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頭繩到了臘月什麼價格不知道,但到了下一個月,也就是十一月的時候,這玩意的價格非但沒有上漲,反而下降了,變成了二尺六文錢。
不過也就是如此了,不過四五日,隨着大量參加科考的人員開始來到鄴城,市場上整體物價上漲這玩意還是漲回到了二尺八文錢,並且還在攀升……按照月娘的猜測,等到下旬奪隴大賽開始,臘月閱兵開始,年關前,漲到一尺十文錢都有可能。
至於說爲什麼會出現一次下降,這就要說到鄴城最近的一段公案了……一段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了結,甚至要打到張首席案前的公案。
原來,造成這次紅頭繩降價在內的特定幾大類商品衝擊市場的行爲,居然是黜龍幫官方下場的結果。
不僅是紅頭繩,還有一些中高級織物、染物,連着部分貴金屬首飾,基本上來自於倉儲後勤部曹夕曹總管下屬的濟陰軍衣場……按照之前曹夕曹總管的提案,濟陰軍衣場的女工們承租了包括鄴城在內的數個城市的官方鋪面,然後這羣前紫微宮宮人們,用高超的技藝和集約化生產幾乎是瞬間對此類市場造成了降維打擊。
沒辦法,這個羣體既不乏出色的庶務與政略女官,也不缺規模化的宮人數量,更不缺技術與藝術能力。
實際上,早在這次事情之前,在張行有意無意的的放縱下,這個羣體在黜龍幫內部就非常有存在感……往上,她們參與到了曹夕帶領的倉儲後勤部管理中,往下牢牢把握着濟陰軍衣場,而且跟內侍軍的有着直接的經濟、人員交流,各種文書中都能經常看到她們,據說年底被表彰的也有她們。
對應的,也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不順眼。
而現在,她們終於幹了一件有把柄的事情,被人直接告到了大行臺,然後大行臺內爭執不下,最終居然就鬧到了張行面前。
“爲什麼這種事情要鬧到我這裡?”鄴城行宮觀風院三樓,迎着河北地區乍起的寒風,張行有些不理解。“我甚至都不曉得,爲什麼這事能鬧到大行臺?”
“首席。”換了一身紅色新軍衣的徐大郎正色道。“這件事情只有大行臺能解決……因爲人家告的是咱們大行臺直屬的軍衣場,從大行臺成立那一天開始,各地的軍用工坊就歸對應的部來管了。”
“這就是這事荒唐的地方。”張行立即指出了關鍵。“誰來告的?鄴城的其他商戶對不對?爲什麼他們那麼清楚,這事需要直接找大行臺?而且他們爲什麼能直接指出來軍衣場是歸曹總管那邊的倉儲後勤部,而不是張分管那邊的軍械戰馬部?”
來彙報這件事情的人,以及事情的利害關係方的人加一起足足六七個人,聞言明顯一愣……一兩個沒愣的,也都假裝愣住了。
“大行臺才建立半年好不好?”張行笑道。“據我所知,上個月月底當天,軍衣場的各類貨物纔開始發賣,本月初一下午市面上纔開始降價,結果只隔了三天,今天是初五,今日的價格就重新回來了……那麼說,也就是這幾日的空擋,他們就告上來了,事情也就擺到我面前了?這告狀的人是不是太聰明瞭?他們找誰了?找封文書你了?”
“絕對沒有。”封常一個激靈站起身來,趕緊搖頭。
“所以說這件事荒唐。”張行示意對方坐下後拍着手吐槽道。“如果沒有封文書這種在文書部做機要文書的聰明人直接指點的話,那隻能說明一件事……這些覺得黜龍幫軍衣場爭了他們利的,也是黜龍幫的人……對不對?”
觀風院裡一時安靜下來,只有下方院子裡月娘在指揮一些侍衛搭建小食堂和廚房的聲音……封常更是如墜冰窟,他如何不曉得,這些天自己亂勾搭人被這位首席看的真真的,今日點上來了呢?
徐大郎乾咳了一聲,他知道這個時候躲不掉了:“也不能說是幫裡的人,大多是幫里人的親眷。”
“幫裡什麼人的親眷?大頭領、頭領的親眷,還是舵主、護法、執事的親眷?又或者是尋常幫衆的親眷?”張行盯着徐世英追問道。
“不好這麼分。”徐世英認真道。“更像是從軍的那批人的親眷,譬如這裡面確實有不少隊將一層舵主的家人,但沒有縣令一層舵主的親眷;而且,按照籍貫,應該是河南的居多,河北的較少……”
怪不得你要親自來!
張行心中無語,面色如常:“也就是幫內當勢者、軍功者、資歷者的親眷來告的對不對?”
“確實能這麼說。”
“那就好說了。”張行這次攤了整雙手,乾脆至極。“既然尋到我這裡,我這裡自然要給個說法,我的規矩是,爲了黜龍幫的穩定……民重於幫,幫內下重於上……這是因爲幫出於民,而上出於下,只有下面牢靠,我才放心。”
“但是首席,這裡面有名分的問題。”徐大郎繼續抗辯。“這些人到底只是親眷,而不是這些頭領自家的生意,名義上依然是民,反倒是軍衣場的人,是真真切切的幫里人,不少還是有階級的……”
“這個事情簡單。首先,我們可以劃兩道線下來,比如沒有分家的,分家仍是三代內血親的,我們就算他們是一家;其次,不是不讓他們做生意,只是不許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一朝受挫就要拿權勢來欺壓別人……”張行話到這裡,忽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麼。
周圍人也都緊張起來,觀風院裡再度出現了只有樓下叮叮噹噹,樓上呼呼風響的怪異景象。
“首席想到了什麼?”腦袋最硬的徐大郎無奈,只能由他來問。
“我在登州的時候遇到了類似的事情……”張行將登州程大郎與白金剛的事情敘述了一遍,然後神色複雜的盯住了面前幾人。“你們說,會不會是這事傳開了,有人私下勾連,想搶在年末大會前跟我打擂臺?或者想報復白金剛?”
衆人神色一凜,然後一人趕緊站起身來,卻居然大行臺直屬的領兵頭領,屯駐鄴城旁邊要塞韓陵山城的夏侯寧遠:“首席想多了,斷不會有人如此。”
張行扭頭過去吹風,佯作不答。
夏侯寧遠更慌了。
而徐大郎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這位有些慌張的建幫濟陰功勳、單通海心腹,又看了眼周圍同樣面無表情的曹夕、封常等河北人,然後方纔正色來告張行:“首席,軍中斷無人會違逆你的方略,真要是這般往陰私了想,那還有人說是河北方面的頭領眼饞河南頭領起家早、資產多,故意引着這些人往首席你身上撞呢!”
張行這才醒悟過來:“不錯,徐大郎說得對,咱們不能老往陰私裡想……那這件事就這麼辦吧,不擴大不追究,去弄清楚,只要他們確實是按照我那個劃分算是幫內中高層的親眷,就申斥他們,把這件事撤掉。”
“是。”徐世英起身應聲。
一起起身的還有一直一言不發的實際關係人曹夕、此事的文書經辦者封常,以及一位算是直接當事人的女官。
“還有,包括有本地普通商販來告,也要弄清楚他們後面有沒有人……”張行繼續叮囑,他認爲事情已經結束了。
“這是自然。”最後一位坐着的大員也起身了,赫然是巡視地方回來沒多久的刑律部總管崔肅臣,而有意思的是,作爲此事理論上最終的處置者,其人之前一句話都沒多說。“但首席,屬下還是多要問一句,如果真的出現普通本地商販,或者跟幫內不牽扯的地方商會來告我們,說我們與民奪利,該怎麼辦?按照之前的意思,是民重於幫?”
張行正色起來:“這個就麻煩了,因爲要具體事物具體對待……比如商貨的種類,如果是糧食、基本布料、牲畜、金銀、鐵器、陶器這些關乎民生的商貨,就要一萬個重視,過快的漲價、降價都不好,但如果是其他的雜貨種類,尤其是有點脫離基本生活需求的,比如瓷器、漆器、首飾、皮毛、綢緞,讓地方上受些衝擊,未嘗不可。不過,今天這件事是不要緊的,因爲我曉得鄴城內外的價格,這次製衣廠並沒有對本地小商人造成傷害,尤其是接下來鄴城人還會更多,本地物價還會繼續漲,她們入場反而會對本地人有好處。”
“所以,首席的意思是,要對曹總管提出來的官產承包制度,還有類似幫產幫商,在一定的分量上予以鼓勵了?”崔肅臣繼續來問。
“就是這個意思,謹慎的鼓勵。”張行承認了下來。
“那這樣的話,這件事情本身沒有什麼可計較的了,我還想再問首席一件事情……”
“你說。”
“除了這個幫產幫商,首席又如何看待商農之爭?”
“以農爲本,謹慎鼓勵商事。”
“首席覺得商農不相侵?”
“不是不相侵,也不是非此即彼。”張行曉得這種理論問題只有崔肅臣能跟他討論,便擺手示意。“你們要是忙,就去忙,不忙留下來聽幾句……崔總管坐……我的意思是,指望着種地就天下太平萬萬世,是不可能的。或者說,便是天下太平萬世,只種地也撐不住,咱們不能一些事情沒有發生,就忽略可能的問題。”
旁邊幾人,徐世英與封常選擇留下,夏侯寧遠卻在猶豫之後隨曹夕與那名女官離開。
幾人下樓,迎面遇到白有思進來,那女官還明顯驚嚇了一下。
樓上,張行難免說一些老生常談的話題,什麼耕地是有限的,財富是人的勞動創造的,所以手工業也是根本,而商業是農業與手工業外必不可少的另一極,既是維持流通的主要方式,也是滿足人需求的維穩手段。
這個紅頭繩就是如此。
是生活本質。
不管崔肅臣接受不接受,旁聽的人理解不理解,大家還是看在張首席的名頭上大略的聽完了這些詰屈聱牙的話,然後方纔準備離開。
這個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而徐世英還是坐着不動。
崔肅臣和封常不好說什麼,直接離開,這邊一下樓,便聽到上面張首席抱怨起來:“這種事情如何也找到我這裡?白白耽誤我一下午,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這大半月多快活!”
“且不說這件事尷尬,非首席不能決,便是快活日子,首席也沒幾日了。”徐世英言之鑿鑿。“五日後就是科考,然後就是各種授勳與閱兵……接着大會。”
“還是能快活的,科考後就是各類比賽了。”張行不以爲然。“我連年戎馬,還不許享受一下了?”
徐世英越發無語,若不是他曉得張行這些日子只是逛街逛的多,平素也去軍營跟行宮前面大行臺各處去晃,怕是以爲對方是夜夜笙歌呢!
便是逛街逛的多,如今也曉得,還是在注意物價和人心居多。
一念至此,其人便摒除雜念,認真來問:“還有幾件事,不好打擾剛剛首席與崔總管。”
“你說。”
“首先,是科考後的選拔……便是科考是按照首席定的規矩,糊名,謄錄,盲批,可實際最後任用的權責還是在各部總管、分管那裡,如果有爭奪怎麼辦?如果有人考上了,卻沒有人任用又如何?”
“如果有爭奪,就讓人家自己選,如果沒有任用,放在文書部、王翼(參謀)部或者發往地方都是無妨的。”張行也皺起眉頭來。“不過我曉得你的意思……你是想問,要不要設一個專門管理這個中下層人事去向的吏部?”
“是這個意思。”徐世英道。“以前咱們的人事,本質上是軍功,其實就是天王及其下屬來做了這個吏部,現在不能把專門做文法吏的科考人事交給天王吧?”
張行點點頭。
且說,別看這兩人討論的流暢,實際上他們都刻意忽略一個隱藏的議題,那就是爲什麼科考這個事情在有大魏朝模版,而且在張行提出快兩個月馬上都要施行的情況下增設吏部這件事情纔拿來討論?要知道,增設吏部這個話題從大行臺建立以來一直是有人提的,反而到了科考這個具體事件上沒人提了,難道不奇怪嗎?
當然不奇怪,因爲大行臺眼饞這個任用權,他們也想學大魏南衙相公們奪走所有的人事任用權,而實際負責這件事情的張世昭與魏玄定也根本沒有得罪他人或者爭權的必要。
但現在徐世英忽然問了這件事情,說明他背刺了陳斌。
當然,按照張首席對徐大郎的認知,這纔是徐大郎本郎嘛。
“是該設,那你覺得誰合適呢?”暮色中,點頭後張行想了一想,輕飄飄來問。
“這要看首席決斷。”徐世英提醒道。“只是沒必要跟閻慶頭領這兩個月登記的全軍全幫全地方修行者弄在一起就好……兩者不是一個路子。”
張行點頭,想了一想,一時沒有心得,便道:“這事自然可以有,但未必要太着急,第一次科考就一定要如何,還有什麼?”
“還有一件事,按照陳總管之前通過的提案,年底應該從中層舵主一層,提拔出一位頭領,以作循例,所以我想向首席推薦一個人。”徐世英嚴肅了不少。
“誰?”
“我的親衛首領,跟韓二郎一樣沒有正經名字,姓也怪異,喚作西門大郎,他不是我家人出身,而是在白馬賣炊餅的,當日白馬舉義,他扛着炊餅擔子便跟上了我,這些年經歷了幾乎所有大戰,日益精進。”徐世英毫不猶豫推薦了自己的私人。“不過此人最大的優點是爲人誠實質樸,從不避諱,雖是一匹夫,卻不可奪其志,我本人非常欣賞他……雖然有父親,有兩個弟弟,還有兩個姐姐,但真要我託付什麼大事,我只會託付他。”
“聽起來是個好人選。”張行點點頭。“我是認的,但我建議你在開會前寫一份正式文書,讓陳總管轉給我。”
“是。”
“還有嗎?”張行接着追問。
徐大郎猶豫了一下。
“用兵的事情你有別的看法嗎?”張行忽然來問。“我之前就見你有猶疑。”
“有。”徐世英終於承認。“但不是早一個月,晚一個月打河北的事情,而是我一直以爲不應該去打北地……”
張行終於一愣:“原來如此……你覺得得不償失?”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徐大郎誠懇道。“北地地廣人稀,面積與河北相仿,人口卻只有河北一半不到,而且一半是蕩魔衛的人,一半是分封制度,許多人在那裡傳了十幾代……我不懷疑咱們打不過,卻怕咱們一頭栽進去,耗費時日,耽誤了與白橫秋搶攻東都。”
張行沉默了片刻,然後來問:“那你以爲該如何處理北地呢?”
“打過幽州,控制擲刀嶺,把擲刀嶺北面的兩個城拿下,然後與蕩魔衛交好,讓他們自家鬧,就回身來打東都。”徐大郎言辭懇切。
“東都也不是那麼好打的。”張行幽幽以對。
“但必須得打,咱們跟白橫秋,誰得了東都誰就佔了七分優勢……不然咱們怎麼跟大英爭?指望着從河北打進晉地?”徐世英愈發懇切。“這也太難了……而且奪了晉地也要爭東都,才能坦然入關中!”
張行沉默了一下,忽然就在座中伸手握住了對方一隻手,然後說起了另外一個話題:“大郎,我曉得你這次過來,不是遮護那些河南頭領,而是心裡存着大局,故意引着他們往我身上撞,讓他們知道利害……我也曉得,從今年年初一起生死與共逃出漳水包圍圈算起,你便是一心一意爲了黜龍幫大局做事了。”
“真做起事來,才曉得什麼叫艱難。”徐世英微微一嘆,並沒有否認。“以前這些事情,是可以不管的。”
“不過你放心。”張行握着對方手,迎着側面出來的冬日寒風,平靜做起了寬慰。“斷不會讓你一人艱難的,我這裡也下定了決心,所謂萬念不能亂我心,萬事不能奪我志……尤其是如今,眼瞅着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就更不會放鬆下來。”
話到這裡,張行頓了一頓,繼續言道:“這次稍緩下來,有人說我是怕有些兄弟跟不上,也有人說我是單純誤判了形勢,其實都有些道理。但實際上,我自家也清楚,這是事情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我怕幫裡跟我自己一起打跌,自家心虛……我要親眼看到全幫被整合好,半點風險都不想冒。因爲歇完這一次,之後,咱們不止是要打河北,而是要一口氣統一天下,而取北地,既是統一天下必不可少一環,也是關鍵一環。”
徐世英心中微動,尚未開口,張行已經繼續說了下去:“對於此事,我有個具體說法,誰都沒有提過,今日跟你單獨來講,你記在心裡就行。”
話到這裡,張行微微壓低聲音,講出了一番話來。
而徐大郎聽完,沉思良久,卻居然是被當場說服:“若是首席有這個計劃,我自然會支持全取北地,首席放心吧。”
張行一點頭,扶着對方站起來:“此事放在心裡便可,我送你下去。”
說着,二人竟是挽着手一起走下樓來,到了門前方纔撒手。
目送對方離開,張行心中稍作感嘆,回過頭來,卻見白有思抱着懷立在院子裡,而且居然也是一身嶄新的紅色布衣,難免嚇了一跳:“怎麼不聲不響?”
“不聲不響才聽得清楚。”白有思放開手,主動迎上來學張行之前牽人手,面帶戲謔。“張首席,吏部的職責我能學徐大郎薦一人嗎?”
“誰?”張行不由好奇。“是閻慶報給你的那些修行人裡找到遺賢了?”
“鬧了這麼久,刀兵之下,哪個修行者能藏得住?”白有思不以爲然道。“不外乎就是新添了一些歸鄉的大魏遺臣罷了……可是吏部這種要害地方,怎麼可能讓新來的降人去做?”
“那你是推薦誰?”
“錢唐如何?”白有思認真道。“以他的才能,只是領兵,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吏部分管,是不是挺合適?”
張行想了一想,倒也心動:“確實。”
不過,他旋即又來笑:“怎麼,白總管也要起自己的山頭嗎?”
白有思絲毫不慌:“我自立在這裡,便是不起山頭,難道其他人就不會靠過來嗎?”
張行只能服氣,然後被對方牽着去吃晚飯了。
紅頭繩的風波來的快去的也快,過了五六日,隨着黜龍幫第一次正式科考展開,鄴城上下的目光全都轉移了過來……人不多,來了四五百人而已,連歸鄉的大魏舊吏們都有一半是觀望的,而且上來就出了一個亂子,之前按照張行的要求,是分科來考的,結果大部分人都選了策略,少部分人選了軍略,刑案、公文、表格基本上就零星幾個人,也是讓人無可奈何。
而接着幾日,糊名、謄錄、盲批,一番下來,定下一個極度寬泛的錄取員額三百,揭開名字一看,愕然發現,快兩百人都是歸鄉的大魏舊官,少部分是允許報考的軍內與地方中下層官吏,也基本上是大魏舊官,只有極少數人是年輕新人。
當然,這事完全可以理解,黜龍幫纔起來四五年而已,大魏從曹徹死亡算起也不過小半年。
甚至張行這些人不也是大魏舊吏嗎?
只能說任重道遠而已。
“第一名是蕭餘?”主動換了新軍衣,也就是那套紅布戎裝的張行看着名單來問。“那位太后的弟弟?”
“是。”陳斌略顯振奮,他居然也換了一身紅衣,實際上,整個鄴城行宮裡,隨着張首席前幾日換了衣服,就沒有不穿這套新軍衣的,只能說幸虧都還掛着鯨骨牌罷了。“他在前朝也算是副宰相了……算內相?”
“對,侍中,算是跟馮公一起的。”張行立即做答,然後飛速掃過名單。“不過前十名有沒有沒做過官的?”
“有一個。”魏玄定伸手來指。“第五名就是,叫許敬祖的,二十多的年輕人,文法吏都精通,就是策論裡鼓吹黜龍幫當以蕩天下爲己任,白氏、司馬氏、蕭氏皆舊日沉渣的那個。”
張行一愣,看向了沒吭聲的張世昭。
張世昭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給出了答覆:“這是前禮部侍郎許善行的兒子,早年參加過大魏科考,就已經中過秀才,而且是最年輕的秀才,卻沒有出仕,只是侍奉他父親,江都軍變,他爹被亂軍弄死了……”
好嘛,還是人家大魏鍛鍊的人才。
而張行恍然之後,也收斂心神,昂起頭來,彈着名單大言不慚道:“不管如何,天下英雄也算是入我等彀中了!”
幾人心中無語,這算什麼?卻都來附和,便是謝鳴鶴也只是撇了下嘴,沒有公開來懟。
確實,張行也注意到了,眼下居然沒個人扮演勸諫角色的……反正魏玄定在這個世界裡是黜龍幫元勳,放不下身段來作諫臣的,謝鳴鶴都隨着資歷日深、庶務繁多沒了這個興趣,或許新降的大魏官吏裡會出幾個,但這除了封常跟虞常南外不是都還沒混到這行宮裡落個宿舍嗎?
“這個許敬祖,我來指名,給徐大郎做機要文書,可行?”心中亂想了一圈,卻只是瞬息,張首席很快便搶在衆人附和聲繼續起來之前發問。
滿堂紅衣,都無不許,而且氣氛更熱鬧了,前十名很快就被瓜分完畢,蕭餘這個南朝前前皇族,更是被陳斌這個南朝前皇族給要走了。
於是乎,張行復又提醒衆人,既然定了服色,不是軍中之人就沒必要穿軍衣,還是穿回之前的衣服爲好,然後就走了。
沒錯,就走了。
黜龍幫第一次科考就這麼結束了。
不是虎頭蛇尾,而是蛇頭蛇尾。
沒辦法的,科考這件事情,屬於小試牛刀,屬於從黜龍幫發展考慮,必須要有,但目前來看似乎稱不上是什麼突破性的東西,最起碼眼下的鄴城是沒有察覺到此事有什麼深遠意義,最多說是糊名謄錄讓不少人覺得跟之前大魏朝廷的科考比嚴格了不少。
而且不少人都覺得,這是針對江都軍變後歸鄉的大魏官吏搞得針對性舉措,從結果上來看也似乎就是如此。
實際上,此事剛剛過去不過四五日,就沒多少人議論了,大家的興趣明顯轉移了。
奪隴大賽開始了。
這個時候所有人才發現,黜龍幫的規制已經如此大了,每郡一隊,每營一隊,以至於參賽隊伍早早破百,然後不得不採用編號抽籤的兩兩淘汰制,即便如此,因爲場地有限,也不得不分批舉行多達上百場的賽事。
而在這個過程中,張行屢次穿梭賽場,多次親自去助威不說,還帶動了一個新規則,那就是每場比賽在勝方選擇一名錶現最出色者,喚過來專門握手,還要問問籍貫、年齡,家中人口,何時參軍,有何經歷戰功,問完之後,鼓勵一番,還要給人帶上一朵綢緞紅花,讓他去場中騎馬環繞一圈。
張首席這般做了,但他最多能去十分之一的賽事就了不得了,其餘參賽隊伍不免眼熱,便請自家主將、上司去尋人。於是乎,剛剛修養好的雄伯南領頭,徐世英、魏玄定、謝鳴鶴(代替陳斌)、白有思,包括李定、竇立德、單通海、柴孝和都漸次出現在賽場上,並開始執行這個喚作“紅花郎”的新規則。
然而,當大部分人都參與進來以後,決賽之前,張首席反而把注意力放到了別的賽事上去了。
跑步、射箭、投矛都去看了,甚至還看了紡織比賽與鍛刀比賽,還在鍛刀比賽上親自掄了幾下錘子,並且做了沒幾個人參加的炸麪糰比賽評委。
總之,整個十一月都是這般熱熱鬧鬧的過去了。
可是還沒完,到了臘月,隨着最終奪隴比賽決賽的舉行與結束,鄴城反而愈發熱鬧了起來……晉北、淮南紛紛來人,北地、東都和江南,包括河北兩家的使節也紛紛抵達,就連白橫秋都派了一個喚作張世靜的人過來。
按照張金樹調查的說法,張世靜是藏着一份所謂大英皇帝旨意在揹包裡的,只是沒敢拿出來罷了,他們也找不到機會調出來看。
而張世靜來到鄴城,根本沒有半點指手畫腳的意思,更沒有提及半點軍務外交,反而只是裝作來探親訪友一般,今天去拜訪一下算是半個同族的張世昭,明天去行宮的觀風院給白有思送點小禮物,後天也隨着其餘使節一起去城外看奪隴比賽,回過頭來又去在城內尋訪蕭餘去打探前太皇太后和前齊王殿下如今的情況。
反正謝鳴鶴素來是瀟灑性子,一忙起來就煩,樂的少了份工作,也就隨他去了。
不過,真正讓鄴城熱鬧起來的,也是讓這些使節們真正趨之若鶩的,乃是黜龍軍開始大規模集結……一時間內,河南河北都有調度,再加上本就在鄴城周邊駐紮的大行臺與鄴城行臺的二十多個營,只是兵力就達近四十個營,除此之外,還調度了許多沒來的各營精銳。
四十個營,八萬人,加上集中其餘各營的精銳,足以發動一場統一河北的主力會戰了。
很多人都在猜測,張行的什麼大會會是個幌子,他會在閱兵和獎賞之後,直接藉着冬日河北地區水淺地平,發動總攻……實際上,河間與幽州早已經開始了全面軍事動員,以備不測。
很快,就連黜龍幫內部都有人提議提前舉行大會,然後閱兵,閱兵後直接發兵。
但張行予以了明確拒絕。
進入臘月中旬,隨着紅頭繩暴漲到二尺十六文錢,閱兵,以及同時舉行的授勳儀式,正式開始了。
閱兵是有驚喜的,至少二十個營全都是在正常裝備外攜帶了弓弩,而且所有四十個營的人員全都補充完畢,披甲率更是達到了幾乎百分之百。
對此,被邀請觀禮的人態度既有些不以爲然,又頗爲重視。
不以爲然的是軍備,畢竟,在剛剛死了不到一年的大魏皇帝曹徹的對比下,這個東西你沒法比,人家動輒幾十萬戰兵,上百萬輔兵,甲冑弓弩戰馬如流水,你拿什麼比?
而且,現在的諸侯誰不是靠着大魏的軍事遺產來維持基本武裝力量的?
哪家缺甲冑?
重視的地方則在於,無論如何,普通軍事力量的頂峰就到這兒了,這般輕易動員了四十個營,加上大家已經很難再懷疑的落龍灘刺龍事件,已經足以證明黜龍幫的軍事實力了。
這就是天下數得着的軍事實體。
與之相比,授勳倒着實讓這些人多看了幾眼,但只是看新奇,內裡卻沒有太重視。
勳章分爲三大類,第一是經歷:
以濟陰起事、平定東境、河北解放、掃蕩淮北爲節點,授予四類經歷勳章,只要是經歷過這些軍事階段的人,包括文職、後勤、督戰人員,幾乎人人有份,而且是統一發下去的,沒有來的,也都能按照名單發過去。
而勳章銅牌上,姓名都沒有的,就是通用的四大類牌子,用小紅繩掛着。
第二是戰功:
以歷山會戰、般縣會戰、漳水突圍戰、譙郡阻擊戰這四場動員了黜龍幫主力,影響黜龍幫命運的大戰爲準,參閱四場大戰的軍功討論,予以各營、各隊,以及特殊個人特殊獎章,以彰武勇。
而且這一次,衆人便曉得爲什麼要其餘各營精銳都來了,因爲是當面授勳,而且是在城外漳水畔舉行大規模集會,在當日漳水三臺的遺址上進行公開授勳。
授勳者是從譙郡修養回來沒幾日的雄伯南雄天王。
在鄴城的所有大小頭領,都在張行的帶領下肅立旁觀,所有外來使者也都冷眼旁觀。
而且,這次銅牌就有人刻的姓名了。
第三是集體榮譽:如單通海、徐世英、王叔勇、牛達、王雄誕五營,都得到了幫中柱石營的表彰;如周行範、徐師仁、劉黑榥、王振、李子達五營被授予幫中鋒刃營的表彰;而濟陰軍衣場、軍法部、濟北郡郡府、魯大月營、郭敬恪營被授予了幫中輔弼的稱號。
這些都是張行親自頒發的,更大號的銅牌,配上一面特定的小號“黜”字軍旗,而這次銅牌上面的文字更多,但因爲是發給特定集體的,且數量有限,反而製作簡單。
第三次授勳之後,閱兵也於當日結束,張行張首席旋即發佈軍令,各部解散迴歸駐地,按照原定計劃,輪休過年。
黜龍幫內部的人員各自遺憾,而那些使節居然無一人相信此事,河北兩家的使節更是發了瘋一般派遣了人回去……但黜龍軍真的是回家過年去了。
帶着新版印的小冊子——包含了這次授勳名單和張首席繼往開來的文章以及許多授勳人物和集體的介紹與故事,然後回家過年去了。
兩三日後,意識到黜龍軍真的回家過年去了的使節們陷入到了某種驚疑不定與茫然的沉默中。
這個時候,謝鳴鶴出面,再度邀請這些人旁聽他們的年底大會……用這位謝總管的話說,黜龍幫做事光明正大,沒有什麼不可展示的。
似乎沒什麼理由拒絕,於是乎,包括大英使者張世靜、江東使者林士揚、東都使者房玄喬、幽州使者侯君束、河間使者慕容正言,全都選擇了留下旁觀……至於說北地的兩位使者黃平、宇文萬籌,因爲當日救援有功,早早有了頭領待遇,是要參會的。
晉北的尉遲七郎、淮南的馬勝,更是理論上黜龍幫自家人,當然也要參會。
只是年關將近,晉北孤懸,淮南更是在交戰,就不好讓兩邊的頭領盡數迴歸了……至於其餘各處,除了少數領兵頭領防守邊境外,其餘幾乎所有人都在臘月中旬彙集到了鄴城。
黜龍幫終於要解決內部人事和組織架構,完成軍事擴張的準備了。
鄴城行宮中心靠西面的一處大殿內,偌大的正殿已經被拆的乾淨,然後擺進來許多椅子,內圈外圈分明,還是圓形排列。與此同時,殿內早已經人聲鼎沸,上百號人只穿着嶄新的紅色戎衣,踩着六合靴,腰間掛着鯨骨牌,胸前串着剛剛領到的銅製勳牌,正在那裡相互寒暄調笑。
幾位使節站在大殿靠外側一個角落裡,看着那些頭領們高談闊論,言笑晏晏,心中則想法不一,表情也不一。
而別人怎麼想的不知道,面帶微笑的張世靜此時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猿猴沐而冠”!
明明定了服色,卻一股腦的都穿紅色布衣;明明佔據了行宮,卻一窩蜂的搬了進來;明明有了正經議事的明堂,卻居然撤了位次,擺起了亂糟糟如山……不對,山大王聚義都要排位次的,這椅子擺的跟看歌舞一般……心中這般想,只是偶爾目光掃過幾位熟悉的人物,心中稍微驚悚罷了。
這些俊彥,怎麼也跟着這些人這般胡鬧呢?
“張公怎麼看,這種圓形的朝堂?”旁邊的侯君束束着手忽然來問。
這是不妥當的,因爲堂中有許多修行高手,不乏宗師,討論躲不過那幾位的耳朵。
於是張世靜微微笑了笑,捻鬚相對:“挺好的,素來就知道黜龍幫制度特殊,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侯君束嘆了口氣:“小子我也是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見也確實有獨到之處,畢竟這樣的話,就不至於有人明明上了殿,卻要排殿門口吹冷風。只是……”
“只是?”
“只是,排在後面的人樂意了,排在前面的人甘心嗎?憑什麼要跟這些人一個圈裡坐?“
“確實。”
兩人稍作討論,便去看其餘幾位使者,然而房玄喬笑而不語,慕容正言是個瘸子,只坐在那裡冷冷來看,不知道在想什麼。至於林士揚,衆人曉得,這是個真火教背景的盜賊出身,本來就做排斥,此時雖見他神色微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懶得理會。
“諸位,諸位。”
正亂想着呢,大約算算時間是上午過半的時候,忽然間一人走到中間來,帶着真氣四面來喊,卻正是軍法部的柳周臣。“時候到了,大家落座!還是老規矩,大頭領進內圈,其餘頭領在外圈,尚未正式補名的和旁觀的使者們,辛苦在邊上站一站。”
衆人聳動起來,又鬧了一刻鐘,方纔落座。
然後還是柳周臣來言:“諸位,這裡有一個今日會議的流程,大家看一看。”
說着,便有十幾名文書從側門進來,將一些紙張發放了下去,連幾位旁觀的使者也各自拿到了一張,在那裡蹙眉來看……紙上面的文字很簡單,大概就是先說人事增補,然後是人事升遷、職務調整,然後部門調整,以及新幫規增補什麼的,佔了主要篇幅的,乃是幾個候選人的名單和簡歷。
而別人不知道怎麼想的,張世靜只看一眼便滿心無語。
因爲人事表決拿出來本身就顯得,這種人事難道不應該自決於內,然後直接下令嗎?放到這裡來論,便只是過場,也未免兒戲吧?
若是想用之人被否了?
到底算誰的?
頭領們中也有一些有相關經驗的人陡然緊張起來,倒不是因爲這張紙,而是他們剛剛親眼看到,大殿兩側,幾十名文書都有几案和筆墨紙硯,正在攤開準備,卻是瞬間意識到,從這次開始,大會上所有人的言行估計要記錄在案了。
換句話說,所有人要爲自己的表決和言行負責了。
不過,這類政治嗅覺靈敏和經驗豐富的人到底是少數,衆人看了一會,反而是喧嚷的居多……這個說誰不該是大頭領,那個擔憂自己調到徐州,引得周行範當場瞪了過來,還有問新增的部裡面有沒有白金剛,白金剛會不會不許大家家裡人經商的,結果一回頭就看到身後坐着倆光頭,也是愈發尷尬。
還是那句話,看上去就像是烏合之衆。
堂內紛紛攘攘,角落裡幾位使節冷眼旁觀,同時努力來聽,但是忽然間,好像是私塾裡進來塾師一般,又好像是菜地裡跳出一隻青蛙一般,一下子就安靜了。
張世靜等人擡眼去看,卻果然見到張行帶着一些幫內要害人物從一處側門正進來。
許多人想起身,卻見那位首席遙遙擺手,就把人壓了回去,而且這個時候,後面側門復又跟來十幾個甲士,各自捧着一柄刀劍,好像什麼儀仗一般立在側門內。
正疑惑間,那張首席已經進入場中,立在中央位置,先趁着周圍雄伯南幾人落座的空檔,四下來看了一圈。
凡被掃視到的人,俱皆肅然。
而張行見此,也只是笑了一笑,便也坐下。
於是這個時候,之前一直負責主持會議的魏玄定也終於起身:
“諸位兄弟,本幫上次全幫大會開始時是八十八人,結束後增補了六人,到了九十四人,而後,李樞和崔玄臣被貶斥,又逃亡做了叛賊,尚懷恩頭領臨陣犧牲,賈務根頭領與苗海浪頭領力戰被俘,實際員額應該是八十九人……今日到了七十八人,也就是跟上次比少了些淮南的兄弟,而登州的兄弟都已經迴轉,算是難得的人員齊備,自然也符合幫規三分之二員額的大會需求。不過,馬上咱們就會有更多兄弟。現在咱們不要耽誤時間,先開始人員增補……名單大家手上都有,大家舉手來做定論,但這次我就不主持了,讓大行臺裡的新人做主持。”
不得不說,魏玄定越來越熟練,也越來越從容了,衆人也匆匆去翻那張紙,對上名單,結果聽到最後一句,趕緊又放下那張紙去看是誰主持。
結果,只看到一名跟魏玄定年紀差不多的年長文士走上來,先朝周邊躬身行禮,然後方纔擡頭,竟也絲毫不慌,絲毫不亂:“首席、諸位龍頭、大頭領、頭領,在下是本次科考策論第二名歐陽問,現爲大行臺機要文書,發遣鄴城行臺魏公行事,今日議程由在下主持。”
下方稍晚聳動了一下,誰也沒想到這羣江都降人出現的那麼快。
而大殿中央的歐陽問已經開始了:“人事增補第一項,軍法部雄總管案,經計攬軍功,有員秦寶,爲首席主騎,領踏白騎,多有衝鋒陷陣之舉,平素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臨陣破了東都四寶大將尚師生,更爲殊勳,故當破格舉爲大頭領……請大家舉手……現在咱們是七十八人,依照幫規,須半數以上,也就是四十手方可通過。”
歐陽問四面去看,反覆對照周邊文書送來的統計,最終確定只有一個單通海沒有舉手,便立即報數:“七十七手,此案已過,請秦大頭領入內圈入座……現在還是四十手爲過。”
望着秦寶越過那連成一片的手臂往預留好的內圈座位落座,遠端那幾位使者中自然有人冷笑,但幫裡這些舉手的頭領卻有不少人心知肚明,秦寶的功勳是最清楚無誤的,後臺也是最硬的,大會人事表決從這位開始,本身就是個手段。
“王伏貝、程名起兩位頭領,在遭遇風災後,帶領十萬流民、俘虜和登州五營兵歸登州路上,勞苦功高,具有殊勳,東夷釜嶺關副將劉延壽反正,立下殊勳,大頭領白有思提案,王、程二位增爲大頭領,劉延壽增補爲頭領……”
這下子舉手的人就少了許多,很顯然,登州方面的軍功不能說服其他方面的人,尤其是基本的領兵頭領,都頗爲不屑。
但是,登州、濟北、將陵三行臺作爲此次登州軍折返東夷的行動參與者,倒多是明顯支持,而更重要的是,已經有人看出來了,大行臺,以及大行臺所在地的鄴城行臺,合計近四十位大小頭領的存在,卻是形成了一個基本上能決定舉手走向的新-巨大政治實體。
“六十一手,過。”
王伏貝與程名起越過外圈,來到裡面,一年辛苦,終於有了回報,而劉延壽也戰戰兢兢尋了個靠外的座位趕緊坐下。
而這個時候,外圈與內圈的比例已經沒有那麼大了,基本上二一的樣子,只不過,內圈最裡面一層,一位首席,三位大行臺副指揮,五位龍頭,則明顯給裡圈的人又做了一次分層。
“還有一位竇……竇小娘,任職巡騎營,漳水突圍立有殊勳,考慮年齡,上次大會未提決議,這一次譙郡修建醫院、醫學院,她全程負責後勤協調,算是多有建樹,加上年齡已到,單龍頭提案,當增補爲頭領。”
跟前兩次不同,下方議論聲立即響起。
而歐陽問在周圍文書的協助下統計完畢後,明顯有些吃驚:“四十九手……之前是八十整人,須過四十一手,已經過了此數……請竇頭領入座,現在開始,需要過四十二手方可通過。”
竇小娘明顯有些委屈,而在內圈坐着的竇立德也有些無奈,他知道,不光是年輕和女性這兩點,關鍵還是自己連累了自家女兒……小娘的功勳上次就可以了,當時就擔心這個,結果在張首席專門給了小娘醫院這個功勞後,還是差點沒過,只能說自家一家三口加大舅子全是頭領,越來越引的一些人不滿了。
其實,竇立德也聽過一些其他的言語……有傳言說,張首席是故意擡舉曹氏兄妹跟竇小娘,外加劉黑榥,就是要讓他衆叛親離。
但這話未免離譜?
擡舉自家至親,怎麼就能起到離間作用呢?
若論幫內權衡,這幾個親近的人再怎麼擡舉也過不了自己的方面龍頭吧?既擡不過,自家還是高雞泊的首領,甚至是整個河北義軍山頭的頭領;而若論親疏關係,反倒是之前家庭素來有些不睦,如今安泰了不少。
且不提衆人如何胡思亂想,竇小娘到底是坐了下去。
“張首席案,有員高金剛,行事謹慎淳樸,素有建功,補爲頭領……四十六手,過。”
好嘛,又多了一位光頭頭領,十三金剛會不會全進來?
“還有一案,魏玄定魏龍頭提議,以科舉爲常例,兩至三年一行,各科總攬第一者,直接加頭領,故提案本次科考第一蕭餘爲頭領……六十五手,過,請蕭頭領入座。”
即便是這一次,贊同的也比竇小娘贊同的多。
而接下來則是另一個影響巨大的一攬子人事方案:
“首席提案,江都軍變,大魏……大魏實際滅亡,過程中多有立下殊勳的反正功臣,當擇賢則重使用,建議以前大魏北衙都督、宗師牛河爲大頭領,前趙郡太守馮無佚爲大頭領,前北衙都督餘燴爲頭領,前大魏齊王曹銘爲頭領……還有早就被臨時署任頭領的前大魏中書舍人虞常南、前禁軍郎將白有賓,也要正式錄入。”
這個提案引發了殿內騷動,許多人都回頭去看那羣等在外圍的人,歐陽問自己也熱不住去看……說到底,這裡所有人都是在大魏名號下長大的,都是大魏的官吏和百姓,別看張行之前一套一套的,什麼大魏亡了就亡了,大家也親身經歷了許多相關事宜,但是所有人還是忍不住會在意這些皇帝、親王、太后、公主、宰相、督公們。
與其說,他們是在意對方的將來,倒不如說是在在意自家的過去。
而且,無論如何,多一位宗師,多了河北名門馮氏的投效,總還是能讓人安心的。
當然,也有人心情沮喪到了極致……坐在一側几案後面奮筆疾書的封常,腦袋就嗡嗡作響,即便他早就知道自己因爲擅自串聯和亂說話的緣故被排除出了這次晉升,但事到臨頭,看到虞常南那些人從容落座,也還是沮喪至極。
“七十三手,已經過了,咱們繼續審議人事……之前秋收時,陳總管提出了一個建議,乃是要不論殊勳只談優勤,從舵主這個層級選一位平素表現良好的幫內骨幹,於年底提拔,以爲常例,首席已經批准。但現在是徐世英徐總管推薦了一位軍中隊將西門大郎,陳斌陳總管推薦了一位王翼部參軍慕容正及,一起經大行臺送到了張首席案前……兩人的履歷在會議紀要上都有,大家看一看,待會選出來……這個不是要過半,只要舉手支持誰的更多,就可以了。”
這件事也立即引發衆人議論,他們早知道有提拔人這回事,看到紙上簡單介紹還以爲是兩人一起提拔呢,現在居然是二選一……二選一倒也罷了,甚至這個頭領歸誰也都無所謂,關鍵是陳總管怎麼又跟徐總管打起擂臺來了?
這不是逼着大家站隊嗎?
而張世靜也沒忍住,主動來問身側的慕容正言:“慕容將軍,這是你家的子弟?”
“渤海同族。”慕容正言微微皺眉。“應該已經進入黜龍幫兩三年了。”
張世靜若有所思,連連頷首。
過了片刻,在張行示意下,歐陽問便開始催促舉手。
“贊同慕容正及的二十三手,贊同西門大郎的三十五手,請西門大郎入座。”歐陽問倒還好,他現在來不及多想,但他周圍的那些龍頭、總管們卻明顯對這個結果也有吃驚。
只能說,幫裡還是河南人力氣足一些,領兵的更團結一些,但也有可能是陳斌的位置太遭人嫉了,實際上,陳總管的臉色已經有些發黑了,只是外圈人看不到而已。
眼看着最後一位新頭領入座,歐陽問稍作提醒與陳述:“諸位頭領,現在九十整位列席頭領,其中大頭領以上三十一人,咱們繼續審議提案……再往後,若是立法、立幫規,有爭議的,便是要四十六手朝上才能過;而若是其餘的規制設計、人事調度有了爭議,那就是頭領們旁觀,三十一位大頭領中的十六手便可過。
“現在還有一事要做通報,李樞叛幫而走,十惡不赦,崔玄臣以幫外身份協助,是敵非友,二人懸賞已發,但要這裡做一次人事通報……不必舉手。
“此外,雄總管議,拆分徐州總管州爲東海、下邳、彭城三郡,並於徐州設立新行臺,下轄以東海、下邳、琅琊三郡,以大頭領牛達領行臺軍政指揮兼下邳太守,加龍頭,以周行範大頭領與王厚大頭領爲副,分別兼領東海太守與琅琊太守,帶兵頭領爲牛達、周行範、王厚、苗海浪、左才相,計五營兵,其中一營海軍,另許設立四營戍衛營,以防守海疆爲主,兼支援淮南、淮西。
“八十三手……過。”
這是一個後方的行臺,而且也代表着黜龍幫並不準備掉頭去吃淮南,這讓淮南派出的代表輔伯石既鬆了口氣,又有些發自內心的哀嘆。
“單通海單龍頭議,設新行臺於譙郡,領譙郡、彭城郡兩郡以及樑郡東三縣,以大頭領伍驚風爲行臺軍政指揮,加龍頭,以大頭領王焯爲副,設領兵頭領伍常在、諸葛德威、白有賓、孟啖鬼、餘燴,合計七營兵,並許招募三營戍衛營。其中,諸葛德威兼譙郡太守,餘燴兼彭城太守。
“七十二手……過。”
“白有思白大頭領議,以登州爲總管州,以大頭領程知理爲登州總管,署軍務;頭領房敬伯爲副,署政務。領兵頭領爲程知理、劉延壽、範望、郝義德,計四營兵,許設四營戍衛營。
“七十三手……過。”
“張行張首席議,大行臺增設靖安部、人事部、監察部,以白有思爲靖安部總管,執掌幫內幫外安全事務;以錢唐爲人事部分管,專職頭領以下人事調配與流程;調白金剛爲監察部分管,專職監察幫內頭領違法違規;補閻慶爲軍情部分管,專職軍情打探與修行者管理;補高金剛爲玄道部分管……
“六十六手,過。”
話到這裡,歐陽問稍微往自己手中的長長文稿下方一掃,轉身便與魏玄定低聲說了些什麼,魏玄定再與張行言語幾句,也站起身來,做了宣告:“諸位兄弟,接下來的議案分兩類,一類是大頭領們商討的架構安排,一類是需要大家討論的新幫規,都比較耗費精力,大家不妨先歇一歇,等一兩刻鐘,正好首席有事要說。”
衆人原本已經準備起身去交流之前的議案了,聽到最後一句,反而更安靜了。
而張行站起身來,依舊是四下看了一圈,便笑了起來:
“諸位兄弟,耽誤大家一些事情,我這裡忽然想到一事,要借這個場合來做,還望大家諒解。”
周圍嘈雜聲微微起來,復又落下……因爲衆人看的清楚,張行伸手一招,一名甲士立即上前,將手中所捧的三尺刀奉上,張首席接過來,直接拔出刀刃,也不用借四面光線,只是稍微用了一些真氣,便見一股青光宛若青水一半從刀身上蕩過。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柄寶刀,難得的寶刀。
“此刀是近日鍛刀大賽的一個結果,我給它取名喚作青冥,如今已經銘文配鞘……”隨着張行開口,在座幾乎人人醒悟,不由呼吸粗重起來。“張公慎張分管何在?”
在包括遠端侯君束在內許多人的複雜目光中,有些措手不及的張公慎自後方座位中起身,有些慌亂的往前去,接過此刀。
而張首席則趁勢挽住此人,繼續取來第二把,卻是一劍:“此劍名爲白虹,馬圍馬分管何在?”
馬圍明顯一愣,也只能趕緊起身,來到中央去接刀,然後在張行示意下立定……這個時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些甲士身上,大家遠遠去打量那些刀劍的形狀,計算刀劍的數量。
“第三把是一刀,喚作真剛,白金剛白分管何在?”
白金剛緩緩起身,周圍人面露驚疑,畢竟這次大會關於這位的傳說可是頗多,尤其是他還剛剛做了什麼監察部的分管。
“第四把又是一劍,喚作祛邪,張金樹張分管何在?”
張金樹大喜過望,匆匆起身來接。
“第五把還是一刀,喚做百鍊,閻慶閻分管何在?”
閻慶不慌不忙,不驚不亂,徑直來接。
“第六把是劍,喚作瑞雪,謝鳴鶴謝總管何在?”
謝鳴鶴雖然不屑這些,但早已經養成氣度,便從容去取。
這個時候,待六人各自捧起刀劍,張行方纔環顧四面,揚聲來告:“諸位,有些人勤勤懇懇,平日不露鋒芒,但其實是外拙內鋒,所謂當謙得謙,當刃得刃,這樣的人才既不是凡俗武夫,也不是尋常朽吏,而是可當倚仗的英傑……這便是這六位的品性了。”
說完,兀自鼓起掌來,周圍人不敢怠慢,紛紛鼓掌應和。
六人性格不一,如張公慎素來持重,此時只抱着刀劍面色發紅,白金剛也只是這般謹慎,而且頗爲警惕;張金樹倒是志得意滿,四面舉刀展示,引得劉黑榥在下面跺腳;閻慶和馬圍倒是盯上了謝鳴鶴,學着後者從容掛劍,然後按劍展示。
最後,六人便如之前授勳時那些人一般,朝張行一鞠躬,便昂然走回座中了。
而張行這邊已經招手要第二批甲士過來了。
刀鞘一拔,真氣拂過,刀身白光一閃,也不曉得哪裡好,而張首席已經喊人了:“此刀名爲百里,蘇靖方何在?”
有了上一批人的榜樣,蘇靖方從容許多,他起身離開座位,來到中間,先不接刀,而是向四面拱手行禮,又向自己兼恩師兼政治領袖李四行禮,最後才向張行行禮,接過刀來。
緊接着,韓二郎取了含光劍,王雄誕取了掩日刀,賈閏士取了長鳴劍,馬平兒取了赤霞刀,竇小娘取了火精劍。
“此六把刀劍便是極快極利。”張行再來解釋。“我將它們贈與這六人,乃是說,有人雖然年輕,卻天賦異稟,乃是少見的千里龍駒,盼着此六人一日千里,遲早爲黜龍幫的骨幹。”
這個時候,不用張行帶頭,大家已經鼓掌,也曉得了,上一批是對大行臺裡辛苦又妥當的一批人進行表彰,這一批是勉勵年輕人,卻不至於平白妒忌了。
而接下來,張行繼續取來長劍:“此劍名爲奪魂,劉黑榥劉大頭領何在?”
劉黑榥跳將出去,昂然取了此劍,甚至當場拔了出來,以做展示,弄得胸前銅牌叮噹作響。
隨即,周行範得了抗志,賈越得了驚魄,王振得了行威。
四人俱是幫內勇悍之將,只是徐師仁和王叔勇居然沒有得此劍,不免讓人不解。
但很快,張行便取出一把新刀:“這是最後一批刀劍了,一共是七把……徐師仁徐大頭領,這柄劍名爲工布,不爭不露,卻削鐵如泥,堪稱幫之大用,請受此劍。”
徐師仁鬆了口氣,趕緊上前感謝,但沒過多久他就愕然乃至慌張了。
“此劍名爲純鈞,渾然一體,大巧不工,正合竇龍頭來用。”
竇立德就在旁邊,趕緊起身來謝。
“此劍名爲照膽,劍身挺拔,無堅不摧,乃是英銳之劍,合王五郎來配。”
王叔勇已經等了許久,早就不耐煩,此時聞言,自然振奮,尤其是此劍描述,正得他意,也是毫不猶豫,起身受了此劍。
“此劍名爲巨闕,劍身渾厚,鋒重並存,乃是威風之劍,合單龍頭來配。”
單通海之前冷眼看張行收買人心,心中不屑,但眼見着配到自己這個層級來了,卻還是不免有些不安……畢竟,若是其他人都有了,就他沒了,雖說是一起丟臉,可也不爽利……此時聽到這個,一面是鬆了口氣,一面也重新端起來,慢慢起身踱步來接。
“此劍名爲湛盧,毫無殺氣,卻可明鑑室內,洞察人心,該與雄天王來配。”張行笑了笑,回頭繼續取劍。
雄伯南沒想到還有自己這一遭,再加上落龍灘受傷後雖然修養妥當,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回到原本的狀態,到了此時方纔微微有了些生動表情,便也含笑起身來接。
“此劍名爲定國……”張行猶豫了一下,沒有解釋,直接看向李定。“李龍頭,望你持此劍定國安幫。”
李定深深吐了口氣出來,緩緩起身,接過此劍。
“最後一把劍名爲泰阿,泰阿即天下,天下既泰阿。”張行取下最後一劍,而此時,堂中早已經鴉雀無聲。“陳總管在大行臺實際總攬庶務,日理萬機,掌握興衰,正該來持泰阿。”
陳斌心下一動,之前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都消失不見,只是昂然起身,甩了下紅色軍衣其實並不存在的寬袖子,然後鄭重接過此劍。
周圍還是寂靜無聲……因爲這七把劍明顯太重了,尤其是泰阿。
更何況還有一個徐師仁也混進了裡面,雖說這次賜劍是安撫人心的,不少得了升遷的人反而不好列入其中……如牛達、伍驚風、程知理什麼的,但還是顯得有些不夠分量,以至於有些人一直想問是不是張行把徐世英跟徐師仁弄混了,然後將錯就錯?
不過,也有人想起什麼,心知肚明,徐大郎那裡其實是有一把原本屬於張首席佩劍的,據說還是驚龍劍,而白有思白總管那裡,其人手中所謂倚天劍更是刺過真龍的,卻也不必。
所以……這徐師仁莫非要被擡舉上去了?打了河間,再起個行臺,他做龍頭指揮?
可徐師仁到底是個後來的,算是半個降人,降人也能做龍頭、起行臺?
“諸位。”張行此時已經回身來指,聲音宏亮。“這七劍,不能說是咱們黜龍幫的根基,咱們黜龍幫的根基素來是東境河北淮北諸地的百姓,是數十萬基層幫衆,是今日殿中所有人……但是,有根基也要有鋒刃,有衆也要有首,這七劍卻正是咱們的領頭人!興衰進退,屠龍定勢,便是他們領着咱們去做的!反過來說,有這七位做領導,有幾十個郡的軍民做根基,又什麼事情咱們需要怕?
“之前說歇息幾個月,就有人不安起來,尤其是什麼人做了皇帝,誰娶了個媳婦,誰認了個乾兒子,居然都要當回事?可要我說,他們算個屁呀?!”
下方鬨笑聲起,在帶有迴音的大殿中迴盪起來,而那幾位使者,早已經面色發白。
“爲什麼可以不在意他們?
“因爲那些人,不過是欺世盜國之輩!他們的地盤和人馬,全都是以大魏臣子的身份篡出來的,甚至是偷來的,哪裡像我們這般,是從濟水邊上王五郎家中一個小莊子裡,亮起反魏的旗號,一個縣一個郡,一個鄉一個裡,自己打出來的?他們那些人,又要收買人心,又要建制立規,打敗了仗擔心少了嫡系兵馬,打勝了仗還要擔心有人造反!
“咱們有這種事嗎?咱們的人是自己的人,咱們的兵是自己的兵,最大的破事就是河南人嫌棄一下河北人,河北人罵一下河南人!然後擔心一些頭領初次掌權,鬼迷了心竅,多開了幾家鋪子,如此而已!
“便是不考慮這些,咱們的地盤也已經足夠雄厚了,咱們的兵馬也是最強壯的!
“非說擔心,也只該這天下其他各家來擔心我們!擔心我們破其國,殺其衆!擔心我們掃蕩萬里,不給他們留半點立足之地!擔心我們破舊立新,打造一個是全新的天下,讓他們淪爲與曹徹那般史冊經書衆裡的丐醜!”
言至於此,下方早已經壓不住轟然之態,不少軍中將領直接鼓譟起來,敲凳拍案,不一而足……也不知道是本性如此,還是表演慾過強。
而遠端角落裡旁觀的幾名使者,面色各異,心情不一……別人不好說,張世靜卻是覺得,如此來看,這張行還是有草莽豪傑氣質的,做個草莽皇帝也能裝個樣子,可是爲何不做呢?
過了好一陣子,殿中氣氛稍安,那七位持劍者也已經落座,而張行也重新開口:“諸位,我剛剛聽到你們鼓譟,有說不過年的,馬上就出兵;還有說首席現在做皇帝的……”
話到這裡,明顯是觸發到了關鍵詞,四周原本還有的一些雜音忽然消失不見,衆人只屏氣凝神。
“我這裡給大家一個明確說法。”張行微微眯眼。“首先,大家都要回去好好過年,不但要過年,來年還要春耕後再出動……而且,過年的時候還要好好過,每個領兵頭領都要去自家營中兄弟家裡走一走,看他們過年有沒有給閨女買二尺紅頭繩,沒買的,你們要替他們買!地方官員就更忙碌,既要確保年關物價不能騰漲,又要連結春耕,還要準備春耕後出兵後勤事宜!
“至於說皇帝,我明白的說,不是不能做,但要兩個前提:一個是天下一統,不然的話,只打了天下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地盤,就惶惶急急做皇帝,是要被人笑的,就好像我今日笑白橫秋;另一個,即便是做皇帝,那也是我以首席的身份出任,就好像我現在以首席的身份做大行臺一般,也是要大家舉手通過的。
“而若是不做皇帝,就是以這個首席和大行臺的身份,看着兄弟們取了天下,安了四海,那誰又敢說這個首席與大行臺不比皇帝珍貴?!”
滿殿凜凜,無人做答。
而不待衆人反應過來,張行便已經坐回原處。然後,正在發懵的歐陽問便在張首席的示意下倉促開始了下半場。
PS:推書南宋之基建狂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