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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青有諧念,不由生出興致,往他師兄那處一瞧,便笑着開口:“我頭回乘這寶船,實是見獵心喜。可惜不能與‘雲兄’一道出去賞壯麗海景,當真遺憾。”
雲冽擡眼,目光微動:“爾可獨去。”
徐子青見師兄也是記得,心中越發歡喜,繼續應道:“再如何美妙景緻,若只能獨自欣賞,何談趣味?”
雲冽站起身:“我於戒中,亦可與爾同賞。”
徐子青面色溫柔:“那便同去?”
雲冽走到師弟身側,神情亦略有緩和:“同去。”
徐子青終是禁不住大笑起來,他一手捉了雲冽袖擺,就把他拉出艙門去。
雲冽看他一眼,便遂他心意而爲。
兩人匆匆幾步,已來到甲板之上。
甲一甲二本守在這房門之外,以他兩人大乘期的修爲,自很敏銳,早將這兩位少主言語盡皆聽入耳中。只是聽是聽得明白,卻並不明瞭,只覺兩人彷彿在打什麼啞謎,又好像有着說不出的柔情繾綣,回憶纏綿。
這也確是……憶及了往昔。
方纔那一段對答,本也是徐子青當年頭一次出海,初見海景壯闊,卻因雲冽爲天魂,寄居於儲物戒中不能現身人前,心中有所遺憾,纔有此番言談。
後來雲冽到底和他一齊賞景,只是一人戒中,一人戒外,始終有所不足罷了。
現今卻是不同。
這時雲冽早已迴歸本體,兩人也早已不是當初那般修爲低弱的修士——即便在徐子青眼中強大無比的“雲兄”,當年亦不過是化元期的劍修而已。
哪裡比得上現在,兩人不僅早做了師兄弟,還成婚做了伴侶,更是境界連連突破……徐子青當年一心要追趕“師兄”的,到現下,也終於追趕了上。
此刻再入這同當年相似的場景,不僅心境很是不同,遺憾盡皆彌補,就連心情,也更加開闊喜悅了。
“雲兄”到底以實體同他賞景,徐子青亦再不必只對着那一枚冰冷戒子喃喃自語。
徐子青把雲冽拉到船欄邊,又放開他的袖口,攜了他手。
雖說修士記憶原本就是極強,但師兄方纔體悟他之心意,竟願意同他將當年對話再來應對一番……就讓他滿腔暖意,難以言說。
只在心中想道:這一世有師兄相伴,便是前方尚有再多磨難,哪怕死劫不過元神潰散,他也已心滿意足了。
雲冽似也察覺徐子青心思,他微微擡起另一手來,自徐子青發間一撫而過。
縱然他不喜多言,也仍是並無片語,但心意種種,盡在這一撫之中……亦無需言語了。
這一回,再不同當年那般有海獸阻攔、陰謀詭譎,寶船乘風破浪,直將那浩瀚海水劈開,極快穿行海中,又比起最初所估那般更早了兩日,到達北域岸邊。
那也是個巨大的碼頭,但在這碼頭上,就遠遠不及東域那碼頭井然有序。
而是……鬧哄哄的。
在那巨大石板鋪就的道路上,有好幾百個打扮落魄的修士,每人手裡握着個一尺長的鐵牌,在左右顧盼,一見到有人從那寶船上下來,就快速地簇擁過來,分別湊到一寫起來比較好說話的乘客身邊,滿臉討好,一片殷勤。
徐子青掃了一眼,這些人裡,大多都是仙道修士,修爲也大約在煉氣一二、三四層間,根骨氣質都不算好。另外還有好寫起來力氣大的,則都蹲在碼頭邊上,他們只是一脅人,可一盪到哪個修士把下船的客人糾纏緊了些,就立刻一窩蜂衝過去,把人狠狠拽走,而那修士,居然也沒有反抗。
這樣的情景,看起來有些奇怪,也不知爲何,讓人心裡禁不住嘆息。
再往遠些,有很多的商鋪之類,密密麻麻地坐落在直通碼頭的長街上,遠遠地只能看到最前方几個的影子,但裡面卻是更熱鬧的了。
徐子青和雲冽的面前,並沒有很多人敢來。
並不是無人想來,而是雲冽天生一副冰冷模樣,看起來那般不好招惹,這些修士見得人多了,自也就不來觸黴頭——哪怕徐子青看起來溫和,可身上也散發着一種疏離之感。
這就是境界高出旁人太多,一些心情即便不去刻意表現,也能在氣勢裡隱約散發出來,又叫他們察覺到。
甲一甲二一人前行,一人後退,分別將前後的人羣分開,不讓他們沾上兩位少主的身上,而他們在乾元大世界裡做了那許多年的星奴,卻也從不曾見到過這般場景——這些修士的姿態,竟比凡人還要卑微幾分。
果然是魔道昌盛之地,仙道就被抑制到如此地步了麼?
徐子青也能看到兩側還有一些身穿不同法衣的修士對峙而立,一方同那操縱寶船者相似,正是那掌控寶船的飛龍仙宗弟子,而另外一些生得形貌怪異,顯然是練就魔功,恐怕就是北域巨擘宗門的邪魔道弟子了——但具體是哪些魔門,卻一時不能得知。只見到偶爾有那邪魔道中人似乎蠢蠢欲動時,就有仙門弟子怒目看去,將其壓制,但若是被那邪魔道人看中的修士已走過碼頭、往長街中行去了,這邪魔弟子舉步跟上,飛龍仙宗的弟子便只皺了皺眉頭,並不也隨之而去。
看到此處,似乎就讓人明白幾分。
飛龍仙宗在北域也的確有些地位,可他們能確切護住的,卻只有這一個碼頭。若是來到北域之人離開碼頭,他們便再無責任插手。
這想必……是飛龍仙宗與此地的魔門達成了什麼約定,纔會如此。
徐子青並未多看,仍同師兄攜手,飄然已來到那長街口了。
他們身後,有不少目光自其身上掠過,但又很快移開,並不多做打量,也並沒有太多的垂涎之意。
總有人能看穿,這一行四人,都非是能輕易碾壓之輩……
在北域,也有五陵仙門的據點。
這並不出奇,畢竟北域被妖魔把持,此地本就是道消魔長,但仙道中人不能在此處佔據大塊土地,跟魔門瓜分大片利益,可要安插一些人進來,卻是可行。
魔門中人也曉得這個道理,而且不僅五陵仙門,還有許多其他仙道門派甚至其他地域的魔道門派,也在此地有些瓜葛,哪裡能盡數得盡?只多加監視罷了。
不過,明面上的據點有魔門時時注意,暗地裡還有一個據點,卻是魔門中人並不知曉的。
徐子青和雲冽等人所去的那個據點,就是暗中的這個。
北域裡,就和其他三域一般,都有許多州、城,五陵仙門在這裡足有數十處明面上的據點,也有十來處暗中的據點。
最近的那個,就在碼頭附近人流最多的長街上。
那是一間客棧,不大不小,不扎眼也剛好可以立足。
跑堂的小二全都是煉氣期的修士,掌櫃則是一位築基,據說這裡還有兩位金丹詭,姑且也能護住這一方安寧。
自然,打點也是不能少的。
在徐子青和雲冽來到客棧前時,就正好見到有兩個身穿暗青長袍的瘦長修士,陰着臉同掌櫃說話,掌櫃的面帶恭敬,將一個儲物袋遞了過去。
這顯然是在上供了。
徐子青看一眼這兩個修士,他們身上的氣息十分陰暗,必然不是仙道的修士,大約就是這附近勢力最大的魔門,甚至說不得是長街主人,纔會有這般威風。
不過,此時非是探尋之時,他也不欲這時就將身份亮出。
於是,甲一上前一步:“掌櫃,此地可還有房?”
那掌櫃剛交了一筆財物,現在見到這明顯氣度不凡的修士,當然是立刻說道:“有有有,幾位客人請進去上座!”
說着說着,便將幾人迎了進去。
那兩個魔門之人並未說出什麼,但徐子青卻能察覺,他們落在自己一行身上的目光裡,有貪婪也有謹慎。
果然是邪魔道,持心不正,且此地民氛,也着實不佳。
進得客棧裡,徐子青等人表現與尋常的修士毫無二致,也是要了兩間上房,分別給幾人入住。直至到了深夜時分,他才取出一枚信符,將真元注入,又在牆壁上打出一個光圈來。
再過了一時半刻,就有人在外叩門了。
徐子青允了人進入門內,來者正是那一位掌櫃。
待掌櫃看到牆上的光圈,登時下拜:“晚輩凌遷,見過諸位主宗前輩!”
徐子青一拂手:“不必多禮。”又溫和詢問,“我與師兄前來此地,是奉宗主之命,來調查北域邪魔是否異動之事,爾等在此地多年,不知可有什麼消息稟上?”
因着事關隱秘,他卻並未將自己兩人巡察使身份告知。
那凌遷一聽,神情就有些變化。
顯然,此中必然有事。
那變化極大的書生闔目坐在岩石上,一動也不動,只是周身縈繞着一種說不出的奇特氣韻,越是接近於他,恐怕就越是要被他影響。
月華被他困住,即便不曾用繩子綁縛,也不曾受到什麼神通術法般,可偏偏就是動彈不得,讓他好一陣壓抑。
良久,月華到底是清淨白蓮,冷靜下來後,也稍稍能控制自己,張口說話:“你這書生,將我困在此處,所爲何來?”
那書生聞言,緩緩轉過頭來,又睜開了眼,那執着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
月華此時離得近了,方纔真正發覺,那書生的眼眶裡,似乎並不是眼珠,而是……而是一種詭異的氣團。
那他的眼珠……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