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人那裡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他曾奇怪,這種怎麼用得着他親自出手?
聆聽主人詳細的交代着每一個字,他心中有點困惑,有點輕蔑,有點挫敗,有點屈辱,還有點不敢表露的不滿。
直到她從他的手下逃脫,他可以認爲是己方獸人的無能;直到身邊的部下一個接一個的減少,他可以認爲是那幫白魔法塔的耗子們陰險;直到他自己險些着道,他可以認爲是他們的重點見識對象卻是有些能力……
但,到了這一刻,他親眼看見那兩隻細得一折就斷的胳膊,硬生生支撐起令人生畏帕博洛湖的攻擊。他才明白,主人指名讓他出手的原因,不是因爲那個種族不明的古怪獸人;不是因爲白魔法塔的那羣耗子;不是因爲菲爾葛茲分家的那個年輕人,而確實是任務目標本身。
這個奇怪的小丫頭至少膽量是令人敬畏的,至少與“帕博洛湖正面對抗”這種“傻事”。他想都不敢想的。他覺得自己真的有點相信法迪斯的傳說了。
他在遠處的樹幹上站了很久,一直看着那個金黃的光團終於被帕博洛海獸般的瘋狂所吞噬,看着它在劇烈的洪流中勉強掙扎。
當它最終成爲一頁傾覆的扁舟隨波逐流時,他發現自己就感到微微的惋惜。
不過,終於到他們出手的時候了。
他向身後打了個手勢,便隨着金色光團漂流的方向而去,僅剩的兩個部下緊跟而上。
帕博洛是湖而不是河,因憤怒而起的激烈流淌,總有停息的時候。只要他們順着水流追尋下去,準能在水流停息的地方找到他們想要地東西。
當然。如果目標在中途就喪了命。那就不是他們地問題了。帕博洛湖畢竟不是人力可以抗拒地東西。
他們一邊追。一邊看着那金色地物體在幾近漆黑地普藍色地洶涌地激流中起起伏伏。翻轉不定。時而沉入水底久久不見。時而撞到岩石翻騰半空。像一顆遊戲桌上地球一樣。被帕博洛帶着深深地惡意拋來拋去。
他沒想到地是。帕博洛湖地憤怒遠比想象中來地猛烈。他們三個順着水柱形成地臨時衝擊河。向西南方向一直追蹤了兩個多小時。帕博洛地洶洶氣勢才終於轉弱。
一顆橢圓形地金黃色物體。像久經沖積地鵝卵石一樣。匍匐在帕博洛奔騰過後留下地泥濘狼藉之上。
“四十六。”他頭也不回地念了一個部下地名字。
那個黑衣人也不需他全部說完。便知道自己隊長地命令是什麼。他加快腳步衝到最前面。快速像金黃色物體接近。他和另一個滿身灼傷地部下緊隨其後。
四十六來到金黃色物體旁邊,小心的查看一番,那物體卻沒有一絲動靜,就好象真的是塊鵝卵石似的,看不出一絲活氣。
四十六側過身直立着,看向在和另一個黑衣人一起,站他身後十多步的地方地他。也不作聲,只用行動請示他的指示。
看見這幅情景,他不禁皺了眉頭。這可是連帕博洛湖也無可奈何的龜甲術,若非得從外面打開,那可真得消耗一番不小的功夫。若是在不行,恐怕得把這玩意兒整個兒搬回去。
想象主人美少女沒等到,卻等到這麼個圓不溜丟的東西時地表情,他只覺得這次任務充滿了黑色的滑稽感。
他壓下心中不合時宜地念頭,對四十六號點點頭。後者接到命令,邊又緩緩伏下身子,右手小心翼翼的向金色物接近體,一寸一寸地慢慢縮小與它的距離。
四十六號被黑色布料包裹地手終於撫上了它的表面,這一刻衆人屏住了呼吸,卻意外的什麼樣沒發生。十幾秒之後,四十六號放鬆了僵硬的身體,開始仔細觸摸那物體。
表面光滑,精神力的波動規律的涌動,和常見的龜甲護壁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敲擊起來,聲音很是沉悶。三個人均是很有經驗的魔法戰士,聽那聲音便知這東西比普通的厚了數十倍不止。
那沉悶的蓬蓬聲直令他心中凜然,他從沒聽說過有人能結出這樣的龜甲術不說,便是把這種高消耗法術連續支撐了近三個小時,所表現出的充沛精神力,在整個世界也排得上號。而如今,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就他眼前做到了,這便是菲爾葛茲的血統,法迪斯後裔的神奇嗎?
四十六號又敲了兩下,臉上泛起苦澀,這玩意兒憑他們肯定沒法強行打開,看來真的得整個搬回去了。
“好在這裡離‘家裡’已經不遠了。”灼傷的黑衣人不經意向西邊瞟了瞟。
還好帕博洛流動的方向對他們有利,若是白天,到這裡已經能夠看到直道了。
四十六號正想附和,身旁卻傳來一聲破裂的脆響。那聲音不大,就像雞蛋殼碎裂了似的,只微微的發出了一聲響動。
但這聲響動卻驚得衆人一愣,因爲它是從金色物體中傳來,可奇怪的是,金黃色物體上卻沒有出現任何裂開的痕跡。依然光滑平整,泛出亮麗的瑩黃光澤。
接着,破蛋殼的聲音又次第傳來,一聲接着一聲,越來越密,越來越像,足足響了四五十下。
四十六號忍不住了,他俯下身子仔細看那東西,專注的尋找着破裂聲音的來源,幾乎把臉都貼在了那東西之上。
“裡面的人在幹什麼?”灼傷再次忍不住開口。
他原本以爲龜甲裡面的人早已死去,且不提他們能不能熬過帕博洛急流的衝擊。這麼小的空間,根本不足以提供兩個人三小時呼吸所需要的空氣,兩人早應該缺氧而死。
至於爲什麼這個奇蹟般的龜甲術能一直維持,他認爲這應該是某個不爲人知的秘寶作爲纔是。畢竟這比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所爲,更容易讓人信服,而且白魔法塔之中這類不見經傳的頂級寶物,向來是不缺的。
四十六趴了好一會兒,東瞧瞧西看看卻始終沒有迴應,灼傷有些不耐煩,追問道:“怎麼……”
話才說了一半,最大、最持久的一聲裂響產生了,龜甲膠囊瑩亮平滑的表面上,出現了一條黑乎乎的口子。
然後他只見四十六跟觸動了機關的老鼠夾子似的,陡然翻身而起。然後,一道赤紅的光芒帶着龜甲的碎塊從裂縫裡激射而出!
四十六的後空翻才做了個開頭,雙腿就忽地一軟,頹然跌在地上。他的頭顱連帶着右邊肩膀和半條胳膊,沒了。沒有生命的屍快啪嗒兩聲,摔落在泥濘的土地上。
突來的一幕讓他驚呆了,灼傷更是悲憤的想要立即衝上前去。
他一把拉住僅剩的部下,從腋下穿出手臂,扣住他的脖子令他動彈不得。然後再度使用鉤鎖,迅速盪出十幾米之外。
鉤鎖幾番收放之下,他已經站到了遠處的一顆巨木之上。一邊用力壓制着因暴怒而喘着粗氣的灼傷,一邊仔細觀察者意外的來源——龜甲蛋。
經過兩三分鐘的寂靜,一雙手從龜甲裡伸出來,像奮力鑽出蛋殼的雛鳥一樣,幾次三番扒動龜甲的裂縫,裂縫在清晰的咔咔聲中,漸漸越開越大。
那雙手的動作也如初生的雛鳥一樣,顫顫巍巍,哆哆嗦嗦,實在稱不上利落,花了近半個小時,還沒能把蛋形的龜甲扒成兩半,連咔咔的破裂聲也有好一會兒沒有傳來。
好不容易平靜了心情的灼燒,緊盯着身邊的隊長,準備只有他做出任何一個下令的小動作,他就毫不猶豫的衝上去給四十六好報仇。
灼燒一瞬不瞬的注視着隊長的臉,發現他一直在眯眼睛。像個瞅遠的近視眼一樣,眯眯再張開,眯眯又張開。
如此重複到第五遍,他突然毫無徵兆的彈身而起,向着龜甲的方向直撲而去。灼燒催不及防之下,被他帶了個踉蹌,險些栽下樹去,被隊長提着衣領放到地上。此時,他們離那龜甲不過一步之遙。
灼燒不知道隊長爲什麼突然做出這樣危險的舉動,竟然在情況未明的時候主動接近對方。雖然他剛纔也差點做出這樣的傻事,但隊長不是阻止他了嗎?看着那敞開了的,金光已經暗淡了的黃色加殼近在咫尺,灼傷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然而,那瞬間摧毀生命的赤色光芒並沒有再度閃出,打破此時緊張的靜謐的,是一個男人虛弱的聲音:“她還活着……”
冷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他猜對了!
這顆在帕博洛長達數小時的憤怒中,仍能保持完好的龜甲蛋,其存在本身就是個難解的奇蹟。所以,置身其中的人到底如何,根本無法以常理判斷。只不過在他心中,負面的判斷仍然佔了上風,所以纔會命令四十六近前去查看。
但是四十六因次喪命了,所以他立即認爲這個判斷是錯誤的,於是帶着欲上前報仇的灼傷以最快的速度遠離,視後續情況再做打算。
可是,龜甲中的人後來半小時虛弱的表現,卻讓他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龜甲中人確實已經油盡燈枯,那強大的一擊不過是最後的掙扎罷了。因爲,在那激流裡滾動中毫髮無傷的可能性實在太小,因爲,裡面的人連破開龜甲的力量都沒有了……
如此判斷之後,他接近龜甲,實際仍帶了幾分警惕,直到龜甲衆人的那句:她還活着,他才真正斷定了自己的判斷。
她還活着,四個字,道盡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