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陸雲開離開國內,再次前往國外進行拍攝。
在送機的時候,江興見到了跟在陸雲開身旁的張方。這還是兩人自咖啡館面對面在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江興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依舊像以前一樣對張方微笑點頭。
張方連忙回了一個更大的笑容,因爲之前得罪江興而一直略微懸着的心,在這一刻總算是稍微放下來了。
其實本來也不用太過擔心,不說江興多年來在外頭在私下的口碑,就說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會那麼幼稚的……
但話雖然這麼說!明星私底下多的是幼稚極了被地位高的人反駁了就唯唯諾諾,被地位低的人反駁了就懷恨在心的小人啊!
總之江興能夠這樣,不管怎麼說都鬆了一口氣,畢竟江興雖然管不到他,但江興能影響管得到他的那一個……張方略有鬱悶地想。
他朝着江興所在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發現對方正在幫着陸雲開整理稍有翹起的衣領。
對方湊近自己脖頸的手指修長且有力,因爲是在整理他的衣領,所以眼瞼是微微下垂的,眼皮不時連着睫毛輕顫一下,看上去有一種十分靜謐的感覺。
但陸雲開還是不自覺地避了避江興的手。
江興:“?”
望着對方,陸雲開一瞬間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擋開江興動作的那隻手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捏了捏脖子的後頸和自己的肩膀,接着彷彿沒有注意到對方疑問似地說:“這次去外頭大概只有等拍攝完了才能回來……”
江興笑道:“你拍攝完了回來,我還不一定能夠剪輯完呢。”
電影是這樣子的,拍攝的時間可能還沒有後期製作的時間長。
陸雲開算一算髮現差不多:“我回來的時候差不多剛好是你電影上映的宣傳期。”
“你國外的那部也差不多上映啦!”江興語氣輕快地說。
陸雲開剛剛點了下頭,機場登機的通知廣播就響了起來。
他握住行李箱拉桿的手指略一用力,目光已經投向登機入口處。
這算是一個很明顯的傾向舉動了。
江興也沒有拉着人再聊天,只跟對方說:“路上小心,保持聯絡。”
陸雲開彷彿將這次回來所感覺到的疲憊和鬱悶全吐出來那樣,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他的音調也跟着有了往常的力度,他說:“好,我們保持聯絡!”
他和江興作別,直接上了飛機。
在上飛機的那一刻,他確確實實的,因爲遠離了熟悉的環境和熟悉的人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但很快,在飛機上坐下來的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裡,那些因爲沒有人時時刻刻關注着他,沒有人時時刻刻呆在他身旁而暫時離去的煩躁又捲土重來,這一次,哪怕頭等艙中誰也沒有注意他,哪怕張方只是問他要不要向空乘人員那套毛毯好休息,陸雲開的怒火也在一瞬間被點燃了!
他不耐煩的說:“不用,沒事就閉嘴!”
張方立刻收了聲。
這一聲呵斥讓這個小範圍裡有了短暫的安靜,前後的同行客人不由回頭看了看聲音傳來的方向——也就是陸雲開的位置。
陸雲開抿直了嘴脣,片刻後閉起自己的眼睛。
剛纔被人說了,張方現在也不說話。他只是暗暗嘆氣,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惆悵,大概是因爲薛盈的死亡吧,他之前並沒有想到過,就算之前兩個人什麼正經的都沒有發生,薛盈的死亡也對陸雲開影響這麼大……
新春剛過,寒冷的天氣並沒有因爲熱熱鬧鬧的新年而稍作收斂,有幾個下雪的晚上,每每起來,人們總能看見外頭的積雪鋪了馬路薄薄的一層,或遠或近的褐枝綠葉上,總是這邊掛上一串冰凌,那邊盛了一捧殘雪,睜大了眼睛眺望開來,好似一世界的銀裝素裹、碎瓊亂玉。
江興在陸雲開這一次去外國拍攝之後,就像之前自己還在拍攝《夕陽》的後期,更經常地給陸雲開寫郵件了。
本來兩人因爲江興的穩定工作時間,開始定時遠距離通電話都有一段時間了,陸雲開之前還在facebook上很含蓄地曬了一下自己和國內的電話賬單;但這一回陸雲開出國,也許是因爲之前停工了一個春節的關係,明顯地更加忙碌了起來,一開始江興打電話,三次裡頭有兩次陸雲開不一定接得到,就算接得到,也說沒有兩句就得掛掉;再後來,也許是考慮到每次江興打電話過來自己都不能接到,陸雲開就把電話給了張方,當江興某一天打電話,電話那頭卻傳來張方的聲音的時候,他就暫時把這個號碼撇開,轉而使用郵箱編輯郵件了。
本來編輯郵件還只是電話打不通的第二選擇,但是等真正開始的時候,江興突然就發現了在這個時機編輯郵件的好處——他可以更多地斟酌着自己想要說的話和對方交流,而不是在每次短短的十分鐘裡頭,絞盡腦汁地說一些浮在表面上的話或者笑話,然後得到對方乾巴巴的一聲“哦”。
但——
不管想得再多,寫得再斟酌,如果每每投信過去都如石沉大海,江興也會覺得,也許對方不止換了個手機號碼,索性連自己的郵箱也換掉了。
一個月又十天。
今天晚上,江興從後期製作室回來,沒有忙着寫郵件,而是打開了發信記錄和收信記錄分別看了一下。
發信記錄一頁顯示的是三十封,他已經發了兩頁,也就是六十封左右,有時候一天的想的事情多了,或者不是一時間想的,他就會多發幾封,而不是卡死了一天一封。
然後他又去看了收件箱。
差不多十來封找到這裡想要親自和他談的工作郵件。
差不多十封左右陸雲開的回信。
江興將放在桌面上的一根菸咬進嘴裡,但沒有用打火機點着,所以他叼了片刻之後還是把煙給放了回去。
他再點開自己的發件箱,看見自己發過去的郵件,都是“已被閱讀”的狀態。
江興輕輕搖了一下頭。
如果沒有這個狀態,他還以爲對方根本沒有看,尤其是後面的幾封呢……
素色的窗簾拉着,一兩絲幽暗合着冷風一起從簾子的的縫隙裡鑽進來,細細弱弱的風吹到了檯燈之前,讓燈罩下的光線也生出了一點顫抖。
江興放鬆背脊靠在電腦椅上。
他的雙手手腕鬆鬆地卡在鍵盤位的活動抽屜上,十指輕放在白色的鍵盤上。
他在郵件中敲了幾個字,又按backspace鍵一一刪除。
當他刪除之後再想繼續的時候,從縫隙裡吹進來的寒風猛一下變大了,穿着家居服的江興打了個寒噤,他從位置上站起來,幾步走到書房的窗戶位置,將拉上的窗簾拉開來。
直上直下的玻璃落地窗之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細白的雪。
那像是小動物身上最貼着皮毛的一層絨,軟軟的,小小的,紛紛揚揚地飄在漆黑的天空上邊。
那很美。
可也冷。
江興在落地窗前看了一會就轉過身往回走,沒走兩步,就撞見了那個屹立在書房中的樓梯。
他順着樓梯,擡頭看了一眼。
小木門關得好好的。
相隔一個海洋的距離,日月輪替半周。
在國內深夜的時候,國外的日頭還高掛在天空,陸雲開坐在由自己公司租住的宿舍之中,宿舍的東面角落擺放着大提琴,周圍散落有雜亂的塗畫痕跡很嚴重的音樂手稿。但這不是重點,重點在陸雲開面前的小圓桌上。
圓桌上有三樣東西:一串鑰匙,一個手機,還有塞滿了菸蒂落滿了灰的菸灰缸。
最近的陸雲開一直在抽菸。
他的嘴脣有些發白乾裂,透過現在人不經常用的濾嘴咬着叫不出牌子的香菸,一下一下地吸,煙霧從嘴脣的縫隙中冒出來,漸漸就瀰漫了整個屋子,讓屋子裡頭清冽的空氣全被煙氣給覆蓋。
陸雲開抽得兇,但注意力卻全部在香菸上。他今天的打扮是比較復古的,白襯衫,墨綠色的條紋小馬甲,還有同一個色系但顏色更深的褲子。他的目光只投向放在面前小圓桌上的一串鑰匙。
這是上一次在江興家裡拿到的鑰匙。
兩把黑大頭,兩把亮銀色,還有一把黃銅色看上去有點古舊的不知道是哪裡的鑰匙。
這些鑰匙都被穿着一個鑰匙圈裡,鑰匙圈中還有一個很可愛的紅眼睛兔子掛件在。
他伸手撥動了一下這串鑰匙。
放在鑰匙旁邊的手機在和過去相差不大的時間裡傳來相同而獨特的郵件提示音,聽到這個聲音,他就知道是自己這一刻接收到的郵件是誰發過來的。
他的目光轉向手機,用手指來來回回地撥着屏幕,卻不想去點開自己的郵箱。
之前也是這樣。
感覺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他在接連接到江興的電話的時候很不想接對方的電話,先是坐在旁邊等着電話斷線,接着又把電話丟給張方。
但僅僅一天之後他就後悔了。
他把自己的手機拿回來,可是來自江興的電話沒有再響起來,而是換成了郵件。
後悔和鬆了一口氣兩種感覺在心裡交織產生。
陸雲開感覺對方也發現了自己的態度——其實又有什麼難以發現的呢?
如果要挽回的話也很簡單,他倒打一個電話回去不就好了?
然而現實是,陸雲開每在這一秒下定決心,就能在下一秒推翻自己的決心。
所以最後,他不止沒有打電話回去,反而漸漸的連郵件也不怎麼回了。
只是他還有看郵件,所以他能夠知道,江興的態度並沒有什麼變化——至少在郵件裡頭沒有什麼變化。
他再次鬆了一口氣。
但某些時候又會突然覺得憤怒。
就好像是某個難題他一直期待着有人能夠幫他做出選擇,但那個唯一能幫他做出選擇的人,鐵了心將問題推還給他似的。
也許我應該要做出一個選擇了。
今天拍完戲,陸雲開忽然這樣想。
他看着面前的鑰匙和接到了郵件的手機,清楚地意識這些分別是自己會精心保管和十分期待的東西。但他同樣很清楚,也許再下一秒,再再下一秒,他就空有期待,而不會做其他行動了。
這不對。
這太奇怪了。
陸雲開想。
我要調整一下我自己……
他有些艱難地開始思考,將從薛盈事情開始到現在的所有的事情都一一整理起來,放在腦子中一件一件地過,一遍一遍地過。
他最後做了決定。
他繼續冷靜地看着江興發來的郵件,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但沒有回覆隻言片語。以及,他冷靜地把那串鑰匙寄了回去。
可是在這份快遞寄出去的第二天,陸雲開突然又焦躁起來,他開始滿屋子地找自己的東西,將所有抽屜都拉開所有衣服都翻出來找東西,屋子亂得連進來叫他可以準備前往攝影棚的張方都嚇了一大跳!
“陸哥……你在找什麼?”張方有點遲疑地問陸雲開。
“鑰匙。”陸雲開在屋子裡轉了無數圈,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遍了,現在正強壓着自己的怒氣,但這顯然不太成功,因爲在和張方說話的時候,陸雲開已經將抽屜中剛剛倒騰到桌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到地上!
大大小小的碰撞聲簡直能奏出一場交響樂!
“鑰匙?”張方重複了一遍,然後躡手躡腳地在滿是雜物的地板上行走了一會,尤其注意規避那些鋒利的玻璃與瓷器碎片,這樣走走看看,他好一會才從角落中找出一份快遞單,“是昨天寄回國的那一串嗎……?”
快遞單被送到了陸雲開眼前。
陸雲開看着單據上自己填寫的地址,突然安靜下來。
這一份快遞單特別的陌生,他的記憶裡並沒有這樣的東西,但是上面的字體同樣特別熟悉,正是自己寫慣了的字。
他忽然焦慮起來。
焦慮又涌上他的心頭,控制着他的行爲。
他一言不發地奪過張方手中的快遞單,開始撕扯,將其撕扯得一片又一片,到了指甲殼的大小也不肯放過。
他的雙手很用力,兩隻手腕上的青筋都在撕碎紙張的過程跟着暴起……等到一張不大不小的快遞單到了撕無可撕的時候,那匆匆而來的情緒再匆匆而走。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雙手垂下,從混亂的地上找出垃圾桶,將手中的東西丟下去。
紙片在短暫的如同雪花的紛揚之後,歸攏爲桶中垃圾的一員。
跨國快遞在路上足足走了五天的時間。
江興接到陸雲開郵回來的東西已經是陸雲開寄出的五天之後了。
他接到包裹的時候有點驚訝,但沒有太多的興奮,主要是因爲陸雲開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態度;但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想到,當自己打開包裹的時候,會看見一串鑰匙孤零零地躺在四四方方的盒子裡頭。
他從盒子裡頭撿起了鑰匙。
五根鑰匙都在這邊了,鑰匙的旁邊還有一小條螺旋紋的鏈子,這是很普遍的鑰匙掛件的一部分,鏈子下頭本來應該帶着個什麼東西,但好像被人拔掉了,所以江興看見的就只有一根光禿禿的鏈子。
他找了找小盒子,確定再沒有別的東西之後,就把盒子丟進垃圾桶裡,然後自己拿着那串鑰匙往書房走去。
沿着書房的樓梯晚上走,用黃銅色的鑰匙打開天花板頂上的小門,他推着小門上到了樓層之上的另一套房子。
小小的“砰”地一聲。
懸掛在上一層天花板上的大綵球被拉開,閃粉、星星、與五顏六色的綵帶灑了他一身。
只灑了他一身。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薛盈事件的時間線不是兩年,寫的時候不會突然跳怎麼久的。
是去年三十左右發生,今年七號差不多調查出真相重啓,前前後後十來天左右。
唔,看樣子昨天的情節大家討論的比較多,我們和諧討論o(*≧▽≦)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