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章 大家一道熱鬧,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許家府邸距離高家不遠,但也不算毗鄰,中間尚隔著幾道街。

許泌這晚上回府,深夜了,人在書房裡,四周一片寂靜,耳畔,卻彷彿還能聽到幾道街外高家那闔府歡慶的聲音。

他閉目,端坐,呼吸吐納,腦海裡,卻又浮現出昨日朝堂之上,李穆受封納賞的一幕。

當時,高嶠看著他的女婿,臉上露出的激賞和得意,令許泌如刺扎目,如鯁在喉,即便已是過去一夜,那種氣悶之感,依舊難以消除。

他深深地後悔,自己當初考慮欠妥,完全看走了眼。不但沒有想到當時還只是個別部司馬的李穆日後會有如此大能,更叫他錐心的,是李穆原本分明是自己軍府下的人,卻硬是因爲自己誤判形勢,生生地將他塞給高嶠,叫他變成今日的高嶠女婿。

顯然,這個原本格格不入,曾將高家攪得翻天覆地,令高家上下恨之入骨的李穆,如今早就已經被接納了。

這對翁婿,關係如魚得水。

許泌不停地吐納,終於,壓下心緒,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朝堂風雲變幻,暗流涌動,時刻都有意想不到的狀況。

和高嶠相爭大半輩子,誰能保證自己一直慧眼獨到,毫無紕漏?

便是高嶠,不也數次吃了自己的大虧。

失誤便失誤了。與其自怨,不如運籌帷幄,放眼將來。

幸而自己動作得快,早早便聯合了陸光出兵北伐,如今局面大好。

南陽已下。如今只要楊宣能攻下潁川,陸家也打下郾城,兩軍合圍,一鼓作氣,攻下洛陽,也不是不可圖的壯舉。

若真拿下洛陽,意味著北夏失都,如同覆亡,如此曠世功勳,完勝李穆攻佔長安。

即便遭到北夏的負隅頑抗,一時攻不下洛陽,能奪回江淮大片故地,憑著這份功勞,往後朝堂之上,亦足以叫自己能和高嶠分庭抗禮,再徐圖大計。

許泌再次感到微微激動,忍不住起身,從一隻信匣裡,又取出幾日前剛送到的一份他已讀得滾瓜爛熟的戰報,再次流覽。

這封戰報,來自他的次子許綽。

許綽是許泌諸多兒子中,他頗爲欣賞的一個。

和現如今的許多世家當中,家長更推崇似陸柬之那般才高氣清的子弟不同,許泌不缺吟詩作賦、談玄論道的兒子。

他的這個次子,文才雖是平平,卻驍勇善戰,能行伍領軍,許泌一直著重栽培,期待日後大用。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性情驕縱,不夠穩重,磨練亦乏,離獨當一面還早,故此次北伐,不敢委他以大任,命楊宣掌著帥印,只叫許綽領了右將軍之職,聽從楊宣的遣用。

許綽在這封發給許泌的私報裡,講自己在南陽戰中如何拔得頭籌,立下大功,聯軍上下,無不敬服。具信當日,他已領軍入了潁川,一路所向披靡,離陽翟不過數日距離,麾下將士無不亟盼再立奇功。

洋洋灑灑,字裡行間,意氣風發,信心十足。

許綽看完兒子私報,又翻了遍楊宣呈給他的信報。

楊宣說,蒙司徒委以重任,絲毫不敢懈怠,又得陸柬之協同合軍,幸不辱命,取下南陽,軍心振奮。

他必會晨兢夕厲,恪盡職守,以不負司徒信任。但北夏棄長安回兵保護洛陽,以全力應戰大虞北伐聯軍後,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豫州屯兵,不計其數,尚有後軍從各地匯流而至,正面強攻,非明智之舉。故聯軍兵分兩路,欲先取敵軍防備空虛的潁川,自己攻陽翟,陸氏打郾城,再行合圍,則勝算更大。如今陸氏大軍已向郾城而去,自己一方也照預定計劃拔軍,預估數日之內抵達陽翟。後續戰報,他會及時遞送。

楊宣信報言簡意賅,看得出來,他的語氣,凝重而謹慎。

許泌放下了,又看向兒子的那封信,出神了片刻。

突然,他目光微微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先前被他疏忽了的事,立刻疾步走到案後,提筆蘸墨,飛快寫好一封信,蓋了自己的大印,封好,正要叫人將這信連夜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發出去,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疾走的腳步之聲。

管事推門而入,喊道:“司徒,前方剛來的楊將軍戰報!”

許泌先前有令,收到前方戰報,無論何時,無需等待,第一時間送上。

他接過那隻封以火漆的牛皮信封,開啓封口的時候,心下涌出一陣緊張和激動,手指甚至微微顫抖。

“恭喜司徒!必定是又傳捷報!”

管事站在一旁,滿面笑容地說道。

許泌啓了封口,取出內中的信瓤,定了定神,展開。

“司徒,可是我們家公子在前方又立奇功?非我奉承,公子文武雙全,天縱英才,只需稍加磨練,莫說陸家的長公子,便是那個方取下長安的李穆,在公子面前,亦是……”

管事不住地恭維。

前次也是他送來的大捷戰報。許泌一高興,隨手給了他重賞。這回他自然愈發賣力。

他的視線落到家主的臉上,見他一目十行地看著信報,尚未看完,臉色竟陡然大變,彷彿頭上降下一陣看不見的寒冰,將他整個人瞬間凍住了似的。

管事一怔,聲音小了下去。

“滾!”

許泌猛地拍案,厲聲大吼。

管事大吃一驚,慌忙閉口,彎著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許泌雙目,瞪得幾乎迸脫出了眼眶。

他死死地盯著手中的信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白紙黑字,一清二楚。

楊宣領著許氏大軍,開往陽翟。北夏一反常態,連路守軍,毫無鬥志,幾乎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便順利逼近陽翟,又收到消息,道北夏援軍尚未趕到,陽翟兵力空虛。

出於多年領兵打仗的一種直覺,楊宣疑心前方有詐,命大軍暫停,再去刺探軍情。

這一停,遭到了許綽的反對。

一路北上,許綽屢爭先發,高奏凱歌,漸漸輕敵,一心想著以快致勝。

在他眼中,似楊宣這種寒門出身的武將,再有能耐,不過也就是供自家驅用的一個下人而已,怎會真的將他放在眼裡?平日大帳議事,動輒當著諸多將士之面,出口打斷主帥之言,自己高談闊論,楊宣也只能忍耐。

這回眼見陽翟在前,如同探囊取物,大軍鬥志昂揚,楊宣卻不肯發兵,許綽怎還忍耐的住?於是仗著身份,暗中聯合諸多聽從自己的將領,奪楊宣帥印,命大軍前行,攻取陽翟。結果中計,陷入包圍,遭遇慘敗,許綽也險些臨陣被俘。

還是楊宣救主,領著剩下那數萬不聽許綽指揮,仍追隨於自己的軍隊殺入重圍,撕開北夏大軍的包圍圈,救出許綽,又帶著餘下倖存將士逃脫,一路遭北夏大軍的追擊,邊戰邊退,連原本已經取下的南陽也守不住,丟失了大半,直到退回到靠近了許氏經營多年的襄陽一帶,才終於穩住陣腳,打退了北夏的追兵。

這一場大敗,非但將先前贏得的北伐戰果損失殆盡,許氏軍府,更是損兵折將,計折損副將以上的將領二十多人,士兵傷亡逃散過半,元氣大傷,面對著勢頭兇猛的北夏敵軍,已是無力再次正面應戰。

如今楊宣只能帶著剩餘軍隊暫時退守在襄陽和南陽的交界地帶,請罪之餘,他也在焦急地等著陸柬之的作戰消息。

楊宣最後請求,必要之時,允他審時度勢,突圍而出,前去援助郾城,引陸柬之先一併回兵撤退,保存實力。北伐大計,只能日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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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陸孤軍深入豫州,即便最後攻下了郾城,也必身陷包圍,前途兇險。

許泌一把撕碎了信報,整個人不停地發抖。

就在幾天之前,朝臣還在議論,陸柬之領軍攻打郾城,很是順利,陸光很是得意。

許泌也滿心期待著,許氏大軍能再下陽翟。

楊宣是個很有章法的大將,此前從未叫他失望過。何況這次,他準備充分,兵多糧足,信心十足。

自己兒子不將楊宣放在眼中,許泌是早知道的。但向來也不如何在意,平日不過是在想起之時,出言提點幾句罷了。

方纔他重讀兒子的信,有感於他信中口氣,突然頓悟,想到如今大軍在外,和平日不同,萬一兒子不聽帥令,恐怕於打仗不利,故匆忙寫信,本是要下一道嚴令,命兒子在外,須全權聽從主帥指揮,若有不從,以軍法處之。

做夢也沒有想到,信纔剛寫好,他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前方,竟已送來了如此一個慘敗的結局。

許泌感到喉頭又甜又癢,一口血突然嘔了出來,眼前發黑,一頭栽倒。

發出的聲響,驚動了門外的管事。

管事見家主吐血倒地,慌忙將他扶起,又急去喚人。

沒片刻,許泌心腹便陸續趕到,知大戰失利慘敗,個個面色沉重,默不作聲。

許泌躺在榻上,慢慢地睜開眼睛,猛地推開一個姬妾正喂送到嘴邊的蔘湯,命雜人都下去,隨即坐了起來。

“朝廷這邊,暫時先隱瞞消息,不許透漏!”

“立刻傳我的命,令楊宣,再不許發一兵一卒!”

他一字一句地道。

幕僚知他所想。

此戰,許氏大軍損失慘重,即便重整旗鼓,也無力再下洛陽,弄不好,連老地盤荊襄都岌岌可危。

許泌已是無心再戰了。

此次北伐,雖未結束,但敗局已定。

倘若再照楊宣信中所請,突圍而出,援陸柬之撤退,那麼陸家依然能夠保有大部分的實力,而許家,更添傷亡。

許陸兩家,本就沒有什麼密不可分的關係,從前還曾相互踩踏。如今不過是爲打壓共同的政敵,才臨時聯合在了一起。

如此行事,也是人之常情。

但就此撒手不管的話,畢竟先前有過盟約,恐怕朝廷輿論,會對許家不利。

幕僚遲疑了下,低聲道出自己的擔憂。

休息了一陣子,許泌臉色雖然灰敗依舊,但情緒已是恢復了過來。

“換作是陸光,他會爲我許家以身涉險?”

“北伐敗便敗了,此也不是頭一回敗。高嶠不也數次未果?何人能指責於我?”

“至於見死不救……”

他冷笑:“當那些還圍著南陽的羯兵都是死的嗎?楊宣一路敗退,自顧不暇,能守住最後一點打下來的南陽之地,就已經是竭盡所能了,他非神人,如何插翅脫困,飛去郾城去救那陸家的兒子?”

衆人被他一語點醒,紛紛點頭。

許泌強打起精神,和衆人連夜商議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

許家的書房,這夜燈火不滅。

同一夜,陸家依然風平浪靜,上下安穩。

陸府闔府之人,除了值夜的下人,其餘皆都入眠,對此刻那遠在千里之外,已然降臨到了頭頂之上的狂風暴雨,沒有絲毫的覺察。

唯有一人例外,如此晚了,還是沒有入睡。

陸煥之從自己屋裡出來,悄無聲息地潛入一牆之隔的他長兄的院裡,熟門熟路,直接摸到內室,停在了置於琴案之上的那架古琴之前。

陸柬之對這架古琴,極是珍愛。臨出門前,不但又裝入琴匣,以鎖鎖之,還在上頭蒙了張覆布。

陸煥之定定地瞧了片刻,慢慢伸手,一把掀開覆布,用刀撬開琴匣,摸了一陣,果然,在琴下,找到了那份他先前曾入眼過的琴譜。

譜是減字譜,已力求簡明,但一首曲子下來,亦有十來頁,抄於宮中特用的瓷青粉箋之上,以線裝訂成冊。

月光從窗外透入,照出了扉頁上的寥寥數列字跡。

“聞大兄他鄉臥病,纏綿不愈,彌有感,乃譜曲一首,千言萬語,皆寄於曲中,願大兄早日舒憂。放開心懷,則處處海闊天空。此曲,既是勸君,亦爲自勉。”

字體娟秀,漂亮至極,一看便是出自閨閣之手。

陸煥之慢慢地翻著後頭的琴譜,盯著上頭那一個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字,手在微微地抖動。

他翻完,閉目良久,眼前又浮現出李穆護著她揚長而去,留下自己遭人恥笑的一幕,周身彷彿再次如有針刺,猛地睜開眼睛,咬著牙,顫抖著手,撕掉了扉頁,胡亂地塞入自己懷裡,將琴匣閉合,再蓋回那張布,轉身,借著夜色的掩映,飛快逃離而去。

……

次日,入夜,建康城南的秦淮之畔燈火輝煌,酒家鱗次櫛比,絲竹之聲,伴著夜風不絕如縷,陣陣入耳。

一間酒家二樓的雅座裡,十來個濃妝豔抹的藝伎圍坐在一起,朝著上座中的那個年輕公子丟著媚眼。

這年輕公子雖不是熟客,但看他打扮和做派,便知是士族子弟。

這種地方,時有權貴官宦或是世家子弟出沒,衆人司空見慣。姐妹當中,從前有被相中買去入府做侍妾或是歌姬舞姬的,也是不少。但見今晚的這個客人,卻有點奇怪,召了自己如此多的十來個姐妹,皆要通琴的,他自己帶著侍從入內,卻保持著這坐姿,不喝一口酒,也不開口說一句話,神色倨傲,似不屑來這種地方,不禁好奇起來。

當中一個年齡最長,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伎女,名喚綠孃的,被衆女簇擁著出來,笑嘻嘻地道:“這位小郎君,你來我們這裡,叫來我們如此多的姐妹,既不吃酒,亦不作樂,難道是要我們陪你枯坐到天明不成?”

她話音落下,其餘女子,皆吃吃而笑。

陸煥之朝身邊侍從丟了個眼色。

侍從會意,取出隨身所攜的一隻小布袋,解開口子,隨手一倒,只聽嘩啦啦一聲,地上便撒了幾十枚金餅,金光閃閃,耀目無比。

伎女們還是頭回遇到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喜出望外,急忙磕頭道謝,紛紛要去撿金幣,卻聽那公子道:“且慢!”

衆人知他有話,停了下來。

陸煥之道:“高氏女精通樂理,你們想必都知道吧?”

衆女一愣,不知他爲何突然提高氏女,但紛紛點頭。

每年建康城中舉辦曲水流觴,爲給達官貴人助興,她們這些伎女,也有被叫去過。

那綠娘笑道:“怎會不知?我還記得幾年前,她曾與陸氏長公子於曲水流觴會上,簫琴和鳴,聲如天籟,當時我也有幸親耳聽過,至今難忘。只是不知,公子爲何突然提她?”

陸煥之笑:“巧了。我這裡,恰有一份她親手所譜的琴譜。你們可願一睹?”

衆女大喜,圍過來求要,等陸煥之掏出琴譜,爭相翻看。

很快,那個名叫綠孃的伎女,坐於琴後,對譜試奏,奏了一段,停下,感嘆道:“高氏女果然不負才名。我不過是粗通琴技罷了,更不知她譜曲時的心境如何,但奏來,只覺行雲流水,情真意切,我極是喜歡。”

陸煥之道:“此譜有個名字,叫做鸞鳳鳴,乃是去年三月,於曲水流觴會後,她特意譜好,送給遠在千里之外的陸家長公子的。”

衆女愣住了。

方纔突然聽到有高氏女親譜的琴曲流出,都是驚喜不已,只想一睹究竟,一時也沒人多想別的。

此刻聽到這琴譜的名字,又聽這公子如此解說,全都回過了神。

所謂鸞鳳鳴,自然是寄託男女相思的意思了。

當初高氏女下嫁李穆,轟動了全城。

那個李穆,雖出身寒門,卻有著南朝戰神之名。他從胡人手中奪回長安,方前兩日回了京,這消息無人不知。藝伎們自然也都知道。

聽這年輕公子的意思,竟是高氏女在嫁了李穆後,還對陸家的那位長公子念念不忘,乃至暗通款曲,保有男女私情。

衆女靜默了。

陸煥之道:“我要你們明日起,各處彈奏,務必儘快傳播開來。要叫有曲之處,便能耳聞。這些金餅,便全都是你們的!”

衆女面面相覷,無人應答。

陸煥之朝隨從再作眼色。隨從又丟出了一袋金餅。

陸煥之望著幾個眼睛慢慢發亮的女伎,脣角泛出一絲含著鄙夷的冷笑。

“你們不必害怕。無需你們說什麼,我只要你們幫我傳開曲子便可。其餘之事,我自己會有安排。李穆便是真的尋來,你們只說是偶得曲譜,其餘一概不知,他又能拿你們如何?”

“況且,一旦傳播開來,建康數百樓館,藝伎上千,人人彈奏,誰又知道,是你們這裡先傳出去的?”

面前十來個女子,仍是無人作聲,全都看著那個名喚綠孃的女子。

綠娘一語不發。

陸煥之等了片刻,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冷哼:“你們若是不願,我便去叫旁人了。秦淮通琴伎女,不止是你們幾個!”

一個女伎面露急色,忙道:“我願意!”說著跪下,去撿面前金餅。

手還沒碰到,那塊金餅,便被身後踢來的一隻穿著繡鞋的腳,給踢飛了出去。

地上那伎女回頭,見綠娘雙眉倒豎,怒道:“你是沒見過錢麼?眼孔如此之淺?隨便什麼人給的,你都敢要?”

這綠娘在秦淮一帶很是有名,琴技出衆,恩客衆多,亦帶了不少的弟子,這女伎便是其中之一。

見她發怒,瑟縮了一下,慌忙縮回手。

綠娘這纔看向陸煥之,將手中那本琴譜放了回去,推還給他,方冷冷地道:“這位公子,我不知你和李大將軍有何怨隙,也不管你何來的這琴譜,所言是真是假,我只知道,李將軍他替我們南朝人打敗胡人,奪回了長安,是南朝人的英雄!我等生而卑賤,淪落風塵,但南朝人的良心,還是存了幾分的!”

她掃了眼地上的金餅,語氣裡帶著一絲輕蔑。

“莫說就這麼些東西,你便是搬來金山銀山,也休想我綠娘替你做這種事!”

她話音落下,其餘女子跟著紛紛點頭,地上那個撿金餅的伎女,亦面露羞慚,不敢再擡起頭。

陸煥之臉一陣紅,一陣白,盯了綠娘一眼,點了點頭,撿起琴譜,起身掉頭而去。

他那隨從,匆匆收起地上金餅,恨恨地朝綠娘道了句“等著瞧”,轉身匆匆追了上去。

才追了幾步,突然收腳,驚呆了。

他看到陸煥之的身形,定在了雅間的大門口裡。

門外,立著一個男子,身影被廊側的一排暗紅燈籠,投出了一道凝重的黑色輪廓。

那人雙目沉沉,盯著陸煥之,擋了他的去路。

隨從一眼便認了出來,竟就是方回建康還沒幾日的李穆!

他的身後,站著從前的宿衛營統領,如今早被提拔,掌著建康武庫、都衛的李協。

李協上前一步,對著呆若木雞的陸煥之笑嘻嘻地道:“陸公子,方纔我來此處取樂,難得竟見你也在,索性便將李刺史也請來了,大家一道熱鬧,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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