒了之後,你什麼念想都沒了。”
茗香猛地擡頭,見劉婆子眼色,脫口道:“我樂意的。”
大夫人輕笑,劉婆子也跟着笑,茗香一時間覺得尷尬又沒深沉,忙道:“夫人別笑我不懂分寸。”
大夫人走過身來,脫下手腕上的鐲子,反給茗香套了上去,道:“我的兒啊,日後悅然就交給你了。”
茗香是被劉婆子送進去的,掀開簾子的時候,蔣悅然蓋着被子還在昏睡,茗香梗梗不動作,劉婆子忙推她道:“可別怵了,趕緊脫了這身兒衣裳進去,等少爺醒了,就照我剛剛教你的說辭,不會錯的,我早就說你自小就是個有福的相兒。”
茗香點了點頭,順着邊兒爬進牀帳裡,窸窸窣窣的脫起來衣裳,而後鑽進了蔣悅然的被窩兒。
劉婆子是看了一切準備妥當了方纔出來的,這一次她心情甚好,忍不住唸叨:“竟沒想是這般的順暢。”
蔣悅然到底是年輕身壯,醉酒加藥也沒讓他睡過晌午去,翻了幾個身,他感到頭疼欲炸,身子乏力的很,睜了眼之後,只覺得似乎有人靠着自己躺在了一處。
他扭頭,看見身邊還睡着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女人。
因爲蔣悅然的動作,茗香跟着醒了過來,兩人面面相覷,蔣悅然一頭霧水,茗香則是羞澀的把自己窩進了被子裡。
“出來。”蔣悅然聲色沒有半點情緒,茗香聞聲,不敢忤逆,只好露出頭,咬脣等着蔣悅然下文。
從頭到腳打量一番,蔣悅然眉頭蹙得緊:“你怎麼會在這兒?”
“是少爺……”茗香餘下的話說不出口,只啜啜道:“少爺喝醉了,我掙不過,就……”說罷哭起來。
蔣悅然感到萬分無奈又嘲諷的冷笑一聲,嘩地掀了被子,果不其然,牀上有落紅,已經乾透。
蔣悅然沉默,冷冷的看着縮成一團的茗香,盯了半晌,問:“究竟是你還是我孃的意思?”
茗香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怕說錯,只是哭,不答話。
蔣悅然看得不耐,捲了被子起身找衣裳。可奇怪的是,衣服不是被胡亂的丟在地上,而是工工整整的擺在桌子上,他扭頭又看縮在牀角的茗香,冷冷問:“要進門是嗎?隨你。既然你願意,日後可別怪我纔是。”
穿好衣服,蔣悅然面無表情的走到牀邊,傾過身子朝茗香靠了過去,陰鷙道:“這麼着急,何不跟我直說,你說了我也願意讓你進門兒,這下作的招數見了噁心,你怎的偏挑我厭煩的來。”
見茗香不敢出聲,蔣悅然站直身子,抄手看着茗香,道:“只要你聽話,不會虧待你,你要什麼去我娘那裡要就是,別來煩我。”
說罷,蔣悅轉身往外走,沒走出幾步,見地上有隻帕子,帕子上繡的並蒂花,是帕子裡不多見得花式,他當時並沒往心裡去,以爲是茗香遺落的,遂看也沒多看,不屑的一腳踩了過去。
蔣悅然與茗香的事兒不出一個下午就傳遍了整個院子,馬文德一聽到信兒,擱下手頭兒的事兒趕緊來尋方沉碧。
方沉碧才醒,渾身痠疼的就像是給人打了一頓。頭還有些暈,總想睡覺。等着翻了個身,她才發覺下/身疼的厲害,頓時覺得很不對勁兒。
“沉碧?”馬文德推了門兒,小聲喊她。
“表舅舅,我在這兒。”方沉碧支起身,掀開被子,探目一瞧白色裡褲上透出星點的血色,她登時全明白了。
馬文德進了門兒,瞧方沉碧臉色白的像是落在樹梢的雪,哪裡有半點血色。他走到方沉碧牀邊兒,撩擺坐了下來。
“表舅舅找我有事兒?”方沉碧輕聲問,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了?這功夫兒還睡着,是不是病了?”
方沉碧點點頭:“不是很舒服就多躺了會兒。”
“回頭找個大夫過來瞧瞧?”說罷,馬文德斟酌了會兒,又開了口:“外面傳着三少把茗香給納進了屋。”
方沉碧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敷衍道:“挺好的,遲早的事兒。”
馬文德嘆息:“你也別太往心裡去,我這兒是先跟你招呼,免得突然誰衝着了你,讓你不舒服。”
方沉碧擡頭,不僅臉色慘白連嘴脣都無半點血色,她問:“表舅舅昨兒晚上出府了?”
馬文德點頭:“昨兒去接婆子去了,今兒一早才趕回來,現在婆子在大夫人屋子裡說話。”
方沉碧又問:“三少爲什麼突然納了茗香?”
馬文德只覺得這話不好說出口,可見方沉碧的意思堅決,只好實話實說:“說是宴上喝多了,誤了事兒,茗香剛好伺候着。”
方沉碧只覺得冷,渾身都冷,她突然顫顫開口:“在哪?”
馬文德又嘆:“在大夫人的園子的側屋裡頭。”
後來馬文德說了些什麼她全然沒聽進去,她努力的回憶也沒能找出什麼蛛絲馬跡出來,從慈恩園回來之後,劉婆子端來東西說是大夫人特意拿給她補身的,後來她就沒有任何記憶了。
如說昨晚與她好合的是蔣煦,那便也沒什麼好掖好藏的,她已經嫁進了慈恩園,不管與蔣煦怎麼做都算正常。可她分明是迷迷糊糊被人送走,破了身之後再被人送回來,府裡還能有誰人有這般膽識,敢這麼大費周章,既不怕夜裡有人來尋她發現她人不在,也不怕她醒來發現自己失了身。
而這一切似乎早有準備一般,控制的極好,人不知鬼不覺就成了。更何況一大早就傳出來蔣悅然昨夜裡要了茗香,這就納了進屋去。再加之她昨晚夢裡那些零零碎碎又隱約可辨的“錯覺”,她太疑惑了,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殘留的一點意識,還是根本就是場不着邊際的春/夢?
其實分不清楚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的不止方沉碧一個,便是連蔣悅然也着實弄不清楚,只因着他的夢裡從來就只有方沉碧一個人的影子,任何時候也都是如此。
他恍惚的望着窗外,想着昨晚居然是同茗香有了肌膚之親,便從心底感到噁心惱恨。可如今的他倒也不在乎了,只要不是娶了方沉碧娶了哪個女人又有什麼不同?既然沒有不同,那麼娶誰都一樣,都不是他想要的,不是他愛的。
他亦不會再去碰茗香,也許這樣把邪火兒遷怒在別人身上太過殘忍,可他還能怎麼辦?老天待他便是如此,他也已經沒有太多耐心和善心去可憐別人了。
這件事兒方沉碧沒有同任何一個人說,躺了一日之後她便又去了慈恩園。蔣煦是提早就只道方沉碧與蔣悅然這事兒,那晚大夫人也來與他密談過,人走後,蔣煦摔爛了屋子裡所有他能摔的東西,下人無人敢上前攔阻。
道理他都懂,單單只是這口氣兒實在是沒法下嚥,眼睜睜的看着天仙美人兒就這麼入別人的手,讓他怎麼能甘心情願?這一日再見方沉碧,蔣煦的表情陰沉至極,他恨天恨地,恨得只想一把火燒了這裡。
方沉碧端着碗看他:“少爺這般看着我作何?”
蔣煦突兀的詭笑:“方沉碧,你說你生出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樣子?會不會長得像我?”
方沉碧手一抖,輕聲道:“許是像我。”
蔣煦聞言大笑:“也或者像我,要麼,像他三叔也說不定……”
方沉碧微微彎了嘴角:“不管像誰都是我的孩子。”
聽她這話,蔣煦的笑容淡了,他抿了嘴角,貼過來道:“你的孩子永遠都要叫我一聲爹。”
見方沉碧斂目不再說話,蔣煦覺得自己胸口裡那股子憋悶的鬱結之氣突然得以發泄,他得意道:“方沉碧,你恨我也沒轍,畢竟木已成舟,破你身的人不是我,你居然是跟你的小叔子有了齷齪苟且之實,你就得永遠掛着這個不貞的名號活到你死爲止,可你在外人眼裡,還是個克盡婦道的媳婦,若是有朝一日這一層擋羞的紙給戳破了,我就看你怎麼自處?
或者你該每天都燒香拜佛的祈求這醜事千萬別漏了,一來那會讓你身敗名裂,到那時,即便是你的子女也不會容你。二來,你心心念念要幫蔣悅然的好意就都變成狼心狗肺了。不過實在太可惜了,你這人情,他可萬萬不會顧念的,在他那裡除了恨還是恨,你看,怎麼的到最後你竟成了裡外不是人兒了?”
“你都知道?”方沉碧輕聲問出口,淡漠的好像與她無關。
蔣煦面容扭曲:“怎麼,你怕我知道?”
“你到底是恨我,還是恨他?”
蔣煦答得乾脆利落:“都恨。”
約莫傍晚的光景翠紅先回了來,幾日沒見方沉碧她也是又怕又擔心,可剛跟馬文德一照面,便也什麼都知道了,她同馬婆子一道進了院子,但見院子裡頭全換了人兒,竟沒一個認得出來叫得出名字的。
“這分明是打算把小姐困死,大夫人是真的盯緊了她,她哪能逃得出?”馬婆子又嘆道:“這一關終究也還是沒能逃過去。”
翠紅跟着嘆道:“我自從那日出了府就再沒機會進來半步,我出門兒的時候連方樑都沒了蹤影,估計跟我們一樣,都給大夫人找人看起來了。”
馬婆子點頭:“不過好在大少現□子骨不成,行房是萬萬不可能的,她還能再拖上一拖。”
翠紅臉色複雜的看了馬婆子一眼,道:“要是大少能成,小姐生了子嗣說不定境遇會好些,人人也能拿着當個人兒看,若是生不出,那才真的是糟糕至極了。”
這幾日卓安伺候蔣悅然都是格外小心再小心的,若以他平時的瞭解看來,他斷是不會這麼輕饒了自己,可說來也怪,蔣悅然竟也沒有半點爲難卓安的意思。冷淡的對話,冷淡的眼光,冷淡的態度,卓安卻更是慌了神兒,他擔心這輩子蔣悅然都不會再原諒他,這主僕之間的情誼早在方沉碧被他親手送進慈恩園的那一刻就此玩完了。
卓安每每有話要說,但見蔣悅然的態度也就退避三舍了,蔣悅然用過了飯,轉身出了門,卓安想跟,可又不敢跟的太近,蔣悅然扭頭看他,道:“你又有什麼話要說?”
卓安撥浪鼓一樣搖了搖腦袋,蔣悅然見他不做聲,打頭先走了。
再見這一面,兩人都感到仿若隔了一世,方沉碧趕巧從慈恩園出來,他碰巧從夾道里經過,卓安一見眼前來人是方沉碧,就似見了什麼牛鬼蛇神一般,退得老遠。
只是他從那一日見了她一雙赤紅的眼,聽了那句我會記得你們所有人,卓安就覺得方沉碧這話就是咒語,是戴在齊天大聖腦袋上的緊箍咒,見一次,疼一次。
方沉碧也只纔看了蔣悅然一眼,像是給穿了心撕了肺一樣,心肺巨疼。她緩緩垂了眼,袖子裡的手死死攥成一團,她很清楚,那一晚的事蔣悅然必定是全然不知,如若讓他知曉,那麼所有一切都將前功盡棄。退一步說,事到如今,說了又能怎樣,不過是成了一件人人嘲笑的醜聞罷了。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便是如此也沒什麼好後悔懊惱的,畢竟是給了自己愛的人,好過是別人,特別是蔣煦。
方沉碧也只是頓了頓腳,她不斷說服自己,安下心來,就像是從前與這裡的每個人擦肩而過一樣,沒什麼差別,也不要太多情緒的走過去,只要走過去,什麼都會好起來的。
蔣悅然的眼分分秒秒都沒有離開過方沉碧的人,從遠到近,一種熟悉的淡雅香味驚了他的神經,太熟悉了,只是熟悉的讓他自己都難以信服,如果不是夢該多好。
她一步一步靠近,就像是踩在他心上,蔣悅然繃緊了身子,他實在太想一把扯住她然後跑的遠遠的。
在乎嗎?在乎她已經嫁做人婦?當然在乎,可蔣悅然更清楚,沒了方沉碧他儼然連個人都算不上,因爲人都有情感,沒情感的那是石頭。
方沉碧保持一個頻率與蔣悅然擦身,那一瞬間,有種塵埃落定的傷懷,她難過,她心痛,可她不後悔。他倔強,他隱忍,可他沒辦法不愛她。
衣衫碰過衣衫,終究還是有人先開了口:“你……他對你好嗎?”
方沉碧站住腳,微微垂着眼,答“好。”
蔣悅然氣息有些急:“方沉碧……你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愛我?”
方沉碧突然擡起頭,她認認真真的把眼前的男人看了個清楚,這一刻,心疼的在滴血,她淡淡一笑,答:“蔣悅然,你跟我已經錯過了,既然已經錯過,不如珍惜眼前人。”
蔣悅然面色頹然,冷嘲道:“我愛的人都不珍惜我,我又爲什麼要珍惜別人?”
“很多人爲了你盡了她最大的能力,能給的都給了,能做的都做了,你不能讓她失望。”
蔣悅然聞言笑了起來:“方沉碧,我的不幸福不快樂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的這輩子都毀在你手裡了,你便這麼看着,看到你死,或者我死。”說罷蔣悅然揚長而去,只回蕩那句話在空蕩的院子裡。
卓安見主子頭也不回的從方沉碧身邊走過去,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只道是小碎步的從後面跟上來,見了方沉碧也是彎腰拜了一拜,隨後就一溜煙兒的跑遠了。
方沉碧回到院子裡就見了翠紅和馬婆子,兩人細說了自己如何被大夫人的人困在外面進不得府的經過,可巧沒過多久,馬文德就把方樑給帶回來了。顯然方樑捱了打,臉上青紫交錯,人也瘦了許多,等着聽了方沉碧已經嫁了蔣煦,這七尺男兒竟蹲在地上嚎啕的哭了起來,他這一哭,翠紅和馬婆子也繃不住跟着哭起來。馬文德嘆了又嘆,事已至此,再說什麼都是枉費。
“翠紅,讓你送的東西都辦妥了?”
翠紅紅着眼,點頭道:“小姐放心,都妥帖了。”
“那京城劉府那面還有什麼信兒嗎?三少的事兒他們幫不幫?”
馬文德道:“必然會幫,今兒已經下帖子來請三少回京議事兒了,看來是有着落了。”
方沉碧跟着點了點頭,只覺得頭重腳輕的有些站不住。
“小姐,你臉色不好,要不要請大夫瞧瞧?”
方沉碧搖搖頭:“我得休息了,你們都下去安歇吧,順道幫方樑的臉上些藥。”
沒過幾日,茗香如大夫人的願進了蔣悅然的屋子,可蔣悅然卻連喜宴也沒應場,在同一日帶着卓安上了京城。方沉碧去吃喜宴時候,與大夫人着了面兒。
大夫人笑意如春風,見了方沉碧也是誇不絕口,只等是沒閒人在身邊時候,她才小聲兒的跟方沉碧道:“這麼一來,你也不虧。如是你張揚出去,也是兩敗俱傷。”她如自己女兒一般將她攬在身邊,眼神認真道:“我絕不食言,你若生下子嗣,我就扶你坐正,絕不虧待你。”
方沉碧沒有話想說,從頭到尾,不是大夫人算計成了她,而是她爲了蔣悅然甘願被她利用,付出總要有犧牲,既然已經決意好了,又何必惱怒?成事就好,現在她只在乎這個。
蔣悅然這一走就是將近兩個月,毫無音信,無論修書還是派人親去皆是未果。這面蔣淵以京城分鋪做幌子不出多久就回來要銀子,大夫人開始有些着急。
蔣茽這些時日身子骨漸漸好起來,三夫人便來往的更勤了。可說到底蔣茽更喜歡來鳳一些,約莫過些時日就讓曹方去找,可偏偏這些大夫人都知曉,她格外憎恨三夫人,亦是看成紮在眼睛裡的繡花針。
來鳳瞧着大夫人對三夫人恨得咬牙切齒的樣子,便頓感解恨兒。大夫人也有意拉攏來鳳,可來鳳倒是不緊不慢,態度模糊的很,明月不懂,問她:“現下是難得的機會,夫人怎麼不着急?”
來鳳眯眼笑:“我爲什麼要着急,我要聯手的人可不是她,我只在等那一人。”
明月納罕:“夫人這麼有把握?”
來鳳志在必得:“實打實的把握。”
天氣漸漸的涼了,先是老太太着了涼病了起來,緊接着是蔣煦發熱又咳不止,他這一病便忙壞了方沉碧,日日伺候到了深夜,很晚才能回去自己院子。
翠紅眼瞧着方沉碧這幾日更是清瘦了不少,人總是精神不濟,臉色着實太差,?比蔣煦還像是個得了大病的人。起初大夫人也總派人來給送些補品吃着,可過了一個月之後也漸漸的怠慢了,加之方沉碧又累,有時候竟是飯吃了一半人都睜不開眼了。
好在馬文德還能弄些好東西來,只要有了空就往梨園裡送,只是方沉碧吃了很多,卻沒見胖出一點。
大夫人這段日子也忙,因着老太太那面要伺候,等着服侍吃了要,人睡熟了,她才能回自己院子。眼見天冷了,劉婆子從櫃子裡翻出厚的被褥衣物,邊整理邊問:“眼瞧着兩個月了,那少夫人也沒個反應,我們又不好去找大夫來瞧,您看着補品還要不要送了?”
大夫人嘆道:“府裡目前銀子也吃緊,她那面八成是沒懷上,別送了,吃多少也是白費。”
劉婆子跟着接話:“還是自己肚子不爭氣,白瞎了我們之前那一翻安排。你瞧她現在,瘦的跟河邊兒的柳條兒似的,就那懨懨睡不醒的樣子,怎們看都不像是能生出孩子的架子。”
大夫人這功夫心頭正煩着,聽她說的這話頓時有些惱:“由着你這張沒把門兒的嘴,什麼好事兒也給你說沒了。”劉婆子見大夫人有些動氣,趕緊禁了聲。
方沉碧總覺得又餓又困,好像吃了多少都吃不飽,睡了多久都睡不夠,哪怕是讓她倚在窗邊她都能馬上閉上眼睡過去,偶爾會有些頭暈,好在不嚴重。可足足睡了一宿之後,睏乏感卻還是一點都沒有緩解。
因爲太累,葵水也一個多月沒來了,起初方沉碧也懷疑自己是不是懷孕了,可時間久了之後她才慢慢確定自己是真的沒有懷孕,因爲她沒有半點妊娠反應,除了覺得累之外,飲食上正常的很,就在前幾日她總是小腹略略有些疼,緊接着也微微見了點紅,她這才放下心來。
馬婆子說她這是累的過了勁兒一時半會兒補不回來,身子必然是虛,得調理一陣兒才能恢復。可這麼一段時間下來,情況並沒有好轉,而是愈發的嚴重起來,尤其是頭昏的狀況,每次她站起身都覺得乾坤顛倒,好像整個人都要翻轉過來了一樣。
蔣煦因着生病脾氣愈發暴躁,以爲方沉碧能懷孕,至少賠了夫人沒折兵,可方沉碧若是沒懷上,那麼就是偷雞不成反失把米,這讓他更是惱恨的要命。
於是下人都不敢隨意接近蔣煦,方沉碧只能親力親爲,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連端碗的力氣都快沒了。蔣煦見方沉碧這般,更覺得她是裝矯情,凡事兒非要她事必躬親不可。
方沉碧除了伺候蔣煦,空餘時候還要跟馬文德處理府裡的賬務,馬文德見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也心有不忍,總讓她趴着多睡會兒。
這一日方沉碧還沒趴一會兒,慈恩園的下人急急忙忙的跑到賬房來,進門就喊:“少夫人快回院子,大少爺又發火了。”
方沉碧實在是太累了,她擡起頭,只見門口站着好幾個人,模模糊糊中一樣的長相,一樣的打扮。
“要麼我代你去吧。”馬文德搖搖頭,扶了扶方沉碧的肩膀。
“我自己去吧。”方沉碧站起身,搖搖晃晃的沒走出幾步,突兀的眼前一黑,厥了過去。
大夫被方樑扯得快要腳離了地,大夫上氣兒不接下氣兒的瞥了方沉碧一眼,唸叨:“你們少夫人怎麼這麼瘦,就剩一把骨頭了。”
馬文德哪裡有耐心聽這個,忙道:“老趙快給瞧瞧,看她到底怎麼了?”
大夫不緊不慢的給方沉碧把了脈,莫名其妙的擡頭看了周圍一圈人,口氣古怪的問:“你們少爺呢?”
馬文德一聽這話,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慌道:“這兒跟我說就是,我是她舅舅。”
大夫搖搖腦袋:“怎麼給累成這樣,再不好好養着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馬文德和馬婆子翠紅面面相覷,半晌也沒反應過來,只聽方樑叫了一聲:“小姐有身孕了?”
大夫點頭,無奈道:“都兩個多月了,你們一點也沒察覺?那你家少爺呢?你家夫人老太太也都沒留神?”
所有人都傻了眼,因爲蔣煦身子骨不好,除了成親那一日兩人再也沒有同過房,方沉碧到底怎麼懷的孕?難道真的就是那一日懷上的?可寶珠伺候了蔣煦十多年都未曾懷上過,就讓方沉碧輕而易舉的懷上,這會不會太離奇了點?
馬文德千叮嚀萬囑咐大夫不要亂說話,臨了還給了銀子封口,等人走了,這一圈人方纔關了門,圍在一起,就等方沉碧醒了說一說這孩子究竟是怎麼懷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