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軒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他自己。
並不是因爲無人可愛,而是沒有人愛他。
他可以算是花間派最出色的傳人,所謂“花間”,乃遊遍萬花叢中而片葉不沾身。花間派的宗旨認爲,人與人的關係都是多餘而沒有意義的,奉行老子李耳“老死不相往來”的思想。花間派的傳人不是生性孤獨,而是追求孤獨。
後來他學到了補天閣的武學,所謂“補天”,就是補天之不足處,發展至極端時自被所謂自命正宗者視之爲邪魔外道,補天不足被譏爲逆天行事。可那幫自詡爲正道人士,又豈知順者爲賤,逆者爲貴之理。
心中那種無人可以理解的孤獨,愈發濃烈。
石之軒知道這份孤獨感,在他幼年學藝時就開始品嚐,後來漸漸成爲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高處不勝寒,他守着他心中的孤傲不羈,默默地俯視着世間的衆生。
他不理解那些人的悲歡離合,不明白爲何會爲一些瑣事而爭吵不休。他的生命中只有武學,功力飛速增長,但他所學的兩種武學卻漸漸地不能融合在一起。他苦心鑽研,才知雖然天下武學殊路同歸,但終歸是不一樣的。
就像是同樣是車輪,但因位置有異,可變成截然相反的東西。像生和死表面雖似相反,其實都由生命而來,只因一爲始,一爲終,才變成相反的事物。花間派專論生機,補天閣則講死氣。一個人就像是一個完整的圓,而心中卻有着兩個性質相同而位置相反的“車輪”,向着相反的方向行駛,長此以往地同時練下去,他必然會車毀人亡,墜入走火入魔之境。
而且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花間派和補天閣的兩種皆然不同的功法,不僅表現在武功上,還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狀態。花間派講究生機盎然,崇尚自由和享樂,而補天閣所研究的卻是各種各樣取人性命的殺技,一個真正的殺手,必然要冷漠無情,要離羣索居。他每日都在反覆不停地否定自己,就像心中有着另一個自己一般,總是弄得精疲力盡,痛苦不堪。
這也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若他能捨棄其中一種功法,便可以逃脫此境。但是他不甘心,知道他因爲自小練魔種,若能體內有道胎,便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兩派武功就可以統一。
所以他隱姓埋名,潛入四大聖僧之處,從佛家參詳出來的法印。
在香爐環繞的大羅漢殿中枯坐了三年,他終於悟到,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不過是自己應對世界的外相,決定自己的這個人最根本的東西,還是在於自己的心。
至此,僧袍碎裂,令世人聞風喪膽的邪王橫空出世。
江湖傳言邪王會在談笑間出手殺人,絕不留情。
這傳言確實不假,談笑優雅是花間派的特色,陰狠殺人是補天閣的功法,他已經成功地將這兩種不同的生活態度完全融冶於一心之間。
與碧秀心的結合,也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他需要有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也需要有後代來繼承他的武功。碧秀心的身份、容貌、才情都無可挑剔,他夫復何求?
愛情?他無法理解世人那種可以爲另一個人要死要活的濃烈感情。他想他對碧秀心所給予的就是一個丈夫應該給予妻子的感情,如果沒有青璃的出世,他想他們的婚姻,可以一直維持下去,成爲江湖中人人稱羨的神仙伴侶。
石之軒在這十幾年間,無數次地回想着襁褓中那個瘦小的嬰兒,夜不能寐。
那是他的兒子,繼承他血肉的唯一的兒子,卻是個不能活下去的殘次品。
在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內心那兩個南轅北轍的車輪又開始互相拉扯,分別向不同的方向行駛。一邊勸他要好好地救兒子多活幾年,另一邊勸他送兒子早死早超生。
他迷茫了,知道自己勉強用佛家法印修補的心魔又重新活絡了起來。
思量再三,他決定還是要親手送他的青璃上路。他不知道那麼羸弱的青璃是否有意識,但他卻知道,若換了他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也會乾脆給自己一個痛快,也比苟活在人間的要好。
所以這是他的決定,他不後悔。
即使碧秀心因爲此事和他分道揚鑣,他也不後悔。
就算女兒因此再也不認他,他也不後悔。
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偷偷窺探石青璇,從她的臉上去尋找青璃的影子,想象着如果青璃還活着,是否也會像她那樣歡笑着。
他不後悔,可是爲何每次想到這裡,都會心如刀割?
不過無所謂,他的青璃已經死了……
可是他做夢都沒想到,他的青璃還好好地活着。
他是真不知道如何與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相處。
他想把世間所有的珍寶都送到他的面前,不管他提什麼要求他都可以滿足他。
可是他的青璃卻說,此生再也不想再見到他。
唯獨這個願望,他是絕對不能答應。
他本就是繼承他血脈的骨肉,這次,他是絕對不會輕易讓他從他手中溜走,就算是死神也不行。
但是對於他的青璃身邊圍繞的那些男人,石之軒的心情是非常複雜的。在他的概念裡,他的青璃是可以佔別人的便宜,而絕對不能被人佔去便宜。所以他才掠來師妃暄,打算糾正青璃這個小小的錯誤。
雖然身爲父親,需要爲兒子的各方面發展而思慮操勞,但在離開那個帳篷後,他的心情莫名的低落。
也許,這就是看着兒子長大成人的失落感吧。可是卻總有種自己的兒子要被人搶走的不爽感覺,他剛認青璃沒多久,難道就要把他往外推嗎?
可是就算他不把他往外推,難道就沒有人來搶他嗎?
石之軒對那幾個打不死的小子深惡痛絕,心中的難受要比當年認識到石青璇最終要嫁給嶽天那個臭小子時,還要難受。
他發誓他不是想要故意偷聽的,只是宿醉歸來,還沒有意識到屬於他的帳篷裡有人,但在聽到青璃的啜泣聲時便再也忍不住了。
“我夢到……夢到你們都不要我了……”
他們不要,他還要!
石之軒徹底頓悟,他的青璃身上流着他的血脈,本就是屬於他的,何必要把他推給別人?何況是那些他根本都不放心的臭小子。
掀開帳篷的門簾,石之軒眯起雙目,極度憤怒地看着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徐子陵。但他卻知道控制自己的脾氣,畢竟隔壁還躺着一個前車之鑑,若是當着青璃的面殺死對方,只會徒增他們父子之間的間隙罷了。
所以石之軒只是一揮掌,把擋在他青璃前面的徐子陵打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了青璃的穴道。
“不許殺他。”寧楚從震驚中回過神,緊緊地盯着石之軒的雙目。一想到之前跋鋒寒曾遭受的境遇,他就心有餘悸。
“放心,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殺他。”石之軒低低地笑了起來。
看着石之軒的笑容,寧楚竟從背脊升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了,可是又說不出到底何處出了問題。眼見石之軒就要抱着他離開,寧楚也來不及細想,對嘴角溢出血漬的徐子陵說道:“跋鋒寒就在隔壁,他受了重傷,你……”
後面的話嘎然而止,是石之軒不願再聽到自己兒子的嘴裡說出其他男人的名字,乾脆地點了啞穴。
徐子陵半晌之後才緩過氣,等他追出去時,清晨的花林集上早就沒有了石之軒和寧楚的身影。
悲憤地一拍帳篷的支柱,徐子陵再次痛恨自己的實力不足,竟然再次讓寧楚從自己的手中被人奪走。
不過他很快又冷靜了下來,石之軒是寧楚的父親,怎麼樣也不會傷害到他,他先要去看看跋鋒寒的情況,然後和寇仲他們會合纔是。
徐子陵留戀地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長街,他卻沒想到這次和寧楚的分別幾乎就成了永別。
————————
寧楚不知道石之軒到底哪根筋搭錯了,若之前是把他綁架的話,現在根本就是囚禁了。
也不知道是在哪裡尋了一塊原始森林,裡面有一間獵人廢棄的小木屋,他就把他丟在了這裡,封住了他的武功。白天出去,晚上回來。寧楚知道石之軒定是另覓了地方吸收邪帝舍利的元精,而且每天的躲藏地點不同,以便引開師妃暄他們的追殺。而他晚上回來這裡時,邪帝舍利都不會帶着身上,不怕被人發現他們藏身在這間小木屋中。
寧楚也不是不想逃,但他武功被封,若孤身在這片原始森林中,根本無法存活。況且他逃過幾次都被石之軒毫不費力地拎回來後,他便暫時放棄了這種無用功。
石之軒看着他的目光越來越詭異,寧楚晚上都不敢睡覺,徹底顛倒了黑白。白天石之軒出門時,他便補眠,晚間一刻都不敢閤眼。日子過得雖然清苦,可是這片森林中所生長的草藥和南方的絕然不同,平日裡打發時間,倒也還好。
石之軒仍是每晚堅持替他度內力治病,寧楚根本無法拒絕,兩人除了這個時候會肌膚相貼之外,其他時間基本上連說話都沒有。寧楚固然是故意漠視他,石之軒更是不知該如何和他相處。
日夜顛倒休息不好的作息,寧楚幾乎是強撐着一日一日地渡過。石之軒儘管用盡了手段也毫無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寧楚以可以察覺得到的速度虛弱了下去。然後在某個天春暖花開的夜晚,當石之軒推開木屋的門時,發現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寧楚。
石之軒心情複雜地把他抱上牀鋪,看着他慘白的臉容,內心在激烈地掙扎着。
出現這種情況,是在他的預料之中。
每日的傳功,也只是治標不治本,他也早就知道他的青璃只能與人雙修才能活命,這樣與世隔絕地生活下去,遲早會讓他發病。
可是他卻並不想有其他人來碰他。
這是他的青璃,本來就屬於他的骨肉。
石之軒這輩子只愛自己,他的青璃根本就是自己的另一個化身,他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滿腔的熱愛。
是違背倫理也好,是枉顧道義也罷,他石之軒從未看着別人的臉色活過,過去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
“青璃,你永遠只是我的……”
石之軒摩挲着寧楚的面頰,堅定地低下頭去……
作者有話要說:嗶————關鍵時刻就要關鍵君出場~~~咔咔~~~~~這章也寫的我好累,希望能把石爹的心路歷程交代清楚了,其實石爹也是個極度糾結的人啊…………
那麼,到底石爹有沒有得手哩?
咳…………因爲下次更新的時候,正好是大年三十…………那天我不可能還碼字了…………所以請假休息…………本文一直休息到大年初三,初四開始恢復更新…………希望大家理解,畢竟是過年嘛~~家裡的親戚來的多,還要忙這忙那的…………然後我還有一本實體書的稿子要在過年後交稿,還有雜誌的稿子、專欄的稿子…………瘋了…………其實我過年還是休息不成…………淚花…………鞠躬,大家千萬要理解我啊~~~~
石爹:我叉!!我不理解!!!你要讓我這個狀態從虎年挺到兔年嗎???(作者光速逃竄中……)
ps:在這裡給大家拜個早年~~~祝大家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嘿嘿~~~~過年求紅包哦~~~~大家要是有霸王票,就砸過來吧~~~看在我這麼勤勞(?)……石爹這麼可憐(?)…………不,寧楚這麼可愛的份上…………我是來者不拒滴~~~~嘿嘿o(n_n)o~~~~~~(八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