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二十三

?殷沛叛亂這樣的醜聞自然不會很快傳到民間,但國子監是什麼地方,全國近三分之二的衙內聚集地,真正的貴族學院啊,所以昨天聖上剛在朝堂大發雷霆,今天國子監裡就差不多傳的人盡皆知了。?

只不過軍報畢竟是重要機密,所以學子們雖然知道殷沛叛亂,細節方面卻是無從瞭解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藉機表現自己的熱情……?

“說朝廷增兵三萬太弱勢,應該發兵十萬蕩平殷沛以揚國威,他們倒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西疆邊境屬國雜多,殷沛叛亂一起,哪處駐軍敢不嚴防?且正是春耕忙時府兵歸田,軍田誰種兵源何出?糧草輜重又從何處調配?殷沛守軍正在固守待援,大軍集結耗時又得折損多少兵卒?”?

被同課堂的某些衙們圍着誇誇其談了一天,還越說越想當然,饒是於潘耐性極好,散學時也忍不住拉着安旭抱怨了起來。?

於潘自小在宮中做伴讀,那見識眼界自然不是尋常衙內可比,如今看着那些同年甚至師兄們好似井底之蛙的表現,他真是連敷衍的力氣都給磨光了。?

“殷沛作亂多年人口稀少,聖上下旨讓西部三省就近增精兵三萬,平亂已是足夠,問題在於平叛後如何恢復民生安定,須知這幾年常有天災,國庫可是不豐。”?

見長袖善舞的於大公子在自己面前抱怨連連的,安旭笑的一派溫潤,語氣中透着絲絲安撫的味道。?

在平定殷沛這件事上,比起於潘對軍務的瞭解,安旭考慮更多的是民生和吏治問題,比方說去年澇災嚴重,朝廷賑糧賑銀已是花費頗巨,澇災後全國秋糧總量減產三成多。?

據學院中的同年所說,今年初因爲皇上要戶部撥款修繕行宮,年紀一大把的戶部尚書當朝哭窮念帳,硬是噎的皇上罷了念頭,這纔沒多久就出了這場叛亂,幾萬將士的撫卹銀,平叛後的賑銀賑糧都不是小數目,再加上今年還可能有的天災……不知道戶部官員又得哭成什麼樣。?

“說到國庫,喊的最歡的好像就戶部右侍郎的兒子,十萬大軍的嚼用餉銀只爲耍個威風,不知道他家老爺子聽到了,會不會氣的大義滅親?”?

來國子監兩個月,單論才學,能入得了於潘眼的學子其實不算少,但要是再加上見識,容貌,品性,人際交往能力,他還真不覺得有誰比得上安旭的……如果安昇再那小子再長几歲,必定也要強過他們許多!?

或許這個對比的過程中有所偏向,反正在於潘看來,那些人都是比不上安家那兄弟倆的。?

“我要順路去福臨記買些糕點,可要同行?”?

被於潘挑着桃眼小聲哼哼的樣子逗笑了,安旭邊走邊順口邀了他一下,因爲他說的那家糕點店正好在往於潘家走的半路上。?

“不了,我要先往三皇子府上走一趟,對了安弟,對於平叛後對殷沛的撫策,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於潘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他昨晚就已經被楚珉叫過去商量此事了,可除了已有的對殷沛政策外,他們一時也想不出其他的有效策略,今天耐着性子聽那些學子說了一天,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

“……我對殷沛瞭解的不多,這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麼,你若是在意這個,不妨找機會給我詳細說說殷沛方面的情況,我好能仔細想想。”?

安旭聞言微微側過臉看向於潘,溫潤的黑眸裡三分關切七分坦蕩,再敏銳的人也很難對他產生懷疑。?

作爲同窗甚至是朋友,於潘的人品性格安旭都是認同的,但也僅限於他這個人本身了,於潘的曾祖是當今聖上的親外公,親姨是份位僅次於皇后的皇貴妃,也是聖上最親近寵愛的表妹,所以於潘的出身將他同三皇子牢牢綁在了一起,註定不黨而黨……?

所以現在無論是安旭還是安昇,都不會和他有私誼以外的任何關係。?

“不用麻煩了,我就是隨便問問,那明天再見了。”?

於潘也只是那麼順口一說,見安旭對自己的話如此上心,桃眼美人心裡熨帖,真是越看他們兄弟倆越像,於是爽朗的摟了摟安旭的肩,就先告辭離開了。?

“……”?

安旭目送着於潘的馬車離開,這才轉身往自己家僕候着的方向走去,卻見一個穿着深藍色素紋錦袍的挺拔身影騎馬由遠而近,並在他的馬車旁拉住了繮繩。?

“裴兄?”?

待看清來人的模樣,安旭微訝的快走幾步到下馬之人身前,搭手一揖的躬身下去,首先想着是不是自家弟弟有什麼事。?

“安弟不必憂慮,小昇在宮裡很好。”?

看得出安旭眼中的憂色,裴威下意識的甩開繮繩,擡手扶住他手臂攔下這一揖,素來冷硬的神情也稍顯緩和了些。?

其實裴威已經在遠處看着安家馬車有一會兒了,因不想在這個時候同於潘碰上,所以纔等到他離開後走過來,也因爲離的太遠,所以裴威並不清楚他們兩人談話的內容。?

“哦,兩月未見裴兄,不知可方便同車一敘?”?

安旭心中一定,臉上已是恢復了溫和的笑意,望着裴威向馬車方向擡手相邀。?

“固所願也。”?

裴威也不客氣,讓安旭先上了馬車,然後同車夫說了個茶樓的名字,這才隨後進去,只不過一看清車廂裡面的樣子就後悔了……?

見安旭正挑着車簾吩咐家僕去取糕點和回府報信,裴威覺得這時不好再改口,只能抿着嘴脣堅持坐了過去,卻沒注意到安旭眼中一閃而過的調笑。?

“不知裴兄因何事來尋小弟?”?

因到那茶樓的路途不算近,安旭一邊輕鬆自然的打開了話題,一邊神情坦蕩的把靠墊遞給盤膝而坐的裴威。?

因爲安府離國子監較遠,所以安昇爲了安旭能在路上補眠或者休息好,特地把他的馬車裡的座位拆了,在馬車裡壁嵌死了一個契合的整體櫃放東西,車板上鋪了厚厚的褥墊,還放了好幾個舒適的靠墊,靠近馬車門的地方則是空出一段距離放鞋子等物……幾年下來安旭已經喜歡上了在這馬車裡補眠的感覺了。?

“想必安弟已經聽聞昨日朝廷之事了,因聖上不滿現有的撫殷沛政策,所以令太子殿下上奏表……”?

裴威有些僵硬的接過安旭遞來的靠墊,一邊面上肅然的講述着事情經過,一邊垂眼看着自己手裡的靠墊,不確定那毛絨絨的嚴重變形的動物臉是狼還是狗……習慣了挺直腰背的某一等侍衛也沒去靠着它,只是拿着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深沉的注視着。?

裴威自從學會騎馬後就很少會做馬車了,更別說安旭這種到處都軟綿綿的,讓人莫名警悚的臥榻式馬車……?

“那個臭小子……蒙太子殿下不棄,旭對於殷沛之亂,確有一些想法。”?

安旭心裡有感於自家弟弟的聰敏體貼,面上卻先是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表現出了被弟弟‘賣了’的兄長的無奈,然後又垂眸略一思索,纔在裴威面前重新展露出溫潤而又自信的笑容。?

………………?

“殷沛之治不在撫也不在鎮,而在於改吏治?”?

寢殿裡,穿着常服的楚閒端正的跪着練字,頭髮鬆散的束在腦後,顯得十分放鬆,而安昇則側躺在厚厚的褥子上,用手臂支着臉看醫書。?

“嗯,殷沛人本就是化外異族,生活環境惡劣,民風自然彪悍,偏偏那裡又產有國內少見的奇珍異獸,極易在國內買上大價錢……”?

握着捲成一卷的醫術輕輕的晃,安昇心裡想着此時安旭應該也正在跟裴威講這些,於是沒有注意到楚閒落在他臉上的目光,也不知道燈燭下他那副漫不經心的含笑模樣,看在楚閒眼中是多麼的……順眼。?

“陛下自從平殷沛後,那裡就成了犯官的貶黜流放之地,並且除了陛下恩赦外,無其他任何升遷機會,甚至不知能在那惡劣的環境中活多久,那麼試想,被貶殷沛的官員,如何能有心去當好一地父母官?只怕全都挖空了心思欺壓盤剝百姓,用那些奇珍異獸託京裡的門路求恩赦吧?只怕敷衍了事的官員都能算是品行極好的了。”?

胳膊壓麻的安昇索性直接躺倒了,用書卷抵着下巴涼涼的解釋着,古往今來,平民百姓們的要求都不高,並且善於隱忍妥協,若不是真被逼的活不下去了,何至於明知必敗必死,還要一次又一次的進行着無望的叛亂呢??

若是百姓生活安穩,就算真有殷沛在逃皇族的蠱惑,也沒多少人會傻到白白陪着送死的。?

“可殷沛的政策全是父皇親定,如今二十年來叛亂不斷,已經成了父皇的禁忌,如果太子哥哥真的請改此策,無疑就是當衆打了父皇的臉……那麼你哥哥?”?

楚閒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貶官之策的弊端,隨即心裡又是一凜,想着殷沛亂了二十幾年,朝臣中不可能一個發現這叛亂禍根的都沒有,卻都沉默着任由他亂了這麼多年,前前後後折了幾十萬條人命在裡面!?

“哥哥會把這些都點明的,只看太子殿下會如何選擇了……”?

楚閒想到的安昇和安旭自然也都想到了,所以眼下就看那位年僅十七歲的儲君殿下,會如何應對自家兄長大人的這次‘小考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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