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晌午之後,吃飯的人漸漸少了,許杏兒也終於能歇一會兒了。
她坐回樹蔭底下擦着汗問:“山子哥,今天賣剩下了多少?”
山子晃晃面前的罈子,朝裡面看看道:“就還剩個底兒了,今天咱們帶了三罈子來,給了陳掌櫃一罈子,剩下兩罈子拿來零賣,差不多比平時多賣出半罈子去。”
小梅也收拾好盤子過來,聞言笑着說:“明個兒就是七夕,晚上有熱鬧看,十里八鄉都有人進城,有來找活計也有來找樂子的。”
“七夕的時候城裡特別好玩兒麼?”許杏兒有些好奇地問,她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古代的日常娛樂的。
“那是自然,七夕的時候街上人可多了,秧歌、雜耍、說書唱曲兒、賣花買東西的,從下晌開始,街上就慢慢熱鬧起來了。”小梅見許杏兒眼裡滿是興趣,便說,“明天你們要不要也留下湊湊熱鬧?咱們晌午賣完了鹹菜,直接去我家收拾一下歇一會兒,傍晚的時候就可以出門了。”
小梅說起這個,兩眼直放光:“咱們先來七井衚衕吃些東西填填肚子,然後往南走到河邊,那邊是最熱鬧的,會有很多人在河裡放燈,有錢人家會請人扎很漂亮的花燈放進河裡,連官府都會派人做花燈來放,我記得前幾年有一次,知縣老爺喜得貴子,在河裡放了一個小船那般大小的花燈,足有一人多高,上面還扎着各種小人兒,漂亮極了。”
“咱們沿着河邊看着燈往下游走,河兩邊都是擺攤子的,有吃的有用的,還有好多小玩意兒,等過了黃姑橋,那邊地界兒就開闊了,能看到秧歌雜耍,還有說書唱曲兒的,再往東就是碧霞元君祠,七夕這日,祠堂只接女客,可以進去拜月求籤……”
“小梅姐,你快被說了,被你說得我恨不得今天就是七夕了。”許杏兒忍不住開口,“你說的這些我都想看,可若是這麼一路走過去,可是要花不少時間的,我還要帶妹妹過來,若是時候太晚了,可怎麼回家啊?”
“大老遠的還回什麼家,不嫌棄的話在我家住一宿不就是了,我家人口本來就少,雖說就那麼三間屋子,可好歹炕都夠大,還睡不下你不成?”
“這怎麼好意思啊!”許杏兒不想打擾,按照她原本的想法,本是想去住客棧的,但是現在決定要買人蔘,手裡的錢本就已經不夠用了,哪裡還捨得去住客棧。
七夕的這些好玩兒的她都不想錯過,更何況之前就已經答應過桃兒,如今小梅已經開口邀請,自己若是推了再去住客棧,豈不是傷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許杏兒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只道:“小梅姐,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的,但是你家畢竟還有奶奶和爸爸在,怎麼說也該徵求一下大人的意見,再說我也不知道我爹孃能不能同意我們在城裡住一晚,但不管這件事成不成,我都念你這份情。”
“你這話說得就太客氣了,我奶和我爹也都認識你們,不過是借住一晚,哪裡會不答應?”小梅拉着許杏兒的手說,“你只要回家問了叔叔嬸子,若是他們同意你來,那其餘的交給我就是了。”
許杏兒點點頭:“小梅姐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哪裡還有不應的道理。”
休息一會兒覺得頭不暈腳步軟了,許杏兒收拾了一下東西,都裝進揹筐裡,去面鋪收了今日的錢,回到小梅家。
小梅奶奶果然一口答應下來,滿口歡迎道:“杏兒,你這丫頭就是太拘謹,過來住一晚有什麼的,家裡別的沒有,地方還是夠用的。”
“那我就先謝謝奶奶了,等我回家問過爹孃,他們若是同意,明晚我就帶着妹妹過來打擾了。”許杏兒見老太太神色自然,沒有任何勉強或口是心非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
山子已經提了井水回來,三個人蹲在院子裡把碗碟和空罈子洗乾淨,杏兒直接把賣剩下的鹹菜給小梅留下道:“也不知道你們愛不愛吃,不過我是覺得,自家做什麼,怕是就不想再吃什麼了,我剛開始做蘿蔔條的時候,我爹自家一頓就能吃一碗,那時候還吃着稀罕呢,如今給他夾到碗裡他都不想再吃了,這個你留下,家裡的鹹菜偶爾換換胃口也不錯。”
“那敢情好,城裡這幾處賣鹹菜的,就你的蘿蔔乾賣得最好,別人家的方子折騰來折騰去的,怎麼也做不出你做的那股味兒!”小梅知道許杏兒不願意欠人情的性子,也沒推辭,大方地收下蘿蔔條,“好在你只做這一種,不然別人的鹹菜哪裡還賣得出去。”
小梅這話是無心的玩笑,許杏兒卻聽進心裡去了,小梅是城裡人,雖說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太多,但做這行也好幾年了,肯定是有些人脈的。
今天這話小梅不像是特意說出口的,她心思比較單純也沒有那麼多彎彎繞,但既然有這麼一句話,總歸還是聽到了什麼傳言的關係,看來自己要再多加個心眼兒才行。
許杏兒就這樣心事重重地離開小梅家,走路的時候還是在想這些事情,難道自己只賣蘿蔔條就已經到了要遭人嫉妒的份兒上了麼?
山子今天也有些不太正常,平日裡他見許杏兒這幅樣子,早就連連詢問安慰了,今天卻總心神不寧的樣子,還經常往後看。
“杏兒,你也發現了吧?”又穿過兩條衚衕,山子忍不住問。
“啊?”許杏兒被嚇了一跳,扭頭見是山子才放下心來,納悶兒地左右看看,問,“發現什麼啊?”
山子用眼神朝身後示意了一下,輕聲道:“之前的那兩個偷兒,一直綴在咱們後頭,估計是上次跟丟了不甘心,今天特意又去七井衚衕那邊尋咱們呢!”
許杏兒聞言驚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腰間,荷包還在腰間,又顛了顛揹筐,錢也還在。
她有些不安地低聲說:“那咱們怎麼辦啊?今天還要去買人蔘,我特意帶了一吊錢出來,加上陳掌櫃給結的賬,還有今天賣的錢,差不多有兩吊多呢!”
“咱們走快些,直接去向榮堂,先把定金交了,說定過些日子再來取人蔘,這樣應該會更安全一些。”山子思索片刻提了個建議。
許杏兒思忖片刻,也覺得似乎只有這樣最穩妥了,點點頭表示同意,跟上山子的腳步,也加快了速度。
下晌這會兒是一天裡日頭最毒的時辰,藥鋪裡面也沒什麼生意,門口清清靜靜的,門口招呼客人的小夥計也沒精打采的,躲在招幌下那一小塊陰涼地兒裡躲懶,看見山子和許杏兒走過來,趕緊直起身子迎上來道:“許姑娘,您來了,快裡頭請,我家少爺在裡頭等您呢!”
“等我?”許杏兒聞言直納悶兒,心道,這榮皓軒天天是有多閒,大熱天特意在藥鋪裡等自己來。
山子聞言卻微微眯起眼睛,心道,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個榮皓軒對杏兒似乎太過熱絡了些,就算是杏兒救過他,這也着實有點兒過頭了。
他心裡一邊這樣想着,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許杏兒的神色,見她沒什麼反應直接擡腿進屋,這才拔腳跟了上去。
榮皓軒果然在大堂裡坐着,長髮在頭頂隨意挽着,穿着月白色的家常直綴,舉着一本醫術搖頭晃腦地看,手邊小几上放着涼茶和果子冰酪,身後還站着兩個丫頭不急不慢地打着扇子。
許杏兒在心裡撇撇嘴,心道這可真是有錢人的奢侈享受,古代的冰應該儲藏不易,看來榮家的實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榮皓軒看見許杏兒,開口就先抱怨道:“你說七夕前給我消息,便直拖到七月初六是麼?我還以爲我得七夕那天才能再看見你呢!”
許杏兒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兒,再加上昨天去集市又趕上中暑,的確是把這件事給忘了,一直都沒給榮皓軒個準信兒,聽到他這麼說登時有些不好意思,連聲抱歉道:“家裡有點事,一忙就給耽擱了,今天來就是問問那人蔘要多少錢,只要價錢合適,我就買下了。”
她說罷又微垂下頭,略有些爲難地說:“不過我現在手裡的錢不多,可能沒法兒把錢一次性付清,只能先交個定錢,所以希望能通融一下,幫我再多留一段時日,我會盡快把錢湊齊的。”
“我之前就說過了,東西你先拿着用,錢什麼的不着急,我連你家在哪裡都知道,還怕你跑了不給錢?”榮皓軒並不在意地揮揮手,吩咐夥計端果子冰酪上來,招呼兩個人坐下吃點兒涼快涼快。
因爲這會兒沒人看病抓藥,所以坐堂的大夫也閒來無事,也被榮皓軒請過來用些冰酪。
大夫落座正好在許杏兒的斜對面,擡頭不經意地朝她掃過一眼,結果卻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職業習慣使然,又對她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