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滿懷感激的穿戴完畢,正拿了另一件新衣擦着自己溼漉漉的長髮,驀然外間寧搖碧沒好氣的問:“你好了沒有?”
“……呃,早就好了。”卓昭節尷尬的道。
就見寧搖碧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她穿着寬大的男裝坐在榻上——散在身後的長髮已經被手裡的上衫擦得半乾了,面色頓時一僵,想了想才問:“箱子裡有幾套男裝?”
“你也要穿這裡面的?”卓昭節詫異的問,隨即,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尷尬道,“這個……”
長公主的座船,雖然貼心得爲來客備了臨時換洗用的新衣,可也不至於備上一箱子,那樣客人自帶的新衣卻怎麼放?所以這箱子裡……只得兩套成衣,其中一套讓卓昭節穿了,另一套,嗯,她滿懷感激的拿了上衣擦了頭髮……
“我不穿這裡面的,難道你再跳下去替我把衣服撈回來?”寧搖碧簡直被她氣到無力了,如今他也乏得很,無心和卓昭節多計較,長嘆一聲道,“你這小娘莫不是專門來克我的?”
當即到箱邊翻出剩下的中衣、靴子、下袍等物,臉色越發難看,卓昭節捏着上衫怯生生的望着他,如今這上衫已經半乾半溼,到底不能上身了——問題是總不能把自己的脫給他罷?
見寧搖碧沉着臉開始脫衣服,她鬱悶的轉過頭盯着香爐發呆,只聽得身邊衣物摩挲聲漸漸停止,接着卻忽然聽得身後有低沉的機括聲響起……
她奇怪的轉過頭,頓時吃了一驚!
卻見帳後原本的艙壁上,赫然露出一個狹窄的小門。
寧搖碧赤着上身走到她跟前,胸膛上紫青的淤痕因爲在水中浸泡格外的鮮明,望之可怖,他自己卻是看也不看,面無表情道:“跟着我。”
“什麼?”卓昭節瞠目結舌的看着他,兩頰漸漸涌上緋紅,吃吃道,“你……你……”
“……你想多了。”寧搖碧默然片刻,道,“我是說讓你走秘道去上頭你的艙房!”
卓昭節懷疑的回頭看了眼那小門:“既然有秘道,那你爲何還要翻窗去尋我?”
“你以爲我祖母的船,有沒有秘道,秘道在什麼地方,隨便上來個人都能知道?”寧搖碧懶得與她多說,擡手一把將她強行拖了起來,喝道,“走!”
卓昭節哎呀了一聲,踉蹌着被他扯到門前推了進去,寧搖碧也擠了進來,也不知道他按動了哪裡的機關,小門重新封閉起來,裡頭空間狹窄,兩個人根本就是緊貼在一起,卓昭節又羞又氣,下意識想推開他,卻不想寧搖碧猛然用力在她腕上一扼,卓昭節吃痛,眼淚都差點要掉下來了,才聽清楚寧搖碧在她耳畔低聲喝道:“快順着你跟前的樓梯上去!”
她被提醒,委屈的伸手摸了摸,才感覺到眼前的確有一個極窄極陡的樓梯,因着第一次走,全然不熟悉,卓昭節險些摔了幾次,虧得寧搖碧早有防備扶住了。
沒上幾步,卓昭節額頭撞到木板上,卻是碰到了艙壁,寧搖碧趕上來,道:“你讓開些。”
“……怎麼讓?”到底樓船就這麼大,裡頭的秘道又要不讓人看出來,自然做得都是極爲狹窄的,卓昭節摸着黑向四面轉了轉,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寧搖碧在她耳畔嘆了口氣,問道:“你可有使女陪夜?”
卓昭節暗鬆一口氣:“今日被外祖父訓斥,看她們懨懨的,就叫她們先不要陪夜了。”
寧搖碧道:“那麼發出點聲音料想也無妨了?你可算做了件好事……嗯,你別動。”
卓昭節聽他嘲諷,心頭鬱悶,但自知理虧,遂乖乖不動,不想卻感覺到寧搖碧的手向自己腰間摸來,不禁一驚!正欲躲避,然而手臂擦過她腰,卻在艙壁上摸索起來,這才知道寧搖碧不過是想找機關,心下一鬆,黑暗之中,卻覺得面上騰騰的燒了起來。
寧搖碧隔着一個人,到底有些不便,尋了半晌才找到機關所在,只聽不輕不重的咯噔一聲,艙壁終於分開,卓昭節快步走出,之前那盞宮燈早就被沒關的窗中吹進的秋風吹滅了,她小心翼翼的重新點起,又趕緊將窗門關上,心下稍安,又想着寧搖碧被自己打下湖,差點沒了性命,吃了這麼大的虧,他居然還不肯驚動船上之人,更不惜曝露秘道也要悄悄送自己回房——品行高尚啊,這纔是高尚之人!之前幾次的爭執如今早被忘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寧搖碧的形象實在是光輝萬丈!
卓昭節感慨着轉過身,不禁嚇了一跳,差點將燈丟在了錦氈上,驚道:“你怎麼還沒走?!”
卻見繡帳高卷,寧搖碧毫不客氣的坐在她的榻上,正面無表情的扯着她蓋的被子擦着溼發和手臂,聞言詫異道:“你難道以爲我跟上來是爲了送你?”
“……難道不是?”卓昭節露出警惕之色。
寧搖碧哼了一聲,卻不說話了,只專心擦着自己的頭髮。
卓昭節瞪了他片刻,驟然醒悟過來,低叫道:“你怎麼拿我被子擦?!那我今晚蓋什麼!”
“你的被子?”寧搖碧斜眼看她。
“……”卓昭節心中暗吐一口血,將燈往不遠處的案上一放,挽了男裝的袖子,快步走過去,將被子搶入懷裡,恨道,“不管,你拿它擦頭髮,這深秋裡我蓋什麼?”
寧搖碧大怒,用力搶回去,恨恨道:“本世子非要用它擦!”
“我的!”卓昭節氣惱的往自己這邊拉,寧搖碧死死攥着不給,兩人僵持半晌,卓昭節忽然鬆手,寧搖碧果然沒有防備之下連人帶被子往後跌去,卓昭節趁機衝上去想抓住此刻搶回被子,沒想到寧搖碧跌到一半忽然屈膝一勾榻沿,腰間使力,翻身坐起,卓昭節正撲上去,卻被他一下撞得摔進榻上,寧搖碧恨道:“雕蟲小技!居然敢在本世子跟前玩弄手段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帳後哐啷一聲大響——聞聲,寧搖碧和卓昭節都是臉色大變!
卻是一塊玉枕,因爲卓昭節之前無心睡眠無意中推在了榻邊,而寧搖碧把卓昭節撞得摔進榻上,恰好卓昭節掙扎時也將玉枕又推了一把,這玉枕遂直接從帳後摔下去跌碎!
外間立刻穿來起身和穿衣聲,明合人還沒進來先急急問:“女郎?”
“你!”卓昭節急得差點沒抓狂!
寧搖碧反應奇快無比!
他二話不說左手抓起被子裹住自己,右手往上一撈扯斷金鉤放下繡帳——這帳子雖然不是軟煙羅,卻與軟煙羅有異曲同工之效,那便是帳內窺人清清楚楚,帳外看進來卻模模糊糊,是以放下帳子後,寧搖碧也舒了口氣,恢復淡定之態,繼續拿着被子擦拭髮梢。
卓昭節恨恨的從他手裡扯了兩把,奈何力氣差距,實在扯之不動,又聽得珠簾脆響,卻是明合、明吉披衣擎燈進來查看。
她只得迅速俯倒在榻上,免得被外頭人從輪廓看出端倪,鬱悶的吩咐道:“無事,你們去睡罷。”
明合狐疑的問:“婢子聽得一聲大響……”
“不過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卓昭節如今的聲音清醒得很,她也不耐煩裝作睏倦,徑自呵斥道,“少來煩我,快出去快出去!”
“……是!”明合、明吉到底不敢違逆她,只當她還在爲樗蒲之事煩惱,乖乖應了一聲,擎着燈回了外間。
側耳細聽她們睡下,又過了片刻,預計她們睡熟了,卓昭節才重新向寧搖碧撲上去,憤然道:“我的被子!”
“就不給你!”寧搖碧瞪眼道,“又不是你的!”
卓昭節怒道:“你這人有沒有一點點待客之道?如今又不是盛夏之際還能減兩個冰盆,你叫我晚上怎麼過?再說剛纔樓下艙房裡也不是沒有被子,你要擦,在樓下爲什麼不擦?”
“客人都是不分青紅皁白把主人打下湖的麼?”寧搖碧冷笑着道,“本世子還以爲那是強盜呢!至於樓下……學你拿本世子要更換的衣物擦拭嗎?那你爲什麼不脫給本世子?”
“我說的是樓下的被子!”卓昭節鬱悶得緊,道,“是是是,我不該砸你……可你扣了那麼久的窗櫺好歹也隔窗招呼一聲罷?不然我哪裡知道外頭到底是什麼人?你想想換了你易地而處,都睡下了,來這麼一着,能不擔心害怕麼?”
寧搖碧怒道:“我不開口不是爲了你好嗎?如今窗子都是緊閉着的,我哪知道你這兒的兩個婢女什麼時候在什麼時候不在?我想你聽見這聲音總該問上一聲罷?屆時若有婢女在,也該說話罷?那樣我自然心裡有數,暫時不進來了,結果你倒好,問都不問,開了窗就掄起東西砸……虧得我及時鬆手主動跳下湖去,不然吃實了你那麼一下又摔在下頭甲板上,十條命都沒了!”
他越說越怒,狠狠瞪了一眼卓昭節,低喝道,“再說你有腦子麼?既然以爲是惡人,做什麼不喊叫?你喊叫了之後我豈能不知你誤會了?”
“……對不住,可是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這個意思?”卓昭節委屈道,“你也看到了,我跳下湖時,根本就只着了褻……那個……我已經睡下了,這聲音敲得我心裡慌,以爲不是什麼好人,又怕出去喊人之際,若當真是惡人跳了進來,對我……”
她怯生生的咬着脣,一臉委屈無限的縮在帳子角落裡。
寧搖碧冷笑着道:“你就好看到了那等能飛渡水上的飛賊都慕名一路追進明月湖來尋你的地步?”一面說着,他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卓昭節掩在男裝下的身量,一撇嘴角,“何況即使是賊人,又不是每個採.花.賊都喜歡稚女,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卓昭節無言以對。
僵持片刻,她索性把心一橫,道,“你想怎麼辦就直說罷!”
“替我擦乾。”寧搖碧將被子丟還給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髮,冷聲道。
卓昭節簡直欲哭無淚,頓了半晌,見寧搖碧真心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才委屈無限的抓起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寧搖碧擦了幾把,寧搖碧不耐煩道:“你呆不呆啊?下頭那條被子和這條根本就是一樣的,你擦完了下去換過來不就成了?那也是新的好麼?”
“……你剛纔在下頭爲什麼不擦?”卓昭節聞言,這才認真起來,忽然醒悟道,“再說,你爲什麼要跑到我房裡來擦?”
寧搖碧哼道:“呆頭呆腦的,你先替我擦乾,我再告訴你!”
卓昭節咬住脣,恨恨的用力擦拭起來。
小半晌後,卓昭節摸了摸他髮梢,道:“差不多了,你說罷,到底想做什麼?”
“去給燈扣個罩子。”寧搖碧吩咐道。
卓昭節狠狠用力扯他頭髮,寧搖碧低叫道:“你!”
“起身時不仔細跪到了一下,你可不能怪我。”卓昭節迅速轉過身,掩住嘴角的一抹得意。
寧搖碧怒道:“我心裡有數!”說話間也從榻上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