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順福的聲音並不高亢,也聽不出半分喜氣,可卻又透着一股毫不動搖的堅定。
我跪倒在地上,雖然勉強忍着,可眼淚還是不斷掉下來。察覺身旁的人兀自站在一邊,紋絲不動,我有些疑惑的擡起頭來,他笑眯眯的看着我,卻毫不退讓:“名字。”
“以後叫我凝兒罷。”
直到這一刻,我仍是沒辦法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賀瑞卿卻已經滿意的點點頭:“總算日後不必用‘喂’來喊自己的夫人了。”說着,他跪到了我身旁,笑道,“凝兒夫人,拜天地罷?”
我和賀瑞卿同時俯下身去,頭磕在地上,額上剎那的冰涼讓我有了些微的恍惚,腦中畫面不斷閃現,彷彿前一刻他還牽着我的手慢慢走在紫禁城的紅牆碧瓦之下,而轉瞬之間,我便在這陌生的小鎮上和一個身份同樣未明的人拜了堂。
“二拜高……”最後一個“堂”字順福到底沒有說出口,有些爲難的看我一眼,問道:“主子,這一拜……還是算了罷……”
我看了看賀瑞卿,他似笑非笑的凝視着桌上燃燒的紅燭:“看我做什麼?我並沒有高堂可拜。”
看着他有些出神的模樣,我握住他的手,笑道:“那就繼續罷。”
“夫妻對拜——”
我和賀瑞卿面對面站定,正要低頭,一旁的長生突然開了口:“阿姐,你真的不後悔?”我聞言一愣,終是無奈的一笑:“已經走到這一步,還有什麼可後悔的?”說完,我看向賀瑞卿,“你現在退開還來得及,否則這一拜之後,只怕你想反悔也難了。”
他神色鄭重起來,皺眉想了想,有些猶豫的問道:“如果……成親以後,我再想娶新夫人,你不會反對罷?”
初七和芸香兩個早已笑出了聲,初六本來還在抹眼淚,此時也不禁低頭笑了起來。廳中氣氛活躍了些,我無奈的笑道:“隨便你娶,滿意了麼?”
我和賀瑞卿終於拜完了最後一拜,南枝端上兩杯酒來,笑道:“主子,這婚事辦的雖簡陋的很,但合巹酒還是一定要喝的。”說着,將酒杯遞到了我手中。賀瑞卿也接過一杯,舉到我面前,這時候,大門外已經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我手一抖,杯中的酒溢出來些許。敲門聲越來越大,廳內的人不由自主的朝外望去,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南枝,她走到廳門前,將門閂插好,回身衝我點了點頭,我勉強平復着越發激烈的心跳,伸出手去。
和賀瑞卿的手臂相交,酒杯剛送至脣邊,大門被砸開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我眼淚掉進酒杯中,深吸一口氣,終於閉上眼,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院中有腳步聲傳來,隨後,廳門被人一腳踹開。
我睜開眼,看着胤禩從夜色裡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昏黃的燭光下,他的眼神透着一股異樣的冷然。
我將已經空了的酒杯隨手放在桌上,淡淡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看了看廳內的衆人,又看了看落到桌上的一對紅燭上,目光最後才落到我身上:“住了很久了,回家罷。”
“我不會回去了。”我笑得越發燦爛,握住賀瑞卿的手舉到他面前:“你來之前,我和他已經成親了。從此以後,他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家。”他無視我和賀瑞卿握在一起的手,深深看我一眼:“今兒的親事不作數,你別再鬧了,讓她們去收拾東西,跟我回去。”
賀瑞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胤禩,抽回他的手,急於撇清一般笑道:“你們有事的話慢慢說,我……”
“我爲什麼要跟你回去?!”我想笑,可是眼淚反而掉的更加厲害,“我在這裡成我的親,你回去娶那朵一塵不染的白蓮,我們兩個從此,真的各不相干了。”
“你到底鬧夠了沒有?!”他冷叱一聲,揮手將桌上的紅燭掃落到地上,“你以爲我沒有反對過?!你難道以爲皇阿瑪的決定,我反對了就能改變嗎?!”
“你們都沒有辦法改變,所以只能服從。可是——”我擦着臉上的眼淚,“我不想和你們一樣。從前我以爲,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可以堅持下去。可是自從親耳聽見你答應胤禎之後,我的夢就再也做不下去了……我知道你的夢是什麼,所以我不怪你,可是如果我再回去,只會越來越麻木越來越可怕,我真的不想再過那種日子了……”
我哭得越發厲害,他靜靜的看着我,原本向我伸過來的手頓在半空,許久之後,終是又垂了下去:“那裡對你來說……真的那麼痛苦麼?”
我想要回答,可是哭得幾近哽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打破沉默:“我……會回去替你向皇阿瑪求情。”
我一愣,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說什麼?”
他並沒有回答,只是突然問道:“如果我說我並不想傷害你,你會不會相信?”他說完之後,並不給我回答的機會,只是將手帕放到我手上,脣角揚起一個意味複雜的笑容:“如果這是你希望的,我會尊重你的選擇。”
說完,他轉身走出廳門,大門外的侍衛燃起的火把,將他的背影映襯的越發孤單。
我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再也看不清,聽着大門外的馬蹄聲漸漸遠去,長生走到我身邊,有些無奈的嘆道:“阿姐……別哭了……”
長生拉着我的手回到廳內,賀瑞卿看了看我滿臉淚水的傷心模樣,又看了看其他人頹喪的表情,笑道:“罷了,不是都說一醉解千愁?今兒好歹是大喜的日子,咱們乾脆喝他個痛快,不醉不歸!”
初七撇了撇嘴,低聲嘀咕着:“誰有心情和你喝這酒?!”
“我!”我勉強笑道,“這個建議好,咱們今兒就不醉不歸!”
平安和順福出去買了幾壇酒回來,幾個人圍坐在桌前,賀瑞卿先端起一杯酒,衝我笑道:“來,第一杯酒自然要先敬你!”
南枝幫我斟滿酒,我也笑着與他的酒杯相碰:“從此以後咱們便是夫妻了!”說完之後,兩人幾乎同時將酒一飲而盡。
賀瑞卿自己給自己倒完酒,又拍了拍身邊李墨的肩膀:“我知道今兒第二個不痛快的人就是你,來,表哥敬你一杯!”
幾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幾個酒罈裡的酒漸漸便下去了大半,我頭有些暈,趴在桌上看着他們只是笑。賀瑞卿最後乾脆拎起半壇酒直接灌進口中,笑道:“夫人,有些事如果等到後悔都來不及了,就真的晚了。”
李墨原本伏在桌上,聽了這話突然坐直身子,扯住我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正有些不知如何作答的時候,他卻已重新趴到桌上,不一會兒,均勻的鼾聲便響了起來。我和賀瑞卿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我擦着笑出來的眼淚,問賀瑞卿:“你覺得我難道還有後悔的餘地麼?”
他又給我倒了一杯酒,笑道:“我雖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是剛纔那一位……”他的笑裡帶了些曖昧,搖頭嘆道,“和傳聞裡,怎麼差了那麼多呢……”
我將他倒的酒喝完,勉強坐直了身子:“傳聞裡他是什麼樣子?”
“人品出衆,儒雅不凡,賢良,有才幹……”他正說着,大門口又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有些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平安,你們出去看看。”
不一會兒,院中腳步聲越來越近,廳門被推開,馬起雲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到了我腳下,神色大變,啞着嗓子哭道:“格格……八爺出事了……”
“你說什麼?!”我的酒當即便醒了大半,跌跌撞撞的起身將他拽起來,“他怎麼了?!”
“八爺從這兒走了之後,快馬加鞭的往京裡趕,奴才們實在趕不上八爺……”他臉色慘白,聲音不住的顫抖,“後來追到一個山坡的時候,奴才們只看到八爺的馬……”
“你們就是這麼保護他的?!”我一個巴掌打過去,南枝忙攔住我:“主子!您冷靜點兒,八爺的馬,當真跑起來哪裡是尋常的馬趕得上的?!”
馬起雲死命的磕着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賀瑞卿走過去扶起馬起雲,“是不是鎮外不遠處那幾座山?那裡路雖不寬,倒還算平坦,怎麼會好端端掉下去的?”馬起雲眼睛通紅,眼淚強忍着纔沒掉下來:“八爺前幾天受了風寒,身子還沒完全養好,今兒又……”
“別說了……”我咬緊下脣,一陣刺痛讓我清醒了些,擦乾眼淚看着賀瑞卿,“我跟馬起雲先過去,你幫南枝她們和隔壁那幾個侍衛準備幾匹馬,隨後過去一起找!”