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魚幼薇搖搖頭。
輕咬其耳垂,見其耳根通紅,徐千秋笑道:
“按家學淵源,你父親是上陰學宮稷下學士,你也算出身書香門第。
如此說來,你該喜歡那些文人騷客,士族子弟纔對。
可之前在北涼時,也未曾聽聞你與哪位才子有詩詞歌賦往來,莫非是尚未尋到能相合之人?”
強忍着耳垂傳來的舒舒麻麻,電顫全身的異樣感覺,魚幼薇輕聲道:
“你不是說過?
那些文人騷客、士族子弟,口口聲聲“不事王侯不種田,君王下昭我獨眠”,卻大都是些口腹蜜劍之輩。
若君王果真下昭,一個個都會變得癲狂起來,以筆作劍,不分善惡,刀出陰險。
那些個窮酸秀才,詩詞歌賦之間,自稱一劍當空驚老龍,實則連殺雞都不敢。
既如此,我與那等人物談何詩詞歌賦相合?”
這話,徐千秋確有說過,只是不曾想,它果真記在了心裡。
兩人騎於馬上,徐千秋觀城樓建築,魚幼薇觀春神湖,白貓呼呼大睡。
離開釣魚臺,帶着魚幼薇在城裡閒逛。
忽然見一條巷子之中擠滿了人,其中擁擠之人,不乏青衫風流文士。
走近一瞧,卻是在賭棋。
蹲着,站着,坐着,整條巷道擁擠不已。
便是偶爾被人踩了一腳,也分辨不出是何人所爲,卻也顧不上這許多,看熱鬧要緊。
襄樊,有條巷子,遠近聞名,外間傳聞“銷金窩”。
聞其名,便知其意。
可以說,襄樊的快速發展,銷金窩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其影響力,不可小覷。
除此之外,與其齊名的,還有便是眼前的永子巷。
外界稱其爲“棋巷”。
巷中,不少在野棋士國手,靠壁而坐,擺出棋墩棋盒,以己身棋力強弱下注不同數額,引誘那些技癢遊人和棋癡去上鉤。
這種鄉間博弈,雖難入棋壇大家法眼,卻能消磨市井之徒與貧寒子弟光陰。
幾枚、十幾枚銅板,小賭怡情。
心機城府極深之人,善謀之輩,棋藝都不會太差。
無雙國士李義山,便在聽潮亭下了幾十年的棋。
聽潮亭十局,已近收官之戰。
小時候,徐千秋常被二姐徐渭熊拉着下棋,偶爾也會和師傅李義山對局,棋藝自然不差。
於棋巷之中下棋,有個潛規則,那便是不能以大龍爲爽快,小贏几子,留點分寸,如此最好。
擺棋也好,下注也罷,若是贏得對方丟盔棄甲,容易沒了繼續再下一盤的慾望樂趣。
巷道之中太過擁堵,難免會有藉機朝魚娘子揩油之人。
故而,徐千秋摟住魚幼薇腰際,扶搖直上,於屋檐之上行走。
好奇之下,徐千秋亦參與落子。
人卻不下來。
坐於屋檐之上,雙指揮動,自然落子。
聽聞棋巷有一白衣公子,坐於屋檐之上,懷抱美女,美女抱白貓,與人對弈,同時對戰十人。
十盤同開!
圍觀之人越來越多。
十人之人,一人是瞎子,眼球被人挖去。
盲人,如何落子下棋?
聽聲落子,好本事!
這名野棋士雖穿着寒酸,氣態卻不容小覷,舉手擡足之間,皆透着股正真世家子的儒雅古風。
在其身前,空蕩棋盤之上,放着十顆黑棋。
寓意,若輸了,一賠十。
尋常賭棋,大都是兩三顆,五顆皆是難得一見。
十顆,可見其人自信之盛。
十局對弈,落子如飛,其中九局很快便決出勝負。
只餘盲人這局。
盲人手執白棋,久久不落。
思量許久,落於天元。
平局!
再下三局,仍是平局!
徐千秋擡頭看了看天色,也到了晚餐飯店,收了九局銅錢,摟住美人腰肢,飛身而去。
客棧之中,招手叫來舒羞,很快,一個大食盒就端了上來。
楊清風試過無毒,舒羞這才端到徐千秋身前。
徐鳳年也不客氣,直接開吃。
大戟寧峨眉則是站着,眨眼功夫,幾口便將飯菜風捲殘雲般嚥下肚了。
飯桌之上,談及今日棋局,魚幼薇難得主動發言,道:
“那盲人落子,擅長以棄爲取,以屈爲伸,視野開闊,能與你平手,如此棋藝,沒想過請到身邊做幕僚?”
徐千秋搖頭道:“棋下得好,不意味着便能做官,今日之後,他自又前程,不用我勞心。”
魚幼薇笑而不語。
若非此番遊歷,她一路跟隨,說不定就信了這番話。
相處時日久了,這位世子殿下與她說過的許多話,除了那句尚未說出口,欲把她佔爲己有,這句是真的。
其餘之語,魚幼薇一句不信,也不敢信。
永子巷,棋巷。
黃昏之中,年輕盲棋士收起行囊,不過一個棋墩,兩盒棋子,外加幾本棋譜而已,卻已有些勞累不堪。
盲人暗暗自嘲,百無一用是書生。
卻又道,如今這世道,瞎了纔好。
眼不見,心不煩。
他的眼睛,是自己刺瞎的!
行到拐角處,盲棋士被攔下。
馬車之中傳來一道威嚴嗓音,緩緩說道:
“陸詡,青州海滄郡人士,祖父陸游乃前代儒道大家,一門三傑,卻被小人構陷,滿門抄斬。
你自刺雙目,自絕前途,方逃過一劫,得以保全性命。
隱姓埋名,十年如一日,苟活於這棋巷之中。
賺了些銀子,夜間便去勾欄坊聽曲,逍遙快活。
你可還記得自己滅門之仇?
你的仇人,便是海滄郡郡守。
這麼些年,你可還記得?”
盲棋士沉默半響,平靜道:“勾欄坊姑娘,歌聲好聽。”
馬車之中傳來笑聲,道:“聽聞你昔日曾說過一句話,我輩腹有千斤書,萬兩才,要賣,只賣帝王家。”
盲棋士終於微微皺眉,道:“年幼無知,不過讀了幾本書,不知天高地厚,胡謅之語,當不得真!”
那人卻道:“帝王家?如何纔算帝王家,一個靖安王夠嗎?”
淅淅瀝瀝的小雨,滴滴答答落於棋墩之上,許久,盲棋士輕道:
“夠了!”
靖安王趙衡扣動手中菩提子佛珠,哈哈大笑,道:
“靖安王府,願給先生搭建平臺,助你一臂之力,一展才華!”
雨夜之中,黑暗角落,三個黑夜蒙面人,見那盲棋士上了靖安王的馬車,手中匕首飛鏢緩緩收回袖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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