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着車來到大柵欄衚衕,停在院子門口,陳凡推門下車。
現在正是工人們去上班的時候,見衚衕裡停着一輛模樣古怪的汽車,有些人連上班都不管了,趕緊湊過來看熱鬧。
恰好院子裡也出來幾個人,他們是見過陳凡的,打頭的那位姓閆,在附近一處門市部裡做會計。
此時看見陳凡,先客客氣氣打了個招呼,再看向麪包車,眼珠子都挪不開,“這是個什麼車啊?從來沒見過。”
他這話一出,周圍十幾個看熱鬧的都眼巴巴望着陳凡。
雖說雲湖汽車廠的兩款車多次上過報刊,可那些報刊基本上都是工業類期刊,報紙也只在雲湖和江南日報上刊登過,而這兩個月賣出去的車也不多,所以絕大部分人都沒見過這種車型。
陳凡手裡拿着鑰匙,笑着說道,“這種叫麪包車,是雲湖汽車廠生產的,不過全國還有十幾家汽車廠也在生產,7月份纔剛上市銷售,所以車子不多,您纔沒見過。”
閆大爺恍然點點頭,“原來是麪包車。”
他晃了晃腦袋,“看着還挺像個麪包。”
隨即又面露疑惑,“那爲什麼不叫饅頭車呢?我看着也挺像刀切饅頭啊?”
饅頭有圓的、也有刀切的直饅頭,別說,相比麪包,確實更像直饅頭多一些。
陳凡有點無語,他哪想到這位大爺思路如此清奇,便耐心解釋道,“這個麪包也是從英文直譯過來的,外國把這種車叫minibus,聽着就像麪包,然後長得也像麪包,所以就叫麪包車了。”
閆大爺瞪大眼睛,“迷什麼死?”
陳凡眼角微抽,“英文、英文,就是小型客車的意思。”
閆大爺還是沒明白什麼死,不過他懂了,那是外國話,重點是客車。
陳凡不想再跟他瞎扯,擡手打了個招呼,便進了院門。
而圍着的人不僅沒散去,反而越來越多。閆大爺還擺出一副飽學之士的樣子,大聲向街坊鄰居做起了科普,“知道這是什麼車嗎?麪包車,就因爲看着像個麪包,爲什麼不叫饅頭?這就有來由了。”
陳凡滿頭黑線拐進師父的小院,反手把院門關上。
三位師父正在客廳裡坐着喝茶,看見他過來,林遠祥當即問道,“外面吵吵啥呢?”
陳凡走到八仙桌旁坐下,自己拿水杯倒了杯水,這才說道,“我找人借了輛車,準備帶你們去劉爺爺那裡,結果讓人圍觀了,他們都沒見過,我就說了幾句。”
“哦。”
林遠祥點點頭,隨即好奇地問道,“什麼車?他們還沒見過?”
張玄鬆一口將茶水喝乾,抹了把嘴,杵着柺杖站起來,說道,“這都到了門口,出去看了不就知道。”
說着便往外走去。
林遠祥一聽也對,當即將手背在身後,和李尚德一起,顛顛地往外走。
就剩陳凡還坐在凳子上,一看他們都走了,趕緊將還有些燙嘴的茶喝掉,隨後快步跟上。
等他出去,李尚德鎖上自家院門,走出門道,便看見停在倒座房旁邊的麪包車。
張玄鬆一邊跟街坊打着招呼,一邊繞着車子看了半圈,等陳凡出來,便示意他開門。
林遠祥早已守在副駕駛門旁,等陳凡開了鎖,二話不說拉門上車,張玄鬆硬是沒爭贏,只能和老李一起坐在中間排。
這款車陳凡借鑑的是五菱之光,內部空間比早期的麪包車更寬大,林遠祥扭扭屁股,再轉着腦袋看了一圈,最後輕輕點頭,“還行。”
還在圍觀的羣衆見他們都上了車,連發動機都啓動了,才意猶未盡地散開,看着車緩緩遠去。
陳凡開着車上了主幹道,徑直往北而去。
十幾分鍾後,便到了家門口。
隨後接上週亞麗三人,正好7人滿員,一起往劉爺爺家裡開去。
和上次來一樣,只剩劉爺爺和警衛員兩人在家。
雖然劉爺爺現在因爲疾病、基本處於退休狀態,不過他夫人還在單位堅持工作,甚至經常加班到很晚纔回來,秘書也長駐單位,只是每天都會過來這裡彙報工作和接受指示。
所以陳凡他們這麼多人過來,這個安靜的小院立馬變得喧鬧起來。
上次陳凡來的時候,還接受了一番安檢,這次有三個女生在,警衛員同志頓時陷入兩難,是搜也不是、不搜也不是,鬧了個大紅臉。
最後還是劉爺爺聽到動靜,發話讓他們進去,這才解了難題。
這天上午,他們便一直在這裡陪着劉爺爺聊天。
尤其是周亞麗,跟見了偶像似的,一直追問當年戰鬥的經歷。劉爺爺也不生氣,反而精神很好、跟她講當年的故事。
倒是姜甜甜和姜麗麗剛開始有些拘謹,甚至不敢說話,隨着劉爺爺的講述,她們才慢慢放鬆下來,和周亞麗一樣聽得入迷。
至於陳凡,先和大家一起陪着聊天,順便替劉爺爺做了一次診斷。
嗯,比上次來這裡,身體有了明顯好轉,可見是藥膳起了作用。
倒不是說陳凡的醫術比西苑的國手大師還要厲害許多,只是老人家身體幾乎是千瘡百孔,原本這個時候,已經需要常年臥牀靜養,甚至經常陷入昏迷,很多治療手段都沒辦法使用,否則反倒會起到反效果。
而藥膳不比藥方,平日裡以滋養爲主,而且藥力不明顯,主要體現在慢慢調養,這樣就不會對身體造成太重的負擔。
等養上一兩年,不說能有大幅好轉,最起碼也能減輕痛苦,稍微恢復一點體力。
到時候再對藥膳方子做出調整,逐漸加大藥效,看看有沒有機會能把身體養好。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陳凡又到廚房做了一桌改良川菜,吃的老人家大呼過癮。
之後又收了老人家給的肉票和錢,才告辭離開。
出門的時候,陳凡還有點遺憾,另一位老人家今天沒來啊。
不過也對,眼下正是百事纏身的時候,還有好多大事等着他決斷,確實沒什麼時間。
……
將三位師父送回家,陳凡開着車往家裡趕,擡頭看了一眼後視鏡,問道,“待會兒去逛衚衕?”
周亞麗還沉浸在跟傳奇人物見面、吃飯的激動中,過了兩秒纔回過神來,擡起頭哦了一聲,“你決定吧,反正我對這裡也不瞭解,你來定就行。”陳凡笑道,“怎麼說呢,要說老京城的人文特色,絕對非衚衕莫屬。只不過現在的衚衕跟以前的有很大的區別。
尤其是四合院,絕大部分的四合院都已經成了大雜院,一座院子裡住了很多戶人家,比如曾經美輪美奐的恭王府,曾先後作爲權臣和珅、慶王永璘的宅邸,後來恭親王奕訢成爲宅子的主人,恭王府的名稱也因此得來。
所以有‘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的說法。
像這樣的歷史建築,本來應該保護起來,但是現在卻有八家單位的兩百多戶住戶居住在裡面。
連恭王府都這樣,其他地方完全可想而知。”
聽到這話,周亞麗不禁有些不解,“那你還讓我逛衚衕。”
陳凡笑道,“看一個地方的人文風俗,肯定要從老百姓居住的地方開始,而衚衕裡就保存有完整的京城人文風俗,雖說環境差了點,可也是最容易、也是最直觀能接觸到的。
按照國家的政策,上級已經決定要把旅遊行業做起來,所以遲早會對這些衚衕進行改造。
改造之後的衚衕,環境方面絕對會比現在好很多,但是當民居變成了景點,有些東西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很多人以爲改開前、我國沒有旅遊業,其實不然,早從50年代開始,我國就開放了入境旅遊,只是管理上比較嚴格。
後來在周總的過問下,負責旅遊的單位還制定過一個長期旅遊業發展規劃,在施行的頭兩年,還取得了非常不錯的效果,入境旅遊收入都有大幅上升。
可惜,沒等這個規劃全面落實,就颳起了颱風,這一陣風颳的,直接就把旅遊業差點給乾沒了。
除了城市公園,後世的許多景點、在現在基本處於荒廢狀態,只有極少數在歷史上都有名的名山大川,才能吸引到外地遊客。
不過還是在老總的過問下,入境旅遊終於得以保存下來,每年還有4000人左右的外國遊客入境,平均每人花費在1000美元左右,能爲國家創造數百萬美元的外匯。
這筆外匯甚至比大部分省份的產品出口還多。
那些6、70年代,在故宮裡打轉的外國人,基本上就是這麼來的。
除此之外,內地還特意對港澳遊客開放了自由行。
只需要到香港或澳門的中國旅行社提出申請,並提交基本資料,只要不是特殊情況,比如混社團的知名大佬之類的人物,基本上都能得到批准,發給一本通行證。
(60年代澳門中國旅行社)
自由行的遊客拿着通行證、在關口再申請一張《回鄉介紹書》,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先去派出所報到,戶籍民警會在通行證上蓋一個戶籍章,等離開時,再蓋一個銷戶章。
在這段時間內,遊客可以憑這個章到街道辦領取糧票。
這本通行證也是遊客最重要的東西,相當於國民的介紹信。
除此之外,遊客還需要保存好所有的車票和住宿證明,作爲行程依據。這份依據必須與通行證上面的戶籍章相對應,但凡有絲毫差錯,……不好意思,如果說不清楚的話,大概是回不去了。
所以,當陳凡回家把車子停好,再叫上劉娟和馬嵐,一起在後海邊的衚衕裡閒逛的時候,還能經常看見一些外國遊客、以及衣着明顯與內地人不同的香港揹包客。
他們5個女生一個男生的組合,也頻繁成爲行人關注的焦點。
不過陳凡也不在意,只是兩手插兜,在78年的衚衕裡轉悠,尋找未來酒吧街、美食街的蹤影。
嗯,還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要到90年代,纔有一個愛喝酒、叫老祁的人,在這裡開了第一家酒吧,離現在還早着呢。
剛纔陳凡有一句話沒有說錯,這裡雖然沒有什麼商業,但是卻有着老京城最獨特的韻味。
周亞麗跟在老弟身後,一路上好奇地張望。
斑駁的院門、各不相同的門戶,還有那些成片的青磚灰瓦、門前殘破的石獅,都讓她萬分好奇。
在衚衕裡,不時能遇到扎堆的婦女聚在一起,各自手裡還拿着東西忙活,有的拿着篩子擇米。
就是把米倒在篩子上,一顆顆的找裡面的小石頭和稗子。
這年頭可沒有什麼精裝大米,全都是散裝的大米,還要自己帶一個米袋子去糧店稱回來。
這種大米自然也理所當然,裡面不時會蹦出幾顆小石頭和沒有清理乾淨的稗子。
如果不擇乾淨,很容易就能崩爛一顆牙。
姜麗麗在一旁看着有點好奇,她自然不是好奇擇米,這種事對於南方的小孩來說,幾乎從3歲起就會了,她也不例外。
她好奇的是爲什麼這裡會有人擇米,不禁湊到陳凡身邊,小聲問道,“不是說北方人都吃麪食嗎,怎麼也吃大米呢?”
陳凡笑着解釋道,“北方也有吃大米的地方,比如天津在民國時、作爲北方最大的城市和港口,南來北往的人特別多,後來有很多南方人留下來,所以天津就有很多吃大米的。
京城也差不多,剛建國的時候,京城完全可以用百廢待興來形容,當時就安排了上百萬人進京支援建設,其中也有不少南方人,可能這家就是。
另外,京城也有水稻產區、東北的大米也很出名,所以在北方看見有人擇米,其實並不稀奇。”
姜麗麗恍然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然後她又挽着姐姐的手臂,去看人家剝玉米粒。
陳凡對這些景象也不會覺得無聊,剝玉米在後世還比較常見,可是擇米和納鞋底,在他長大以後已經漸漸變得稀少,此時看來,也有一些趣味。
他們在衚衕裡轉悠,不時與其他遊客擦肩而過。
可能是見得多了,這裡的居民們也見怪不怪。遊客逛遊客的,他們聊自己的,還不時對走過的遊客品頭論足。
“哎哎,你們看,那幾個大姑娘長得真好看。”
“哪裡哪裡……哎喲,5個姑娘一個大小夥兒?他怎麼好意思走一塊兒的?”
“嗨,說不定也是打香港來的呢,你們看打頭那姑娘,一看就跟咱們不一樣,那衣服、那帽子,真俊。”
“可惜,不是本地的,要不然大小得過去問問,看看結婚了沒有,要是沒結,跟我們家老三正配。”
“tui,你也不看看你家老三長什麼樣兒,要我說,還是我家老大最合適。”
好嘛,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大,嘩嘩的就吵了起來。
聽着她們的聲音,陳凡咧着嘴無聲大笑。
周亞麗即便性子大大咧咧,也不禁鬧了個大紅臉,恨恨捶了一下老弟,邁開步就快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