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帥堂早成一片焦土,魯瑞安便命人仍舊在營地中搭建主帥寢帳,安頓楊柳風和蕊兒居住,以待寧王歸營。
兩軍會師,需要清點各自兵員,整編人馬,調配部署,撫卹傷亡,因此魯瑞安等人一直忙到起更,方纔想起命人送晚飯進中軍大帳。
幾人一同匆匆吃罷,正欲繼續商討人員編制,忽然簾門一響,蕊兒抹着眼淚衝進來,也不施禮,只拉住劉羽的胳膊,語帶哭音道:“阿羽,你快去勸勸姑娘吧,從下午到晚上,一句話都不說,也不吃飯,就那麼頂風站在雪地裡,這大冷的天一動不動,兩隻手哪還有點熱乎氣?你若再不去,怕是……”言未盡,又自垂首幽咽。
後面跟進的惶急無措的守衛忙要來拉她出去,卻被魯瑞安用目光阻止,示意他下去,那守衛躬身一禮才退出帳外。
ωwш¤Tтká n¤¢ 〇
劉羽已是略有急色,卻礙於眼下的位分,不好擅做主張,只得回眸看向魯瑞安。
魯瑞安微微一笑道:“風兒姑娘想必是爲了下午之事而耿耿於懷,羽護軍與她相熟甚久,或者倒比我們這些人勸得動些,中軍之事已經商議得差不多了,細枝末節我問問秦護軍和楊將軍也是一樣的,反正最後的決斷還是要等王爺回來鈞裁,不如就勞煩羽護軍辛苦一趟過去看看。”
劉羽忙躬身道:“末將得令!”遂轉身跟着蕊兒離去。
看着略有些急切的背影,魯瑞安眉頭幾不可察地一動,眸底憂色深濃。
**************************************************************
朔風凜凜,一地幽雪,伊人孤立,蕭瑟無限。
輕輕地,一襲暖裘小心地擁上孱弱的肩頭。
嬌軀一震,楊柳風自凌亂的思緒中擡眸轉身,見是劉羽,淒寒一笑,欠身道:“羽護軍。”
“叫我阿羽。”輕柔地爲她裹緊裘衣,劉羽深深凝視着黯淡的春水——彷彿還是那溫淡的雙眸,卻又似隱藏着別樣的光芒:冰一樣徹骨,火一般熾痛,而那纖素的靈魂,就這樣飄搖在冰與火的邊緣,承受着地獄纔有的寒冷煎熬。
只一眼,羽睫已輕輕垂下,掩住了眸底足夠毀滅人寰的痛苦情緒。
只一眼,劉羽卻已無法承受那樣可以碾碎靈魂的深切
悲哀,忽然緊緊抓住她纖薄的雙肩:“風兒,你聽着,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沒有犧牲就不會有勝利,重要的是我們贏了,國中的百姓因此得以過上和平安寧的生活,權衡利害舍小保大,這一戰的決策並沒有錯,況且,風兒手無寸權,所有的籌謀都來自於帷幄諸將,就算智慮有失,又與風兒有何干系?”
艱難地微微搖首,楊柳風偏過臉去癡怔地悵望一地皚皚:“終究都是因風兒一時的孟浪之言而起,對於永興的百姓,風兒真是罪孽深重。”長嘆一聲,疲倦地闔攏雙眸重重地道:“罪不可恕。”
那淡淡的悠長的嘆息,卻忽然令劉羽的心頭無法抑制地萌生出深濃的恐懼,猛地,扳過她的雙肩用力地搖了兩下,似欲將她從那樣可怕的煉獄旋渦中拯救:“棄子而求先,決勝於局外,風兒曾經這樣教過阿羽,難道你忘了?”
凝滯一刻,楊柳風緩緩擡眸:“可是,戰局不是棋局,百姓的生命也不是棋子,都是食五穀穿棉帛,誰的命又一定比誰的金貴些?爲什麼被捨棄被犧牲的要是他們?”忽然掙脫他的雙手,擡腕指向北門的方向:“那一具具白骨,哪一個不曾是活生生有血有肉會哭會笑?哪一個的背後沒有親者之悲愛者之痛?有沒有人問過他們是否願意捐軀受死?有沒有人想過他們曾經是如何的絕望無助?”
蒼白顫抖的雙脣,愴然顫抖的語音,和瑟瑟風中急促呼吸劇烈顫抖的身軀。
劉羽痛惜無措地怔望着眼前的人兒,失卻了從容淡定的她竟是如此單薄脆弱,這一刻,再不是溫閒若水淺素如風,而更像是一縷無依無憑的幽煙,隨時都似會消散在這朔亂的寒風中。
對峙了片刻,楊柳風彷彿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收回手,偏首深垂羽睫,用力地狠咬住下脣。
毫無預兆,劉羽忽然上前兩步,一把將她摟入懷中,重重地擁在身前,彷彿要將所有的力量和溫度都傾注於她:“別這樣,風兒,別這樣。”澀然地在她耳畔低喃……或者,又好象是哀求。
有一瞬間的錯愕和下意識地掙扎,但只是一瞬,楊柳風隨即就放棄了推拒,只是將雙手抵在他胸口,安靜地任由他收緊懷抱。
微弱似無的抗拒卻將劉羽腦海中瞬間的空白驅走,這才忽然意識到,那一刻的心痛和恐慌,竟令他失控地擁她入懷!
沒
有掙扎麼?是不是她也早就期待這樣的擁抱?不是在夢中,而是切切實實地深擁在懷。
上一次,如果真的只是出於償還賭局,那麼,今夜又是爲了什麼呢?
劉羽悄悄地垂眸在她的長髮,脣角勾起暖暖的微笑。
良久,楊柳風才緩緩掙開他的雙臂,煙眉低婉羽睫輕垂,盈盈施禮道:“風兒失禮,還請羽護軍見諒。”已是恢復了往日的恭謹穩淡。
“風兒。”劉羽微有些不捨地欲上前扶她起身,卻不料素淡的人兒已直身擡眸道:“風兒有個不情之請未知可否容稟。”
“阿羽願聞教誨。”
“不敢當教誨二字。”楊柳風極目看向幽沉的夜空:“如果,風兒只是說如果,有朝一日,百姓安危得繫於一念之間,只求……念及風兒今日的愧錯深悔,慎重取捨,勿使蒼生蒙難。”
劉羽鄭重躬身道:“若果有來日,阿羽定然時刻銘記風兒訓誡。”
楊柳風黯然一笑:“時辰不早,還請羽護軍容風兒回營歇息。”柔柔春水依舊是淺淡無波,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跡。
那樣的清冷疏離,彷彿剛纔的相擁只是一個虛幻的錯覺,劉羽頷首苦笑道:“既然如此,風兒勿多憂思,早些休息。”
“是。”楊柳風低應一聲,欠身行禮,緩退三步,纔回身走入帳中。
回到寢帳,卸盔解甲。
劉羽忽然發現肩鎧的甲片上勾纏着一縷青絲,小心地解下,拈至眼前:是她的麼?
那樣柔韌纖軟,似乎還縈繞着淡淡幽香,失神微笑了片刻,才忽然跳起身來滿室急切地尋覓。
終於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東西來裝存,只得權且拿過案上的素箋,小心翼翼地將指尖緊拈着的烏絲放於其上,又認真地細細包折妥當,壓在枕下,才滿意地擁被於榻。
這一夜的夢境格外甜美,淺淡溫軟的嬌軀始終逗留在懷中,腳下是暖陽萬丈江山如畫,整夜,沉溺在那樣久違的安穩歡樂的夢境中。
********************************************************
倚風寄語:
他一直要求她叫他“阿羽”,她卻再沒那樣叫過。
這一次也算是風兒的情感小爆發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